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安愣了好久,無奈的拍了拍爐腹,又強調了一遍:“大爺,這是假的!”
“故宮景福宮就有一件,和我這個一模一樣,你怎麼不說也是假的?”
“那至少是銅的,但您這……”
“我這不是銅的怎麼了,就不興古代進口點外國材料了?連歷史都不懂,什麼狗屁專家……”
大爺罵罵咧咧的收起東西,動作還挺大,一腳就把椅子踢到了邊上。
四周的人都樂瘋了:
“哈哈哈……明朝就有塑料了?”
“和塑不塑料都沒關係,關鍵是底上那些字,他是純粹裝看不見,還罵專家不懂歷史……”
“不行了,能被這大爺給笑死……”
“這就一妥妥的國寶幫……”
“難爲這小夥好性格,捱罵都不生氣……”
生氣倒不致於,也生不起來,李定安就是有點鬱悶。
以前看新聞,刷抖音,偶爾就會看到有藏友拿帶電插銷的壺、印“微波爐專用”之類的東西讓專家鑑定,最後跟專家急眼、拍桌子,還罵人。他一直以爲是段子,編的,但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竟然真有這樣的存在?
說句不誇張的話:都不需要多,一天要碰到這麼三兩回,他估計就得瘋。
正暗暗吐槽,面前又坐了一位,還是男的,稍年輕點,大概五十出頭。
懷裡抱着個紅布包着的東西,看形狀像是一隻碗。
李定安頓時來了興趣,做了個請的手勢。
等他打開紅布,也確實是一隻碗:外面八道棱,分別印着牡丹、荷花、芍藥、月季,裡面呈白色,但不是很亮,稍有點烏。
關鍵是碗腹中間有一圈,明顯都磨出了黑印,說明這東西不是瓷的,仍舊是樹脂或塑料之類的東西。碗口上還有個米粒大小的缺口,仔細一瞅,都能看到夾層裡的蜂窩眼兒。
剛說什麼來着:微波爐碗,這不就來了一隻?
還說什麼來着:一天不要多,碰這麼兩三回……話還沒捂熱乎,真就又來一個?
“李專家看一看,真正的國寶:雍正官窯瓷胎畫琺琅四花碗,七年前香港蘇付彼拍了一隻:加佣金四千兩百萬……”
李定安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大叔,就這還瓷胎畫琺琅?口上那個豁兒,那麼多氣泡兒,你就沒看到?”
“看到了!要不怎麼說是國寶:這麼多眼兒都能包裡頭,這燒製工藝多先進?”
大叔一臉的理所當然,“潘家園專做古瓷的文老闆知道吧,連他都說:這上面的花和蘇付彼拍了四千多萬的那一隻一模一樣……”
李定安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又是一個拋開事實不談的?
張口就是國寶,閉口就是祖傳,假的那麼明顯的地方指給他他壓根就不看,就和你爭他認爲對的地方,其它的一概不聽,伱能拿他怎麼辦?
李定安也算是理解了,爲什麼關德海這種比較有名氣的鑑定專家,會在店裡明確標明有償鑑定:真品免費,假貨五百。
爲的就是防這一類人。
現在想來,五百哪能夠,應該再加個零:假的一律五千,而且還必須是先交錢再看東西……
“大叔,拿走吧,就一樹脂的微波爐碗,還是隻破的。”
丟垃圾堆裡沒人要……
“你會不會看東西,我一件好好的國寶,怎麼就成樹脂的了?”
李定安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快走:“下一位!”
他已經無力爭辯,真的,再要來這麼一位,他就只能拿頭撞牆……不,原地爆炸。
這位還要爭,立馬過來了兩位工作人員,連哄帶勸,連拖帶拉,總算把人弄了起來。
這位邊收東西邊罵:“什麼眼睛……你毛長齊了沒有,在這裡裝專家?”
李定安能怎麼辦?
他只能衝着攝像機旁邊的導播虛點了點,意思是再少整這樣的妖蛾子。
導播呲着大板牙,還衝他合了個什:這不爲了宣傳效果麼,李老師你多擔待!
擔待個毛,你讓他再放這麼一位過來試試?
可能是覺得過猶不及,李定安這兒再沒來這樣的人物,倒是其他專家那偶爾出現一位。
這一種的,自己遇到就挺頭疼,但擱旁邊當瓜吃,絕對是越看越有意思。這不,張副教授脾氣那麼好的一個人,愣是被氣的拍起了桌子。
再一看桌上的東西:一隻口寬底窄的玻璃茶杯,非要說是戰國時期的,還說和收藏在杭州博物館的那隻水晶杯是一對,國寶中的國寶。
旁邊的朱訓已經笑的直不腰來了……
李定安也看的津津有味,在吃瓜的空子裡,又鑑定了一件明末清初的山水小冊。
作者不怎麼出名,但畫工挺不錯,保存的也挺好,他最後估價八萬,又由另一位字畫專家復鑑之後,舉辦方給開具了鑑定證書。
藏友喜滋滋的道完謝,把東西送去了展覽組,然後擺放在了字畫展廳。
像這種藏品,遊客就可以直接購賣,並同步上線同上展銷平臺,如果沒賣掉,最後還會上拍……李定安估計,八萬的價格基本不會留在最後,如果真沒賣掉,上拍之前他就會出手。
可能賺不了多少,也就兩三萬,但蒼蠅蚊子都是肉。
送走了字畫藏友,那位“水晶杯”也被請了出去,其他專家那裡相對熱鬧,李定安這裡依舊稍嫌冷清,不算兩位國寶幫,他也就正兒八經的鑑定了一樣東西。
他也不急,左瞅瞅,右看看,想着還有沒有什麼樂子看。
正左顧右盼,面前又坐下了一位。 手裡端着一個貼着麻紋紙的方盒,約摸十來公分,放下盒子,他又打開蓋子,李定安的眼睛稍稍一亮。
裡面同樣放着一隻盒子,不過是圓的,口徑也就七八公分,約三公分厚。蓋髹朱漆雕花,主圖是一株荷花,中間是水浪波紋,底下是兩條金魚。
立壁雕的是方雷紋,漆層很厚,再打開盒蓋,裡面及底髹黑漆,同樣很厚。
大致瞅了瞅,李定安心裡就有了底,又拿起來聞了聞,鼻子裡飄來一股檀木特有的香味。
“好東西!”
李定安點點頭,又放下了盒子,“明嘉靖後的朱漆脂粉圓盒!”
“啊?”
這位聽到是明朝的,反倒有點不高興,“您再仔細看看,這肯定是清朝的!”
“不用看!”李定安很肯定,“就是明朝的!”
“不是……我之前請漆雕專家趙國立老師看過,他就說是清朝的……”
“那你就去找趙老師,反正在我這,這就是明朝的!”
可能是看李定安的態度比較強硬,這位沒吱聲,收起東西站了起來,可能是想找其它專家再給看看。
旁邊的網友卻看不懂了:“從來沒聽說,故意要把年份往短裡說的?”
“並非所有的古董都是越老越好,肯定有原因!”
“小專家,你給解釋解釋!”
“很簡單!”李定安點了一下桌子,“明朝尚紅,大紅、正紅這種顏色民間老百姓就能用。但清不同,各種顏色都有明確定製,到什麼級別,只能用什麼色。
特別是黃紅兩色,明黃、正黃、大紅、正紅就只有四種人能用:皇帝、太子、太后,皇后……這隻胭脂盒要是清朝的,就只能是太后或皇后的御用之物,這是什麼概念?
所以這東西的制式不對:要是清朝的,只能是內務府所制,就必然有款。如果是太后、皇后之物,就不會雕荷花和魚,如果是植物,只雕牡丹,如果是動物,就只雕鳳或鸞鳥……”
“怪不得一聽是明朝的,他就不高興:這價格差了十萬八千里……那你又是怎麼確實那玩意是嘉靖時期的?”
“不是嘉靖,是嘉靖後:盒蓋內有錦紋,興於嘉靖,但萬曆初就不用了……”
“原來是這樣?看着年輕,倒挺淵博……”
“不淵博他能坐這?”
“確實有點東西……來來……小專家幫我看看這一件……”
看他確實有兩把刷子,頓時又有人從其他專家後面挪了過來。
可能主辦方又放進來了一些,排隊的藏友也多了起來。有許多遊客轉到這也停了下來。其中不乏做古玩生意的商人,以及一些藝術品公司、拍賣行的內行,以期望能從這裡淘點東西。
其中也有部分看熱鬧,更或是本着學習態度觀望的:畢竟好幾位專家一起鑑定的場面並不多見。
慢慢的,圍觀的人也越來越看,於是,有人就認出了李定安:
“我去,眼花了?看那位……”
“誰啊……好傢伙,李定安?”
“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扯什麼淡,同名同姓有長這麼像的?我手機就有他視頻……”
這位拿出手機一翻,正好就是李定安在遼省直播時的畫面:“看,是不是他?”
可不就是一模一樣,連發型都沒變。
“哈……他怎麼敢出門?”
“有什麼不敢的,法治社會,誰還能把他怎麼滴!”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看我的……”
他嘿嘿一笑,先拿起手機,“唰唰唰”的點了兩下,好像給什麼人發了信息,然後從口袋裡一摸:“也是巧,正想着找哪位給掌掌眼,這不就碰上了麼?”
說着,他就排到了李定安這裡,恰好前一位剛看完,抱着東西起身,他順勢就坐了下來。
“李老師,來,看看咱這一件……”
話音未落,又聽咚的一聲,桌子上多了一件圓古隆冬的東西:比雞蛋稍小一點,非常規整,呈橢圓形,兩頭稍長,中間渾圓,整體佈滿雪花妝的斑紋,有點像是鱗片。
應該是沉積岩之類的石頭,拿起來掂一掂,確實挺沉。
不會真拿一塊石頭來鑑定吧?
但也說不準,就比如之前那幾位:塑料盆、樹脂碗、玻璃杯,不照樣拿來鑑定了?
留了個心眼,李定安又仔細瞅了一下,頓時來了點興趣:“化石?”
“我當然知道是化石!”
這位呲着牙,笑得頗爲古怪,“我就是想讓李老師看看,這是什麼化石!”
能認出這是化石就已經不錯了……我又不是生物學家?
李定安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到這位臉上不懷好意的笑,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找麻煩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