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友,這裡也填一下。”何館員悉心指導着受騙的寶友填藏品信息。
等對方全部填完,他難受的嘆了口氣,追問道:
“網購的……你還記得這個網購的店鋪名字嗎?”
“記得啊。”寶友點點頭,翻出了手機裡的購買記錄,遞給何館員,“喏,就這個店子。”
“果然是老駱他們家的店子……”何館員在心裡無奈的嘆息一聲。
他終於懂張揚的意思了,一想到自己還給老駱說過話,現在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也許銀元廠的玩法目前確實不違法,但是受害者就站在面前的時候,違不違法什麼的已經沒有意義了。
良心上都過不去。
“寶友,這張網購收據的截圖可以發給我嗎?”
“啊?”寶友撓撓頭,“這個給你幹嘛?”
“稍等。”何館員拿出手機,假裝看消息,偷偷複習了一下張揚提前給他準備的話術,“其實我們不僅僅是一個鑑寶活動,背後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估計你也注意到了,海報上寫着,本次鑑寶活動的主辦單位有國家文物局。這是因爲今年,文物局將在全國開展古董文物詐騙專項整治活動……”
“我懂了。”寶友聽完,一臉信服的點了點頭,“伱們是爲我們普通藏家伸張正義來了。”
“額,算是吧,你可以這麼理解。”何館員迴應道。
“怪不得你們要收集信息。”
“其實這樣的收據,我可以弄很多過來,給你們刷KPI。”寶友看看周圍的情況,像做賊似的告訴何館員,“我們在這個銀元店買貨的人,有一個交流羣,我就是看了他們買,最後才決定買的。”
“既然我這個是假的,那他們買的估計也真不了。”
“我可以找他們幫你們要證據……”
“別別別。”何館員連忙叫停了寶友的頭腦風暴。
他記得張揚說過,那些賣假古董的店子所謂的“藏家交流羣”,很可能除了寶友自己,其他全是托兒。
何館員目前還不想明面上和自己的老同事撕破臉,畢竟大家曾經在一個員工宿舍裡住過。
他目前的想法,只是幫這位寶友把被騙的錢給找回來。
“行吧,那你們有結果了告訴我哈。”寶友一邊掃着何館員的微信一邊說道,“沒想到現在還真有爲普通藏友做實事的人,太少見了,我之前見過的那些專家,都是來圈錢的。”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這樣幹,這都仰賴於我們張大師的英明領導。”
何館員看向張揚的方向,眼神裡滿是敬意,偉大無需多言。
……
鑑定臺後的張揚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又收穫了一位高齡的迷弟。
他正驚歎於眼前這位寶友拿出來的寶貝。
一座半米高的大理石雕像,真品的文物。
“老師,這是什麼朝代的,能幫忙鑑定出來嗎?”寶友問。
“宋代,要麼是北宋、要麼是遼代。”張揚回答道,“而且應該就是咱們漢東本地出土的文物。”
“這類材質(大理石)的石像,真品就沒有晚於元代的,到了明清,基本沒有大理石雕像。”
“竟然是宋代的。”寶友點點頭,又問張揚:“我有個朋友說,這雕的是孔子,是對的嗎?”
“那你朋友還挺有眼光的。”張揚稱讚道,“一般人看到這種石像,只會說是文人像,不注意細節的話,根本看不出來是孔子。”
張揚有些吃力的把石像的正面轉向鏡頭,給觀衆和寶友一起解釋道:
“注意看這裡啊,眉心這裡做成了如意的形狀,這一點你在其他任何神像上都很難見到,算是神化後的孔子的專屬造型,而且只流行於北宋或者遼代,當時的人信仰自由,所以會有人供奉儒道聖人孔夫子。”
“然後我們再看孔子手裡拿的東西,長條形狀,上尖下方,很明顯是一件玉圭,玉圭在春秋時期是非常典型的禮器。”
“所以孔子這個雙手拿着玉圭,交匯於胸前,跪坐在臺子上的姿勢,有個說法,這是在象徵孔子【克己復禮】的思想……”
【太有實力了,張大師】
【克己復禮是儒家的核心思想,這件雕像這麼雕很合理啊】
【果然還是要在漢東省才能見到儒家的古董】
【難以想象如果孔廟沒有被砸,會保存下來多少好文物】
“謝謝老師,我懂了。”寶友在張揚講解的時候,全程在用手機錄像,估計等會兒就要發逗音了。
所以這句謝謝是必須要說的,不然顯得他很沒禮貌。
“客氣了,寶友。你這件東西,可得好好保存吶。”張揚提醒道,“宋代的文物,咱們就別想着交易了,這兩年全國範圍內在進行文物大普查,你這件雕像肯定是要上名單的。”
“真的嗎?”寶友美滋滋的笑了,“可以,那我也算給咱們漢東的民間藏家長臉了。”
“肯定的,這是活動目前爲止,我見過的有本地特色的古董裡最好的。”
“來,去助理那邊登記一下。”
【助理小姐姐也很開門啊】
【這個妹子好像一直跟着張大師,全國各地到處跑,太辛苦了】
【主播和助理換一下位置吧,反正不耽誤鑑寶】
【彈幕不要作妖啊,我就喜歡看張大師(此條五毛)】
……
“老師,畫能看嗎?”新來的寶友問。
“能看是能看……”張揚轉頭看了一下不遠處的書畫組鑑定專家,那邊有兩位老師,似乎不需要他幫忙分攤火力啊。
“那就好。”寶友迫不及待的把畫軸展開在張揚面前的鑑定臺上,還訴苦說,“我差點沒擠進來,排了半個小時,終於輪到我了。”
“剛纔後面還有個女的說,書畫組要去旁邊排隊,老天爺,旁邊隊伍可能還要再排半個小時。”
“老師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六點就起牀了,哎喲,好多年了都沒有起這麼早過……”
寶友口中的女人,應該就是高姐了,至於高姐爲什麼會把寶友放過來,張揚猜,估計是因爲這位藏家和高姐的婆婆年紀差不多,而且嘴很碎。
這種人是高姐的軟肋,她真的搞不定。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張揚打斷了大娘的絮叨,不然頭都要被吵暈了,“咱們先看畫吧。”
“好好好,看畫看畫。”大娘指着畫像上的人物問張揚,“老師,這個畫的應該是明太祖朱元璋吧?”
“是啊。”張揚迴應道,“這上面不是寫着嘛,明朱太祖畫像。”
“那我倒是沒注意,這幅畫是我兒子的。”
“他就是讓我來替他鑑定一下,怕老師不知道,所以特意囑咐我……”
大娘又開始絮叨了,張揚不停的點頭,但是沒再出聲。
這種話特別多的寶友,就讓她先自言自語說一會兒吧,估計是排隊的時候嘴皮子攢着勁呢,這會兒必須要鬆鬆勁。
大媽自顧自的說了半天,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轉頭又開始問張揚:
“老師,你看出什麼來沒?”
“看出來了。”張揚點點頭,“這是一件現代的畫作,作者是仿照國家博物館裡那張【明太祖真像】畫的。”
【畫的好醜啊】
【邪不壓正裡廖凡就是和這種畫像對比的】
【說實話,朱元璋真不長這樣】
【韃子只知道醜化朱元璋,卻忘了明朝官方十六位皇帝的畫像,沒有一張鞋拔子臉】
【畫這幅畫的人應該是滿清餘孽】
彈幕已經在討論清朝統治者對朱元璋的醜化問題了,但這種問題對持寶的大娘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談,她現在關心的是:
“老師,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啊?我聽不懂。”
“這幅畫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如果想要對於畫的詳細的評價,我建議您去那邊重新排隊,找書畫組的老師給您分析一下。”張揚非常誠懇的說道。
“我這邊能給您的結論是,這是最近二十年內,國內一位不知名的畫家畫的,出於什麼目的不知道,但肯定不值錢。”
“爲什麼不值錢?”大娘反問道。
“大娘,這種仿古的書畫只有一種情況會值錢,那就是畫家有名氣。畫你這幅畫的人,水平實在一言難盡。”張揚表情複雜的說道。
之前張揚在國家博物館參觀的時候,就覺得館裡掛的那幅【明太祖真像】很離譜。
明代帝王相那麼多,選一幅邏輯有硬傷的展示出來,也不知道負責人怎麼想的。
這副仿的畫作也沒有規避掉那個問題。
“你看到朱元璋的帽子沒,帽檐中間有塊玉,這東西叫【帽正】,是古代有德行的人戴在帽子上,彰顯自己品德的。”
“但這東西,到清代纔出現。”
“一個明代的人,戴着一件清代的帽子,就像秦始皇在拿着手機打遊戲一樣,非常的違和。”
“你說的也太複雜了……”大娘皺着眉頭看向張揚說,“正常人誰會知道這些知識啊。”
“我知道啊。”排在大娘後面的寶友摻和道。
不過這根本難不倒大娘,她轉過身對那位寶友說:“那說明你不是正常人唄,怎麼的,還驕傲上了?”
“可是我(們)也知道啊。”後面的寶友紛紛出聲支援。
“那你們都不是正常人唄。”
大娘氣呼呼的說道,轉過身,發現張揚一臉怪怪的表情看着她。
“看什麼看,你也不是什麼正常專家。”
說完,就怒氣衝衝的把桌上的畫軸捲了起來。
何館員還想上來登記,張揚趕緊衝他擺擺手,示意算了。
這種人就放她走吧,免得等下再吵起來。
……
上午的最後一位寶友,帶來了一個大大的黑色皮箱。
擺上鑑定臺以後,跟黑社會交易似的。
不過他一開口,現場其他排隊的藏家就開始起鬨了。
“老師,我帶來了幾件龍山文化的文物,想請您幫忙鑑定一下。”
龍山文化是新石器晚期的一種文化,因爲最先發現於漢東省的龍山鎮而得名,所以在場的藏家都懂真品龍山文化文物的含金量。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含彈量。
大家都想看看,這位寶友的東西值幾顆花生米。
張揚沒有急着開箱,而是先按住了箱子問道:
“寶友,這裡面要是有一件真東西,你今天上午應該是出不了場館的,你懂吧?”
“我懂。”寶友嬉皮笑臉的答道,“老師你就放心吧,我東西都是正經渠道來的,保證警察拿我沒辦法。”
“那就好,我欣賞你的這份自信。”張揚做了個請的手勢。
寶友開始往外取寶貝。
第一件是一串綠松石項鍊。
一顆顆綠松石,按照從大到小的順序排列起來,中間用黑色的繩索串在一起,其中最大的那顆在正中間,像吊墜一樣掛着。
張揚看完,皺着眉頭搖了搖頭:“這是近代、現代的綠松石混起來串的項鍊,和龍山文化沒有一點兒關係。”
【這東西一出來,對味了,國寶幫!】
【龍山文化的文物能有這麼多嗎?這些人真能做夢】
【擡走擡走,趕緊下一位】
【這種地攤貨還要鑑定嗎?】
“寶友,這種和龍山文化不沾邊的,就不要拿出來碰運氣了。”
“老師你放心,我是按順序往外拿的,越到後面的越真。”寶友一臉認真的說道。
“可以可以。”張揚被逗樂了,“那你拿個真一點的出來吧。”
“好的,請看這件。”
第二件寶貝,是一件陶鬹(gui一聲)。
陶鬹是新石器時期最有代表性的陶器了,到了青銅時代進化出了鬲,才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不過寶友這件白陶鬹,有點太變態了。
陶鬹的注水口,異化成了人臉的形狀,顯得非常詭異。
而且從正面看的話,陶鬹的足就像是人的腳,流口則處在了一個非常不雅觀的位置。
像噴水的小象。
“這就是你說的更真的寶貝?”張揚一臉難受的問道,他感覺自己的眼睛被污染了。
“老師你就說,龍山文化有沒有陶鬹、有沒有陶人面吧?”
“確實都有。”張揚點點頭,“但是這麼排列組合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位寶友就是在搞節目效果。
不僅直播間得觀衆看的開心,現場也不時傳來圍觀藏家的笑聲,既然排隊的寶友都沒說什麼,張揚當然也不會勸退寶友。
他主動出聲催促道:“趕快,把第三件拿出來給我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