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熱鍋裡的螞蟻,葉高山轉來轉去,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客廳的地毯被踩出了一個圓圈的痕跡。
“每逢大事有靜氣,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那可是林子良,我怎麼安靜……咦?”
葉高山猝然愣住:以前,都是自己這樣勸張漢光。
這一次,目標是如此之近,近到伸伸手就能把他抓回去的程度,張處長突然就不急了?
不應該啊?
“我不猜!”李定安搖了搖頭,“我反倒很好奇:你怎麼從日本人的手裡騙出來的?”
他看了看靠窗的李定安,但李定安好像沒看到他。
李定安和張世波握手告別。
不怎麼正式的也不多見,基本都是李定安想知道什麼,準備詐他的時候……
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鬢角夾雜着灰白的顏色,更添了幾分成熟和沉穩。
“那還不趕快?”
“人才!”
張漢光穿着大花短褲,踢拉着拖鞋,雙手插着褲兜。
但自從認識了李定安之後,他才明白:人和人的思維是有差距的,只憑他,可能一輩子都抓不住林子良。
李定安,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待遇?
腦子裡想着有的沒的,他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先衝王成明擠了擠眼睛:這麼嚴肅幹嘛,搞的跟會見領導似的?
王成明看了看他,又嘆了口氣:“鎮定點,別激動!”
咖啡端了上來,兩人同時說了聲謝謝。
話音剛落,兩輛轎車停到了酒店門口。
他喜歡光亮,是因爲被關的太久。
葉高山站了起來,又坐了回去。
王成明的頭皮“噌噌噌”的跳。
“我知道……是不是很漂亮?”
他不喜歡海,同樣是因爲被關的太久。
他收起手機:“我下去看一看!”
“想也沒用!那是你將功贖罪,表明心跡的投名狀,和我有一毛錢關係?”
腦子裡很亂,但他至少知道:如果需要,別說抓,李定安讓一隻手,再閉着眼睛都能弄死林子良。
林原輕輕的攪動咖啡:“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等你?”
再說了,李定安的哪個朋友他不認識?
都是中文……
“知道,你想讓我閉嘴!”李定安叉起一塊蛋撻,“但先說好,不要拿羅漢威脅我!”
竟然能坐在一起,用異常平靜,異常友好的口吻,討論我(你)老婆想和你(我)睡覺這樣的話題?
還如此的禮貌……禮貌你大爺?
聲音很顫,竟然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張漢光努力的控制着身體。
林原頓了頓:“之前確實想過!”
而且……很怪,說不出的怪?
他仰靠着沙發,身體很放鬆,好像真的在見老朋友的那種感覺。
張漢光剛喝了一口咖啡,差點全噴出來了: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你們是仇人好不好,把對方抽筋扒皮,挫骨揚灰都不解恨的生死仇敵?
張漢光猛的愣住:
這雙眼睛……對,就是這雙眼睛……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
想起來了……南昌,就是南昌……李定安抽絲剝繭,找到了他參加商務部舉辦的稀土出口商會談的視頻……
多少次不計後果,不計代價的橫衝直撞,又闖了多少次禍,就爲抓住這個王八蛋?
純粹不受控制,張漢光抖了起來,越抖越快……
這種眼神很少見,張漢光也見的不多,最正式,也是最受震憾的一次是在南昌:李定安和代院長審訊湯玲,前後三兩句,湯玲就什麼都撂了。
葉高山猛點頭,從吧檯下抱出手搖咖啡機。
“你不會的,也沒必要……”李定安嚼着肉團,含含混混,“如果你想,我早死了……”
“好……”
“哈哈?”林原愣了一下,“還有呢?”
怪不得查着查着線索就斷了,再查着查着,線索又斷了……
服務員又端來了幾樣點心,有梨撻,有甜糕,還有一份烤牛肉。
這張臉很陌生,沒什麼印象,惟獨這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
一瞬間,腦海裡“轟”的一下:
遺像中,弟弟穿着警服,靜靜的看着他,面帶微笑……
林原愣了一下,“哈哈哈”的笑了起來:“你猜!”
“想!”
何況李定安就在身邊,不是嗎?
所以,急也沒用……
好奇倒是有點……
這小子又想詐誰……不是老朋友嗎?
張漢光又拿出手機,剛要告訴李定安,讓他上來後來這個房間,手機裡傳來一句:“見個老朋友,過會上去。”
“沒關係!”李定安很認真的點着頭,“畢竟我很年輕,長的也不難看!”
“他嘴多叼,能喝出來的!”張漢光搓搓手,“你就說,想不想抓林子良?”
“袋裝的不行?”
如果是之前,他比葉高山還急。
他瞪着牛一樣大的眼睛。
他也確實很喜歡,那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感覺。
張漢光呆住了似的,雙眼發直,扎着耳朵,身體不受控制似的往他們那邊靠。
“如果是見陳靜姝,怎麼會在大廳?”
李定安也笑了笑,聲音沉穩而篤定:“我不奇怪!”
“吧嗒……”
嘴裡的煙掉了下去,張漢光眼眶猛縮,右手食指禁不住的一顫。
“去磨咖啡!”
“見朋友……他在新加坡哪來的朋友?”
不過沒點火,服務生就當沒看見。
所以,不急,自己不能急……
讓王成明給你站崗?
小武和秘書都經受過培訓,但想來,也沒逃過李定安的眼睛。
恰好,李定安對面的人擡起了頭,玻璃中映出一張男人的臉。
就在他們身後,動靜很大,但李定安和林原像是在玩木頭人,誰都沒動,甚至沒有擡一下眼皮,斜一下眼睛。
“過獎……哦對了,剛纔,我還見過你四夫人!”
林原笑了笑,竟然點了點頭。
嘴裡還叨根菸,像是街溜子一樣。
“專門學過心理學和表情學?”
大概五十多歲,也可能六十歲,五官俊朗,線條分明,眼角略顯皺紋,如歲月銘刻的痕跡。
弟媳淚流滿面,侄女哇哇大哭……父親老淚縱橫,母親搖搖欲厥……
“嗬嗬嗬嗬嗬……”林原壓抑着聲音,笑出了眼淚:“你再猜……”
王成明走了過來,搖搖頭,又按住了他的肩膀:“坐下,喝杯咖啡!”
他站起來,走到了窗邊:“不是說馬上就回來了嗎?”
隨即,男人露出了一絲笑:“你不奇怪?”
但神情很玩味,似笑非笑,好像看透了一切,已瞭然於胸。但瞳孔微微收縮,眼中炯炯有神,藏着一點點審視的味道……
“都說了我不猜!”
……
所以,他說的都對……
還有,這王八蛋臉上到底動了多少次刀?
“不用覺得不禮貌,我已經習慣了,就比如今天:如果不是着急回菲律賓,她應該很期待和你發生點什麼……”
胡扯嗎?
不,一點都不。
林原自嘲的笑了笑,“讓你見笑了……”
“會不會是陳總?”
“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來找你?”
然後就掛了。
然後,他拿起叉子,往嘴裡塞了一塊點心。
雙眼深遂,閃爍着智慧的光芒,眼神平靜,透着果決與堅定。
大廳很大,左、右、前三個休息區,人都不少。他站在吧檯瞅了瞅,看到了站在咖啡吧外的王成明和劉助理。
張漢光把他的頭拔拉到了一邊:“看什麼看?”
“你不怕我下毒?”
算了,自己體型特徵太明顯,還是不去湊熱鬧了……
他顫顫巍巍的坐進了沙發,手扶着茶几,上面的玻璃“噹噹噹”的晃。
李定安端着杯子,好像在思考:“你喜歡光亮的地方,也喜歡寬敞的地方,更喜歡坐在燈光底下,享受那種‘就是我乾的,但你們就是猜不到,更找不到’的感覺。”
“吭哼……”一聲咳嗽傳來,他迎上了王成明的目光。
他喜歡寬闊的環境,還是因爲被關的太久。
“以上都是我胡扯!”李定安抿了口咖啡,往旁邊指了指,“因爲你的助手,也因爲你的女伴!”
“哪有那個閒功夫?只是審訊你大夫人……不對,一、二、三……”李定安掰着指頭,“應該是審訊你三夫人的時候,偷師了一點。”
“正好,有點餓了!”李定安鋪好餐巾,又舉起咖啡杯,“小姐,麻煩換一杯,手工現磨,謝謝!”
這兩個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爲什麼真的就像老朋友一樣?
林子良爲什麼敢露面,又爲什麼要見李定安?
咖啡端了過來,李定安接在手中,“快運到了吧,在哪個港,福州、廣州、上海、大連,還是直接運到天津?需不需要我幫你轉達一下,也好讓國內悄悄的接收……”
扯淡,李定安見個朋友而已,我有什麼好激動的?
李定安竟然猶豫了一下:“確實很漂亮!”
多少個夜晚,從噩夢中驚醒?
對啊,這是國外,他有個雞毛的槍?
不對,和有沒有槍有毛關係,這他媽是林子良……
一時間,張漢光被驚的忘了生氣,恨不得拿起咖啡勺捅林子良幾下的心思都淡了許多。
就說你怎麼不急?
葉高山也走了過來:“應該快了!”
他是專業的,當然受過專門的訓練,控制表情不在話下。
但他沒辦法控制極度震驚之下,身體的本能反應。
怪不得林子良敢露面?
他把十八羅漢,運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