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最好的誘餌
方湛醒來的時候,鼻息之間浮動着一股清甜的氣息。
病房裡沒有開燈,四周都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唯有儀器的幽光閃爍,映出模糊的幽藍色深影。
這樣靜謐的氛圍中,胸腔內心跳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感受着熟悉的脈動,他不由得有些發怔。
正中心臟的刺痛彷彿還殘留在腦海裡,但身體卻似乎並無感應,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一般。曲曲折折的冰迷宮、幽暗深邃的血玫瑰、聖潔與邪惡並存的天使石像……還有那插入後心的利器,恍如隔世,宛如是一場噩夢。
可是這陌生的房間,卻又告訴他,這並非是夢。
方湛坐起身來,隱約感覺到牀邊的人影。雖然他的體質比普通人好上許多,卻還是適應了一會兒,才能藉着幽光,看清黑暗中的輪廓。
彷彿蠶食一般的“沙沙”聲,連綿不斷的從那人手上傳來。
如錦緞般垂落在地的烏髮,抖落下一片狹長的陰影。對於病牀上的動靜,葉棉恍若未聞,只專注於手上的動作,輕握着一柄纖小的水果刀,削下一圈一圈、細長如絲又連綿不絕的蘋果皮來。
方湛摸索到一旁的開關,頓時整間病房都亮堂了起來。
此時已經是午夜,時鐘上的第一位數字赫然是一個孤零零的“0”。
這麼久的時間,葉棉早就換下了那身沾滿了血跡的衣服,此時只穿了一件極爲休閒的連衣裙,擺了只白色的瓷碟在膝蓋中,優哉遊哉的削着蘋果皮。
而方湛的牀頭櫃上,擺着同樣一隻瓷盤,只不過放着的,卻是一堆剝光了衣服的蘋果。且摞了三層,擺成了一個小型的金字塔。九顆光禿禿的蘋果堆放在一起,因爲暴露在空氣中的時間太久,早就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氧化,鮮嫩嫩的果肉染上了暗沉的褐色。
方湛在睡夢間聞到的清甜氣息,大約就是來自那兒。
光是看着葉棉寧靜而專注的動作,便會讓人覺得心頭一片平靜。
而這樣的平靜,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方湛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清楚行動到底進行得怎麼樣,方元帥和聯邦方面有沒有什麼影響……明明有那麼多需要掛心的事情。理應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着手處理。可偏偏,他好像忘記了那些雜務,只靠在牀頭的牆壁上。並沒有急着開口。
既然葉棉並沒有什麼反應,方湛也不想去打擾她,只隨手拿起一隻氧化程度較淺的蘋果,一口一口、幾乎不發出聲音的咬着。
待葉棉手中的那圈蘋果皮削盡,安靜的堆疊在瓷盤中。葉棉才終於放下手中的東西,擡眼看向了方湛:“你醒了?”
“嗯。”方湛一如既往的語聲淡淡,“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太久,一天而已。”不知道什麼時候,葉棉的眼眸又恢復了黑漆漆的色澤,沉濃得彷彿外面的夜空。“行動的時間是前天晚上,你受傷的大致時間應當是昨天凌晨,救援部隊是早上、將近中午的到達的……而今天。才過了幾十分鐘。”
方湛放下手中的蘋果核,沾了身邊備着的清水擦了擦手:“你的愛好真奇怪。”
這樣平常的話題,從方湛的嘴裡說出來,總覺得好像是撞壞了腦子。
即使只削皮不吃蘋果奇怪了一點兒,可是以他的性子。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會過問這種事情的。
——難道是覺得太浪費了?
雖然一個天然蘋果很昂貴。可是有葉家的資源在,這着實算不上什麼。再說了,方家有窮到幾個蘋果都買不起麼?
葉棉略有些神奇的看了眼方湛,卻是輕輕笑了一下:“以前閒着無聊時養成的習慣。這種瑣碎的事情,做起來倒是需要十足的耐心,不過做完之後,總會覺得內心十分平靜。”
“是出了什麼事情麼?”方湛倒是很快的反應過來了。
而且門外雖然有人巡視守護,但徐少校卻並沒有守在身邊,這本就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葉棉想了想:“可以算作一件事,也可以算作兩件事情。”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這種時候,縱然心中有些不寧,方湛卻難得開起了玩笑。
又或許,只是想借此鬆緩一下心情罷了。
大概是因爲方湛欠缺幽默感,便是做這種事情,也讓人覺得十足的冷。
葉棉嘴角雖然掛着笑,那笑意卻更像是一種安撫,而且黑漆漆的雙眸中,可是見不到一絲愉悅的意思:“應當說,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
她沒有再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直接切入了正題:“第一個壞消息,我們上了別人的套了,醫院底下的佈置都只是一個陷阱,有人在那裡裝了非常隱秘的攝像頭。不知道掌握在對方手上的錄像到底有多少,但是他們在網上投放了一段,大概是……我打算初擁你的那一段……”
說到初擁,葉棉還是覺得有些尷尬,畢竟那個時候,她實在是太莽撞了些。
不過方湛的面上倒是波瀾不驚,雖然那個時候他失血過多,一度休克。但到底是制止了葉棉的動作,這一段他不會毫無印象。
【如果不想變成血族的話……就不要死。】
這句話忽而浮現在腦海中,清晰得一如仍在耳畔,透着一股令人無法拒絕的決絕之意。方湛纔剛被葉檀修復的心臟,忽而就跳亂了一拍,卻很快被他壓制了下去,面上的表情,更是連眉毛都沒有跳動一根。
“事情鬧得很大?”方湛沒有在“初擁”的問題上糾纏,直接跳到了網上的錄像上,“特勤處難道沒有處理麼?”
“他們好像沒有動靜。”葉棉到底不是體制內的,雖然知道這個特殊的部門負責處理血族和異能者的事件,但詳細信息都是從喬安娜那兒聽來的,“聽說還是聯邦軍部直接出的手。”
方湛大抵也知道,如果被人察覺錄像的主角是他,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最後是怎麼解決的。”
“網上的所有視頻都刪除了,被下載到個人光腦裡的也都追回銷燬了,不允許任何人保留備份。目前來看,還沒有人將視頻的男主角牽扯到你的頭上,但是如果熱度一直不退的話,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情。所以……”葉棉抿了抿脣,“我們用另一個消息壓了下來。”
方湛忽而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果然,葉棉繼續道:“軍部……放出了方元帥病危的消息。”
方湛的冰冷的眼眸突地一縮:“這消息是真的。”
這並非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無比篤定、毫無疑問的肯定句。
葉棉心下微沉,卻還是輕輕嘆了口氣:“……是的。”
兩害取其一,爲了壓下這則消息,不得已才提前公佈了方以航元帥的消息。
但是雖然暫時能夠壓下視頻的熱度,但到底還是會有人繼續關注後續,更別提幕後的人既然花了這麼大的力氣下套,決計不可能就這麼點小打小鬧,必然還有後手。
這樣的選擇,看起來有些像是飲鴆止渴。
雖然刪除了視頻,但是越是不讓公衆知道的事情,越是引人窺探,按着它的熱度,只怕很快會扒拉出方湛的背景,掀起一場風波。
但……爆出方元帥病危的消息,卻是瞬間在湖心投下一顆隕石,掀起滔天巨浪。可以說,整個聯邦都會爲之動盪。
事實也是如此。
聯邦軍部調派了大批了人手,只爲平息公民的震驚。而之後,聯邦上層的權力交接問題,卻纔剛剛爆發。
也不僅僅是聯邦,或許比那更快爆發的,反而是方家蠢蠢欲動的勢力。
大多數人只記得,方以航所代表的,是聯邦的領袖。但唯有方家人才意識得到,他同樣是整個方家的家主。
方湛的手緊緊攥着牀單,鬆了又緊,卻沒有衝動的立即下牀,趕回方家主宅。
在葉檀的治療之下,連心臟上那麼大的創口都可以痊癒,方湛身上早就病痛全消,甚至於比進入地下迷宮前的狀態還要更好。縱然是重傷,在傷勢穩定之後,他也會被轉移到防守更嚴密、更讓人放心的方家主宅。即便現在主宅處於風頭浪尖,也可以轉移到他自己的那座別院,總之,不會是在一個陌生的醫院。
而現在,親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經痊癒,卻依然選擇讓他留在醫院。這一點,不能不讓人懷疑。
方湛深深的看着葉棉,他知道,她守在這兒,絕不是隻傳幾句話而已。
“需要我做些什麼?”方湛平復着胸腔的抑鬱,冷靜的詢問道。
“像這樣就好了。”葉棉掃過他身上白色的病號服,微微一笑,“方家現在需要的,是一個重傷的方湛。”
方湛閉了閉眼:“我明白了。”
一個病危的家主,一個重傷的少主,和一個龐然大物的家族。
對於始終環繞在四周、覬覦着這一切的牛鬼蛇神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誘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