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淡青色的天畔漸漸變深,太陽一點一點的冒了出來,曙光像是鮮花般盛開,照亮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晨風輕輕的吹,窗簾拂動,錯開了食指寬的一道縫。陽光俏皮的鑽了進來,不偏不倚的照在茶杯上。
霎時,花影浮動,滿室光華。
李定安仰着頭,眼中流露着迷醉的色彩。
潔白的屋頂上,映照着一幅極美的圖案,就如用畫筆勾靳出來的一般:柔順的枝蔓,細膩的花葉,纖毫畢現的紋路……
水氣嫋嫋而上,像輕煙,似薄紗,又吹來了一股微風,茶湯微微盪漾,整個畫面都動了起來,像是從仙境中倒映下來的蜃影,如夢似幻。
慢慢的,太陽越升越高,光影也越來越淡,越來越淺,直至消失不見……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就一隻白色的茶杯靜靜的座落在茶几上,裡面盛着半盞清茶……
過了好久,李定安才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這就是鏡瓷?
據說,如今只有三件在日本,半件在國內的宋代建窯天目盞就有類似的光效:盞中盛半碗水,在特定的角度打一道光,就會在屋頂反射出如星空一般的圖案。
他沒有親眼見過,也沒有任何照片、視頻流傳於世,所以,李定安一度以爲是訛傳。
但是現在,他相信了。
才一百萬,再翻一倍夠不夠?
哪怕它只是一件工藝品。
四年前,建窯矅變的技術復原後,造出的天目盞也是工藝品,但一隻照樣賣上百萬。
還有漢光瓷,還是創新瓷,和古瓷沒半毛錢的關係。只是亮一點,白一點,透一點,但一隻杯子賣幾十萬不說,照樣能當做國禮,送給美國總統。
而前前後後,與這兩種瓷器相關的發明和專利技術,就多達四百多項,那這一件呢?
只會多,不會少,所以從藝術、學術角度而言,這就是無價之寶。
問題是,但凡他認識的瓷器方面的權威專家,比如吳湘,丁守義,呂本之、馬獻明,以及已退休的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陳叔才,都說這東西只存在於傳說中。
就南宋葉寘的《坦齋筆衡》,和明代周輝的《五雜俎》中各提過一句:
汝哥官鈞定,皆不及鏡瓷也。
似玉、非玉、卻勝玉……注湯半盞,日照其上,奇光繞頂……可不就是奇光繞頂?
十年前,故宮倒是嘗試着複製過,但歷時三年,耗費了無數的財力、人力、物力,結果連點頭緒都沒摸索出來。
荒謬的是,竟然被一夥不法份子研究出來的?
有這樣的技術,還走什麼私,盜什麼墓,還仿什麼古瓷?
所以,根本想不通啊……
反過來再說,如果自己把這玩意搞明白了,會怎麼樣?
一瞬間,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畫面:他坐在黃金與美元砌成的宮殿裡,皇座底下美女如雲……不誇張,真要能把這杯子上的技術倒推出來,後半輩子,就完全可以躺平了。
光是專利費,就能數到他手軟……
所以,並非是他不愛錢,而是看夠不夠。既然天大的機遇擺到了眼前,怎麼也要試一試……
悵然一嘆,他又翻出一個電話號碼撥了出去:“鄭總,安排好了沒有?”
“我辦事,你放心!”
“好,瀋陽見!”
……
日上三杆,京城還是一如既往的喧囂。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鉛油味,喇叭不停的響,震的耳膜發癢。
王成功專心致志的開着車,旁邊坐着李定安,眼睛微閉,像是睡着了一樣。
剛剛停穩,李定安的眼睛“簌”的一睜。
“李老師,到了!”
“又麻煩你!”
“應該的!”
王成功又從後備箱裡取出了行李,“李老師哪天回來,我也好接你。”
李定安隨口敷衍:“差不多兩三天……到時我給伱打電話!”
“好的!”
他殷情的迴應着,還幫李定安把行李箱提到了門口。
看着他安檢,然後進了候機廳,王成功飛快的鑽進車裡,開進了不遠處的車場。車停下後,他又進了旁邊的一輛商務車。
不大的功夫,又下來了一男一女。
牛仔帽,太陽鏡,雙肩包……典型的遊客打扮。
孫懷玉邊小聲嘀咕:“假期都快要結束了,他怎麼又想起去滬上了?”
“不知道。”王成功想了想,開着玩笑,“說不定就是去見家長的。”
“哦……對,和陳靜姝一起去的……嘖嘖,原來他喜歡的一類的?大好幾歲呢……”
“多漂亮啊,還超有錢!”
“這倒是……”
兩人說着話,進了航站樓,怕被發現,他們就沒敢跟的太近。
不過買的是同一航班,不用怕跟丟。
另一邊的商務中心,李定安靠着沙發,眼神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麼。對面的陳靜姝攪動着咖啡,眉頭微皺,隱露擔憂。
“之前還說,短時間內儘量不會出京,怎麼突然想起去瀋陽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李定安笑了笑,“放心,很安全的!”
真的嗎?
陳靜姝很懷疑。
真要安全,李定安就不會叫她打掩護了。
沉寂了一陣,陳靜姝又突然想了起來:“對了,洛根找到了!”
“啊……還活着?”
“嗯,確實很幸運……不過他沒回港島,也沒回滬上,而是回了倫敦,而且剛下飛機,他就向董事會發出聲明:哪怕辭職,他也絕不會踏進國內一步……”
看來被嚇的不輕……
“從哪找到的?”
“菲律賓!”
剎那,李定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龍紋大缸不知道,但上次的那幾件元代仿宋瓷,絕對是從黃巖島挖出來的,而黃巖島離菲律賓又那麼近?
再開一下腦洞:這夥人的老巢是不是就在菲律賓?
不過也就是懷疑一下,也別說他了,就算是張漢光,既便有真憑實據,估計也是鞭長莫及。
瓷器而已,又不是什麼具有危害性的違禁品,人家國外管你那麼多?
正暗暗思忖,一個穿套裙的美女走了進來,將一個信封放到了茶几上:“陳總,李先生,辦好了!” “謝謝!”
李定安客氣了一句,取出了機票和身份證。再看時間,還有四十分鐘起飛。
“該登機了!”
他站了起來,“麻煩你特意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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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你和我說話,才能不這麼客氣?
思忖間,陳靜姝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兩個字:“保重!”
“放心!”
這是國內,而非綁走洛根的港島,或是其它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
更何況,有保鏢呢……
他笑了笑,推着行李箱,出了貴賓廳。
兩人一直盯着,所以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
“看,李定安……再過半小時纔開始檢票,他怎麼提着行李出來了?”
“陳靜姝也出來了……不是,她怎麼下樓了?”
“李定安的方向也反了……嗯,他往16號閘口那邊去了?”
正狐疑着,耳中突然就捕捉到了相關的信息:“前往瀋陽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出示登機牌,由16號閘口登機……”
一剎那,兩個人脖子裡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完了,又跟丟了?
不對,是上當了……
……
“不是……這人怎麼這樣,主動請他去他不去,完了自個又偷偷去?”
“順毛驢都這性格:攆着不走,打着倒退!”
“那王成功和孫懷玉怎麼辦?”
“涼拌……這又不是去國外,他就是拿個喇叭在瀋陽的大街上喊:我是李定安,屁事也不會有……”
指揮中心議論紛紛,張漢光沉吟了許久:“去還是要去一下的,那邊情況比較複雜,萬一他腦子一熱,或是運氣不好捅了馬蜂窩,也是麻煩……”
“通知王成功和孫懷玉,去坐最近的高鐵……信息處,三小時後查一下,看李定安住到了哪……”
“張處,他要是不住賓館呢?”
“動腦子啊?”張漢光嘆了一口氣,“他防的要是我們,還坐什麼飛機?等王成功和孫懷上登上飛機後,他偷偷摸摸出機場再租輛車,誰能知道他去了哪?”
信息處的警員縮了一下腦袋:“哦對……”
葉高山想了想,眉間的橫肉縱成了川字:“李定安這是想幹嘛?”
肯定不是爲了摩睺羅。
休假之前的前兩天,王永謙就帶着顧問組到了瀋陽,該鑑定的也鑑定了,該討論的也討論了,結果不出意外:一堆省級專家集體打眼,某博物館就是被人騙了。
這會都還在窩裡反,吵的不可開交:這個說那個收回扣了,那個說這個是睜眼瞎……反正不是一般的熱鬧……
張漢光想了想:“估計是去找高仿瓷了。”
剎那間,葉高山的眼睛都快突了出來,神情說不出的古怪:“就他?”
要那麼輕鬆,緝私局的物證室就不會只有這幾件了……那可是整整幾大箱!
怪不得張漢光會說,別不知輕重捅了馬蜂窩……
他下意的點點頭:“確實得跟着點!”
張漢光又嘆了一口氣:“李定安運氣一向比較好,也說不定會走狗屎運,碰到點什麼線索!”
其實早該想到的:
前幾天,李定安破天荒的,主動打了好幾個電話,先是問於正則研究到了哪一步,之後又套問繳獲這批物證的具體地點。
當時自己就猜到:十有八九是研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而手邊又沒有了實驗用的原材料,李定安開始打這批物證的主意了。
說實話,有點異想天開:於正則的研究數據約等於破案的線索,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的就透露?
物證更不用說,就不可能出這棟大樓。
那我請你來局裡和於正則共同研究,你又怕我坑你不敢來?
那就沒辦法了……所以他就再沒理會。
不想李定安說去就去?
“瀋陽的情況太複雜,沒我們幫忙,他兩眼一摸黑,能找到個毛?”
葉高山又撓了撓腦門,說不出的惋惜:“不過要是早知道他會主動去瀋陽,之前的計劃說不定就能實施一下……”
好傢伙……我都忘了,你倒還記着呢?
這是純粹把局長上次的話當放屁……
“葉高山,合着專案負責人不是你,到時候被攆你海邊搜漁船的也不是你,對吧?”
“啊……我沒這麼想,我就是覺得那麼好的計劃,不用太可惜……”
“可惜個屁……他就防着你這一招呢!”
張漢光嘆了一口氣,“你也不動腦子:爲什麼他耍了個回馬槍之後,最後買的還是提前的航班,而不是推後的?”
要是訂推後的機票,王成功和孫懷玉不知不覺就跑滬上去了……這是特意提了個醒……
嗯,王成功和孫懷玉被他發現了?
應該不是,但他十有八九知道,警方有人跟着他……
瞬間,葉高山的眼珠就瞪了出來:“這小子怎麼這麼賊?”
防壞人自然不在話下,腰都能給你閃折了。而且還能防警察:既能打亂警方的步驟,避免把他當誘餌釣魚,還有免費的保鏢用?
▲ тTk án▲ ℃O 嘖嘖,便宜佔盡不說,還一點力都不想出……
張漢光呵呵了一聲:“還有更賊的呢!”
他現在有點懷疑,王成功和孫懷玉其實已經暴露了。
不然前兩天還捂的嚴嚴實實的壓手杯的實驗數據,後兩天突然就當垃圾一樣的四處扔?
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是怕警方對他的重視力度不夠,不派人去瀋陽保護他,故意的暴露了點實力……
“這小子有點油,還有點神:於正則要什麼我們給什麼,社科院的大傢伙都借用了兩回,但比起李定安,也別說後面的壓手杯了,他還沒李定安在國博那三天閉門造車研究的多……”
張漢光嘆了一口氣,“所以,通知王成功和孫懷玉,看仔細點,別出什麼意外!”
這倒是,照片傳回來的時候,於正則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地上,一個勁的說不可能,不可能……
所以說,人家還真就是國家級的人才,磕點碰點都是損失。
既便從辦案的角度來說,李定安研究的越多,就等於線索越多……
葉高山重重點頭:“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