曙光在天邊出現,映亮了這個清冷的荒原。露水自草尖滴下,打溼了葉下的昆蟲。地平線上,半面太陽發出橙黃色的光,給心底一片冰冷的陳宇一點點暖意和希望。
比利早已醒來,他已經做好了速食早餐,等待着陳宇起來。
看到陳宇已經醒了,比利頂着兩個大黑眼圈看着她,神色有點莫名的欲言又止,甚至是畏懼。
陳宇瞥了畏畏縮縮的比利一眼,涼涼問道:“你怎麼了?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比利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陳小姐,昨晚我起夜時,發現你……”
“沒有呼吸?”陳宇接過話頭,深色輕鬆得彷彿只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比利緩緩地點了點頭。
“體質問題罷了。”陳宇輕描淡寫地把這個問題帶過,不願再多談,“與其糾結這件事情,還不如想想怎麼處理那個咒靈。”
比利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但這件事情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疑問。
他可是守着她整整一夜,這一晚上,她的胸口一下起伏都沒有。她就靜靜的躺在那裡,好像死去了多年的屍體,這怎麼能不讓他驚慌!他想叫醒她,但是一碰到她的身體,就好像碰到了一塊萬年寒冰,讓他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那感覺,就像是觸碰到了地獄的大門。
後來他用盡了各種辦法,陳宇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直到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才確定陳宇還活着。
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活着。
驅魔人的世界,常人真的難以想象啊。
今天還是比利開車,目的地是萊斯特爾小鎮。
一成不變的路邊景色讓人昏昏欲睡,比利連續開了七八個小時,仍然狀態尚可。對於特種兵來說,能夠長時間的駕駛也是必修課之一。
從微醺的清晨到豔陽高照,中間陳宇和比利還解決了一下生理問題。終於,下午四點左右,他們踏上了萊斯特爾的土地。
這裡原本應該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傳統的美式田園建築,寬敞的道路平整乾淨,路旁的房屋鱗次櫛比,陽光正好,春風溫暖,彷彿某個世外桃源。
但是此刻,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所有門窗都大敞着,路邊的小吃店裡還有新鮮的食物,很多被咬了一半的餡餅攤在桌子上,好像剛剛這裡還有熙熙攘攘的人正常的生活着。
陳宇擰緊了眉頭,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這整個小鎮,已經沒有半點人氣了。
“萬魂聚眸,靈眼開!”隨着一聲輕喝,一陣血紅色的光從陳宇左眼閃過,她左眼中的世界瞬間變成了灰白色。
陳宇捂住右眼,用左眼仔細的搜索者整個小鎮,終於在小鎮唯一的教堂中看到了大片黑色的點和一個孤零零的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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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指着教堂的方向說到:“比利,鎮子上的所有人都在教堂。”
比利知道此刻情況危急,把車速飆到最快開往教堂。
幾分鐘之後,車子終於開到了教堂門前。不等車子停下,陳宇就急忙打開車門跳出去,向着華麗的教堂內衝去。
教堂的座椅上坐着整個小鎮的人,他們眼神驚慌絕望,卻沒有一個人敢起身逃跑。陳宇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門口幾十具失去頭顱的屍體,心下了然。
那個女人,珍妮弗,正站在教堂正中間,流着血紅的眼淚哼着歌謠:
生祭的少女珍妮弗啊,
怨靈從地獄重回人間,
我報復所有罪惡的人,
咬斷的舌頭血水滴落,
惡毒的詛咒刻入骨髓,
聽,我呢喃着,
所有背離地獄的魔鬼,
我會帶領你們墮入深淵。
在那裡,你們會被業火灼燒,
在那裡,你們會被粉身碎骨,
在那裡,你們終將灰飛煙滅……
在那裡,一切罪惡將用你們的血來洗淨!
歌謠唱完,珍妮弗愉快地笑了,漆黑的長髮無風自動,張牙舞爪地伸向在場的鎮子的人。
此時比利剛剛衝進門,入目就是咒靈準備傷人的場景。作爲特種兵,出於保護人民的天性,他不顧一切地拔出槍來對準了女人。
當他準備扣下扳機時,一雙纖細的手伸過來奪下了手槍。
陳宇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輕聲說道:“咒靈復仇,我們阻止不了的。”
比利目瞪欲裂,咬牙切齒地道:“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些人在我面前死去,這是一個軍人的恥辱!況且百年前的錯誤,和這些無辜的人有什麼關係!”
“你真的以爲這鎮子上的人是無辜的?”陳宇冷笑,譏諷的表情帶着高高在上的悲憫,“這鎮子上的人,哪一個沒吃過珍妮弗的肉?”
“什麼?!”比利大驚,所有疑點此刻串成一條線,迷霧瞬間解開。
爲什麼這個咒靈報復的人看起來那麼無辜,天道卻默許了;爲什麼陳宇明明可以預感到昨夜咒靈暴走後會來到鎮子裡報復,她還無動於衷地在外面睡了一晚;爲什麼會有人到這個地圖都找不到的小鎮上運送一具屍體……一切豁然開朗。
鎮子上活着的所有人,都是罪人!
女人的長髮從鎮子人的嘴裡伸進去,玩弄着他們的內臟,看着他們的表情極度痛苦地扭曲,女人肆意的笑了。
被殘酷虐待的人們眼球凸出,嘴裡發出淒厲微弱的嗚咽聲。他們的舌頭無一例外都被狠狠扯了下來,大量的血液從他們的七竅中噴涌而出,濺得滿牆滿地,把肅穆純潔的教堂染成了人間地獄。
作爲唯一的外來者,無辜的鎮長嚇得幾乎昏過去。他眼淚汪汪地看着向自己走過來的珍妮弗,而周圍所有的鎮民都已經慘烈地死去了,只剩這一個頭髮花白的胖老頭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
滿身鮮血的珍妮弗溫柔地微笑着,可是一嘴尖利的牙齒和綠色的涎水怎麼看怎麼可怕。鎮長兩眼一翻就想暈過去,珍妮弗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嘴裡還含混不清地說道:“你好鎮長先生,我是珍妮弗,1598年生人。”
鎮長哆嗦的幾乎坐不穩,他暈也不是,不暈也不是,只能結結巴巴地回答:“你好,我叫克羅斯,1967年生人,很……很高興認識你。”
珍妮弗放過了這個可憐的小老頭,蓮步輕移,走到教堂正中心。
溫暖燦爛的陽光經過教堂七彩的玻璃過濾,投映出各種奇妙的顏色,絢爛的光斑在珍妮弗的身體上流水一般滑過。她纖細靈巧的身體在遍地血漿中輕巧地飛舞,跳了一段中世紀的舞蹈,似乎是在祭奠着什麼。
身姿曼妙,舞姿輕盈,她的面龐恬靜,絲毫看不出方纔的猙獰。修長的雙腿依照某種規律舞動着,還未凝固的鮮血在她的身上流下,在地面上踩踏出奇妙的圖案。
許多徘徊數百年之久的冤魂哭嚎着在她的周圍旋轉,爲了這遲來的復仇,它們等了太久太久。
一舞結束,冤魂們久久地環繞在珍妮弗身邊,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一直未曾停歇,像是在做最後的道別。
以後無盡的時光,再不會有人記得珍妮弗這個姑娘。她的存在,會永遠消散。
珍妮弗嘴裡招呼着“傑森”“妹妹”,和冤魂一個一個告別。她笑得那樣甜美,就好像只是出趟遠門,馬上就回來一樣。
陳宇默然地注視着。
咒魂的復仇已經結束,滿地的屍體和血跡令人遍體生寒。珍妮弗和所有冤魂道別後,癲狂的模樣消失,她恢復了生前的樣子——一個清秀乖巧的女孩樣貌。
教堂的彩色玻璃把陽光都過濾成聖潔的顏色,傾瀉在珍妮弗的身上,她突然從索命的冤魂變成了天使,顯現出一種無與倫比的美麗。
珍妮弗笑着看了陳宇一眼,說道:“謝謝你。”
謝謝你,沒有阻止我的復仇,謝謝你,在我消散之時還有人能陪伴着我。
“不用謝,你也應該知道我想得到的是什麼吧?”陳宇勾起一邊嘴角。
“哎,真是一點也不溫柔呢,連配合煽情一下都不行嗎!”珍妮弗嘟起嘴脣,不滿地說道,她現在的樣子完全不會讓人想到,這女孩就是剛剛滅掉一整個鎮子的恐怖厲鬼。
陳宇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真是拿你沒辦法。我就念一段往生咒吧。”雖然她們都知道,珍妮弗已經沒有往生了。
輕柔綿柔的聲音在這個煉獄一樣的教堂裡迴旋着,在這段往生咒的低吟聲中,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安靜地聆聽着,任由靈魂在咒聲裡徜徉。
在場的死人,活人,冤魂,咒靈,都沉默着,等待着那一刻降臨。
熙攘的靈魂從屍體上脫離,陸陸續續飄向了天空,去了他們所謂的天堂。
有一些怨氣重的枉死的靈魂蠢蠢欲動,想變成厲鬼滯留人間。陳宇看到這些半厲鬼化的靈魂後,直接把他們接封印進了自己的左眼中。
終於,鎮子所有人的靈魂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陳宇把視線轉到了珍妮弗身上。
她的臉上似喜似悲,是看破塵世之後的透徹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