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最後一題, 請看大屏幕。”
身後的屏幕亮着熒光,PPT切過去一頁,幾行字緩緩出現在屏幕上——BC爲圓O的直徑, A爲⊙O上的一點, 0o<∠AOB <120o……
隨着題目出現, 兩邊轉播屏上的畫面也從解說臺上移開, 移開的時候掃過立陽和臨江兩個位置, 鏡頭先是從立陽的兩位選手身上停了一秒,隱約掃到謝俞轉着筆的手:他心態不僅沒被打崩,甚至坐直了一些, 手裡捏着根黑色水筆、把筆轉過去一圈。
坐在他對面的是邵湛,這兩個人對着, 周遭溫度驟降。
周圍其他競賽選手又自閉又覺得冷, 更覺淒涼。
敵對隊伍自閉, 自家隊伍也自閉,臨江六中代表隊其他人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只能在臺上乾坐着。
鏡頭對上大屏幕之前還照到了許盛的半邊側臉。
許盛邊上的競賽生忍不住了,急於找人傾訴,抓上許盛的衣袖說:“盛哥,太可怕了QAQ。”
許盛“嗯”了一聲。
他前半場都在裝模作樣,現在整個人往後靠, 趁沒人注意、擡腳踩在課桌下面的橫樑上, 伸展了一下腿, 看起來居然有種“大佬”般的淡定。
更別說在去年四校聯賽上, 他拿的是第二名, 力壓英華一哥。
臨江競賽生:“我都沒看完題目!”
“大佬”許盛深表贊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是。”
許盛本來就不會, 閒着也是閒着,於是乾脆和隊友聊天,緩解緩解隊內壓力。
他來之前是真沒想過自己居然能有和其他競賽生坐一塊兒、產生共同話題的機會。
他以爲自閉的只有他一個——畢竟他哪題都不懂,哪題都不會,沒想到全場競賽生,除了他男朋友和對面立陽的兩位,全自閉了。
競賽生眼淚花:“他們太快了!這是什麼速度啊QAQ我從來沒有打過這種競賽。”
許盛點點頭:“是啊,是人嗎。”
競賽生:“對面嵩葉隊長都快哭了,我也想哭。”
許盛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堅強點,最後一題了,穩住。”
競賽生:“QAQ!”
競賽生憋完眼淚,繼續鼓起勇氣擡頭看題,歎服道:“盛哥你心態真好,不愧是去年聯賽第二名,到現在還能保持這種平穩的心態,太了不起了。”
許盛:“……”他只是渾水摸魚罷了。
該怎麼說,第二名不是他考的。
競賽生說完掃過許盛的草稿紙,目光一頓,因爲許盛的草稿紙上只抄了題目,其他什麼解題步驟都沒有:“你這個……你一題沒做嗎盛哥?”
許盛擡手把草稿紙遮住一半,他又不會做題,又得裝,就只能把題目抄下來裝樣子:“……我就喜歡抄題目。”
“?”
許盛沉默兩秒,在腦子裡飛速串邏輯:“抄題目有助開拓思維。”
“??”
許盛的邏輯實在串不起來,最後只能給自己開個掛,把男朋友拎出來:“你們湛哥教的。”
在邊上解題的邵湛:“……”
於是坐在許盛邊上的競賽生眼睜睜看着忙着寫題的邵湛筆尖頓了頓,在跟對面比時間的間隙,居然還分神說了一句:“嗯,我教的。”
“……”
那名競賽生心說:還有這種做題技巧?
他深信不疑。
對學神的崇拜導致連最基本的理智都喪屍殆盡了,也不想想爲什麼要在一場比誰解題解得更快的比賽上浪費那個時間抄題目。
饒是這樣,立陽二中選手按鈴時間還是晚了一秒鐘,兩位解說員看着這樣一局驚心動魄的廝殺,爲自家學校提心吊膽,時刻關注局勢動態,在裁判確認答案之後,迅速解說道:“團體賽獲勝隊伍——讓我們恭喜臨江六中!”
轉播屏鏡頭切到邵湛身上。
少年外套拉鍊開着、這會兒才顯露出幾分疲倦,碎髮遮在眼前,長相是帶着攻擊性的冷。
顧閻王坐在臺下,猛地站起來,指揮六中學生鼓掌:“愣着幹什麼,鼓掌啊,侯俊,組織一下。”
看呆了的侯俊等人:“哦哦哦。”
所有人怔愣很久之後,窒息的氣氛才化成雷鳴般的掌聲——
“個人賽開始時間,下午一點三十分,請所有參賽選手提前半小時到場做準備,再播報一遍,個人賽開始時間……”
嵩葉中學第一個退場,走在最前面的嵩葉隊長強撐着纔沒掉眼淚,經過立陽這邊的時候,立陽那位姓賀的剛好站起來。
賀朝起身之後把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拎起來,完全不知道嵩葉隊長是誰,看他表情不太好,隨口說:“想開點,輸一次沒什麼,明年我和老謝就畢業了,你是高二的吧?還是有希望的。”
邊上的謝俞這次沒制止他,反倒“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這意思不就是:你們明年再戰吧。
嵩葉隊長:“……”
嵩葉全隊:“……”日了狗。
許盛看着對面那個立陽的放完話之後,拎着校服外套徑直往臺下走,賀朝裡面就穿了一件薄T恤——場館人多,溫度比外面高很多,他走之前腳步微停,食指和中指併攏衝着邵湛座位的方向意思意思比劃了一下。
少年看着性格挺外揚的,隔空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照理說輸了比賽,心態多少都會有點崩,但這兩位看起來一點沒有受影響,甚至跟邵湛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感覺,這個手勢的意思像是在說:下場比賽見。
觀衆席上有幾個人衝到賽臺邊上,戴圓鏡框的人衝在最前面:“朝哥,牛逼!”
賀朝笑了一聲:“輸了還牛逼?”
“就剛纔那種情況,你和俞哥能苟住就不錯了……”
說話間,幾人越走越遠。
許盛:“立陽那兩被雷劈的,還挺強?”
邵湛很認可這次的對手,不得不說這種酣暢淋漓的比賽,他比得也很盡興,毫不吝嗇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很強。”
“我哥最強。”許盛說。
邵湛低聲笑了一聲,然後繼續陳述:“很強,但是他們似乎不熟練,之前可能沒怎麼做過競賽方向的題。”
邵湛作爲競賽生,幾輪下來很快感受到對面的水平,強是強,但是經驗少也是很明顯的。
比賽結束之後,各校競賽組被安排去星劍食堂用餐。
他們去的時候其他位置都已經坐滿了,也找不到侯俊他們在哪兒,只能跟其他人拼桌,靠近打飯窗口那一片人最多,許盛端着盤着往裡面走,看到兩個空位、不過一個空位上還搭着件衣服:“打擾一下,這裡有人坐麼。”
許盛說完纔看到對面坐着兩張熟悉的面孔——剛纔在賽臺上這倆也坐在他們對面,他全程沒事幹,認臉倒是一認一個準。
還真是巧了,立陽的。
“沒人,”謝俞說完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提醒,“衣服收一下。”
賽臺上是對手,臺下就沒必要那麼劍拔弩張的了。
對面賀朝先做自我介紹:“賀朝,卓月朝,朋友你剛纔答得不錯,第二題用的秒殺公式?”
邵湛:“你們是第一次參加競賽?”
果然和邵湛猜的一樣。
賀朝一直在忙着給魚肉挑刺,等挑完把餐盤裡的魚肉往邊上那人的餐盤裡放,然後才放下筷子說:“臨時被拉過來的,我和老謝就隨便刷了幾套你們往年聯賽的競賽題。”
“…………”
隨便,刷了幾套?
純學渣許盛理解不聊這種“隨便”,雖然一想也確實是這樣,立陽說要參賽也就是兩週前的事。
兩週,能給他們多少準備時間?
但是這得是什麼人才能在兩週前纔開始接觸競賽題的情況下,就能打成現在這樣?!
許盛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很不公平:都是被雷劈,待遇怎麼差那麼多。
許盛想到這裡,忍不住想跟對面交流一下雷劈經歷,所謂不打不相識,又剛好撞在一塊兒吃飯。邵湛和立陽那個謝俞兩人話都不多,對在一起使得整個桌都沒人敢再靠近,餐桌上只有許盛和賀朝兩個人開啓頻繁交流模式。
許盛:“聽說你們之前被雷劈過?”
賀朝:“……兄弟,這傳說已經流傳得這麼廣了嗎,臨江的都知道?”
許盛:“真有這回事?”
賀朝故事張口就來,他壓低聲音:“其實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那天晚上我和我同桌走在路上,忽然天空傳來一聲巨響——”他講到一半又仰起上半身往後靠了回去,語句一頓:“騙你們的,這個版本已經過時了,現在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重生,那個還有點意思。”
許盛心說,那看來全是謠傳。
賀朝說完又問:“對了,來之前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很厲害的聯賽第二,今天沒來嗎。”
許盛:“……”
來了。
全程裝模作樣抄題目,一分沒拿到。
許盛摸摸鼻子承認:“我。”
心虛歸心虛,在外面聯賽第二的場子還是得給他撐住,許盛大概講了一下自己去年在聯賽上的英勇發揮:“去年我在聯賽的時候,斬敵無數,英華實驗知道吧,他們學校年級第一被我打哭過。”
邵湛:“……”
賀朝:“厲害啊兄弟,剛纔怎麼沒見你按鈴。”
許盛:“我給你們一點機會。”
兩人相談甚歡,邊上兩個人倒是一個字都沒跟對方說。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許盛把自己的“學霸”身份立得很穩,穩到賀朝走之前十分期待下午的個人賽。
然而不管之前的逼裝得有多逼真,個人賽上許盛註定不會有任何發揮。
全體競賽生入場前,觀衆早已入席,個人賽不需要投影,場上的燈全部打開,燈光直直地照下來,整個賽臺被過強的燈光圍繞。
別人都是蓄勢待發的樣子。
只有許盛覺得光強得刺眼,像極了當初顧主任在賽後叫他留下時、從上往下照下來,拷問犯人般的強光。
比賽開始前,解說進行熱場:“我們的賽程進入下半場,上午邵湛同學的精彩發揮讓我直到現在還沒回過味來,不知道在接下來的個人賽環節裡,誰會拿下另一個‘第一’。”
另一位解說員道:“今年立陽二中兩位選手也是令人驚訝,沒想到能在團體賽環節有如此驚人的發揮。”
相比上午的團體賽,個人賽的觀賞性就顯得弱很多,枯燥乏味的寫題過程長達一個半小時。
全場觀衆只能用轉播屏來打發時間——俗稱嗑顏。
立陽和臨江兩所學校的選手顏值超出正常水平一大截,光是看着都賞心悅目,大部分觀衆已經不太在意誰拿第一了,只希望攝像老師多往這幾位選手身上切鏡頭。
個人賽賽程過半,全場只有一個人放下筆停了手,然後極其囂張地直接趴在桌上睡覺,用後腦勺示人。
是立陽的謝俞。
少年像來時那樣,趴下去的同時直接擡手把身後的衣帽拉了起來。
鏡頭粗略掃過他壓在底下的試卷,解題步驟簡單粗暴——試卷上內容不多,但也沒有空白的地方。
解說都不知道要怎麼替這位選手解釋了:“立陽二中謝俞……他……額……可能是寫完了吧。”
和謝俞不同,賀朝的試卷倒是填得滿滿當當。
許盛沒空想這些,他現在自身都難保,雖然邵湛說過不會的題直接空着,到時候他去和顧閻王說,但他還是想試試——剛拿到試卷的時候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放棄三道題之後,他想:還是算了吧。
裡面有兩題的第一問許盛勉強還能答出來,邵湛考前給他補過這種經典題型。
至於其他的,完全無從下筆。
許盛開始爭分奪秒打腹稿,琢磨等會兒要怎麼解釋。
個人賽最後的選手排名在意料之中,第一名:邵湛。
第二名:謝俞。
第三名:賀朝。
……
立陽雖然沒拿到第一,但是這個成績也足夠讓A市其他學校歎服,尤其他們都心知肚明立陽這兩位選手算是臨時參賽。
而許盛不負衆望,考了倒數。
顧閻王在臺下聽名次的時候,就在等解說報他們學校的雄獅、競賽小天才許盛的名字,結果這一等一路等到了最後——
“盛哥,”比賽剛結束,其他競賽生把許盛團團圍住,“你怎麼可能只有十分?”
許盛沉默了一會兒。
其他競賽生想到許盛去年的精彩發揮以及高光時刻:“你這次聯賽發揮……失常了?”
不。
這其實是我的正常水平。
但這話許盛不敢說。
即使交卷之前做好了準備,真當所有人都過來問他,許盛還是有些招架不住。
去年聯賽,所有人都是親眼看着許盛拿第二的,即使這次考成這樣,也還是沒往其他地方想,關切地問:“盛哥這回怎麼回事,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去年的我在聯賽上發揮出我出色的水平,其實和我的狀態有關,”許盛打算把事實轉換成另一種形式說出來,坦誠道,“我有時候會陷入一種奇特的思維狀態。”
許盛嘆口氣,煞有其事地說:“當那種狀態來臨的時候,解題的那一刻,我感覺好像有神明附體,彷彿有另一種思維主導了我的身體。”
正打算過來給許盛解圍的邵湛:“……”
許盛說完之後,所有人陷入沉默。
然後一道聲音率先打破了沉默,同學們顯然有另一種理解能力:“臥槽,這……難道是潛意識解題?高效無我狀態?”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天賦”濾鏡的時候,什麼話都會信,甚至還能自動幫忙找藉口。尤其這個天賦還是學神親口認證。
又有人說:“我知道,就像那個印度的數學家,夢中解題。”
另一個說:“這莫非就是境界?”
這都什麼跟什麼。
許盛:“……”
我他媽就想說,我被穿了。那一瞬間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