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逸聽到崔興輝這樣說,心中突然感覺到有些悽然,他沉聲說道:“老崔,你現在在哪裡呢?我去找你。”
崔興輝苦笑着說道:“李天逸,你就別逗我了,你現在是寧康市的市長大人,你老人家日理萬機,怎麼可能來找我呢?”
李天逸淡淡的說道:“老崔,我現在已經到了辰州縣了。給我發個定位吧,我去找你。”
崔興輝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說道:“李天逸,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李天逸淡淡的說道:“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崔興輝沒有猶豫,直接給李天逸發了一個定位,說道:“我現在就在我老家辰州縣縣城的一處商鋪裡,被窩冰冷如鉛,鄰居的房子已被拆遷,我家房屋出現了裂縫,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你要是不怕死的話就過來吧。”
20分鐘之後,李天逸敲響了一個房屋鐵門幾乎已經變形的房間的房門。
防盜門吱吱呀呀的響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從裡面打開了,滿臉憔悴滿眼血絲的頭髮蓬亂的帶着金邊眼鏡兒的男人,滿臉震驚的望着出現在門外的李天逸。
李天逸和崔興輝沒有任何的客套,直接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崔興輝點了點頭,用手機的燈光往黑漆漆的房屋裡照了照說道:“可以,這裡面就我一個人,不過李大市長,我提醒你一下,現在這個房子是危房,房間裡面斷水斷電斷氣,我這裡沒有任何可以招待你的東西。”
李天逸輕輕點了點頭,打開自己的手機,藉着那微弱的燈光向裡面走去。
房間裡面是一張大牀,牀上,兩套被子疊蓋在一起。很顯然,斷水斷電斷暖氣的房間內刺骨的寒冷,即便是兩牀被,也無法阻隔住那刺骨的寒意。
李天逸只是脫了外套,便直接鑽進了被窩裡,說道:“今天我就睡這兒了。你不會趕我走吧。”
崔興輝點了點頭:“只要你李天逸不怕死,我就收留你了。”
說着,崔興輝也脫下了外套,鑽進了被窩裡。
兩個大男人肩並肩躺着,房間內的氣氛一時之間顯得十分的壓抑。
過了一會兒之後,李天逸問道:“老崔,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老家這邊一直都是你父親在照看,伯父去哪了?”
崔興輝慘笑着說道:“李市長,就在20天之前,縣拆遷辦的工作人員上門和我父親吵了一架之後,我父親氣得直接急性腦出血,現在已經住進了重症監護室,我的妻子正在那裡照看他。”
李天逸輕輕點了點頭,問道:“他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崔興輝聲音顯得十分的低沉,眼神中似乎還帶着回憶說道:“他現在記不起我是誰了,他在笑的時候,左邊的嘴角大幅度揚上去,右邊的嘴角卻一動不動,他的嘴巴像是一邊窄一邊寬的喇叭。這是他這種急性腦出血病人的典型表情。
李天逸,你知道嗎,我爸爸他連我這個他唯一的兒子都記不住了,這個世界上他只記住了一個人,我兩歲六個月的兒子。”
說到此處的時候,崔興輝聲音哽咽,淚珠啪嗒啪嗒的掉落在枕頭上,心情悽慘之極。
但是他卻並沒有停止訴說,而是接着說道:“李天逸,你知道嗎,當我從醫院離開的時候,我走進的是零下七度的漆黑的夜空,那個時候的我心如刀割。
你知道嗎,在她被送到醫院搶救的前一天晚上,我給他打視頻電話,他告訴我說家裡的房子面臨着拆遷,但是聽說拆遷的補償標準很低,他問我該怎麼辦。
我告訴他說,你明天去問問吧,看看補償標準到底低到什麼程度。”
說到此處,崔興輝已經淚如雨下,聲音更加哽咽了:“李天逸,你知道嗎,當時我正在魯東省進行採訪,正在寫一篇報導,所以我當時並沒有把我父親的話放在心上,因爲我認爲,就算補償標準再低,怎麼着也應該是統一的標準,怎麼着也應該比較靠譜吧。畢竟,寧康市的市長,是你李天逸呀。
但是我沒有想到,第二天下午,我接到我老婆的電話,他說我父親很生氣。我問他爲什麼生氣,我老婆告訴我說,拆遷辦的人罵他一個五六十歲的人就像罵小孩一般。但是我的父親不想讓我擔心,不想影響我的工作,所以說什麼也不想讓我老婆告訴我家裡那邊的情況。
李天逸,你知道嗎,自從我兒子出生之後,我父親就像打了雞血一般,幾乎一天24小時都守候在這商鋪裡,他從來沒有對金錢如此執着的渴望過。
李天逸,你知道我爸怎麼說嗎,我爸說,他要給孫子攢錢,以後讓她結婚生重孫。他說他要活到孫子結婚的那一天,他想要抱上重孫子。
爲了達到這個目標,他甚至開始戒菸戒酒,甚至還生平第一次去做了體檢。除了發現血壓偏高,沒有其他的隱患。而他,已經吃了兩年半的降壓藥了,從來沒有中斷過一天。
一個小時之後,我老婆又給我打電話了,他告訴我說,老爺子還在生悶氣,已經自言自語了將近一個小時了,他認爲自己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被那些拆遷辦的年輕人給羞辱了,他們不講理,更不講究工作方法。只是一味的逼着我父親簽署搬遷協議。
李天逸,你是知道的,我老婆曾經在一所軍醫院裡工作過七年,那個時候,他已經感覺到我附近的形勢有些不太妙,他讓我去問問拆遷的事情。
當時的我心中很是着急,撥打了縣拆遷辦的電話,接聽的人只是輕描淡寫的告訴我,拆遷辦都是按照相關的政策來辦事,說完之後就掛斷了。
而當時,我的採訪也到了最關鍵時刻,我就沒有繼續去打聽拆遷的事情。但是我沒有想到,我打完電話之後不久,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就再次找到了我家,和我爸大吵了一架之後,我爸直接被送到了醫院進行搶救。”
李天逸聽到這裡,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眉目,沉聲問道:“辰州縣到底在搞什麼項目?爲什麼要對這個地方進行拆遷呢?這個地方按理說不屬於違規建築啊。”
暗夜中,崔興輝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嘲諷之色,說道:“李大市長,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清楚嗎,辰州縣最近幾個月一直在搞一個大項目,美其名曰水環境綜合治理工程,據說要恢復古河道。而非常不幸的是,我家所在的這個商鋪就在拆遷範圍之內。
今年夏秋之交的時候,在進行房屋評估知識,我曾經回來過一次,房地產評估公司在我家一頓忙活,最終我們家這二層商鋪小樓一共一百三四十平米,最終只給我們評了49.5平米,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評估的,他們讓我在評估報告上簽字,我拒絕簽字。他們的態度十分囂張,他們說,你愛籤不籤,但你們這房子按照評估方式,就是值這麼多平米。”
李天逸聽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表情十分平靜,但是他的雙拳,卻已經緊緊的握住了。
他沒有打斷崔興輝,他繼續默默的聽着。
或許李天逸是崔興輝第一個聽衆吧,所以他講的十分詳細:“李天逸,你知道嗎,當我得知父親住院之後,我第一時間便趕了回來。在看完我的父親之後,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弄清楚這次拆遷到底是怎麼回事,弄清楚我父親到底是怎麼住院的。到底那些拆遷辦的人跟我父親說了什麼?
但是你猜怎麼着,我遇到了這天底下最爲可笑的事情。我去拆遷指揮部詢問當時的具體情況,他們告訴我,讓我去找縣委宣傳部,他們給出的理由是我的職業是記者。
李天逸,李大市長,你說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情嗎?
我去問自己家房子的事情,卻偏偏讓我去宣傳部詢問?這算哪門子規定啊。但是,他們堅持拒絕向我透露任何內容。無奈之下,我只能找到辰州縣縣委宣傳部。
我告訴他們,我要求調查此事。但是他們卻告訴我說,他們已經問過社區幹部,當天並沒有人見過我父親。”
說到此處,崔興輝聲音中含着一絲無奈的悲哀說道:“李天逸,李大市長,我發現,這些拆遷辦的幹部們真的很健忘啊,他們明明做過的事情,發現苗頭不對之後,竟然拒不承認,還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而且,辰州縣的人告訴我,的的確確沒有人在那一天見過我父親。而且他們的態度十分堅決。”
說到此處,崔興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李大市長,他們堅決不承認見過我父親,並且把我父親氣的直接住進了醫院,對於他們這種做法,我的確無可奈何。
但是有一點,我充滿了質疑。那就是拆遷辦對於我家的這座商鋪的補償標準爲什麼只有每平米2100元呢?而且還是按照半層面積在經過大幅度的縮水之後乘以1.44的容積率。
當時對方告訴我說,因爲我家的商鋪所在的土地屬於集體土地,因爲我家的商鋪沒有國有土地使用證。
那麼關於此事的真實情況是怎麼樣的呢?
大約在十幾年前,我父親買下了辰州縣縣城城關鎮大號市場,也就是我們現在所住的這個地方的兩層商鋪,產權面積總共137.8平米,而此地,是我們陳州縣縣城最繁華的商業地帶。
對於這塊商鋪,最有意思的情況是什麼,李大市長,你絕對不會想到。
你知道嗎,這裡一共有20多家商戶,而其中擁有國有土地使用證的商鋪大約有兩三家,這些商鋪的國有土地使用證是怎麼辦下來的?都是花錢辦下來,這些錢並沒有進入國家的腰包,而是進入了城關鎮一些領導的腰包。
據說當時的市場價格是12000塊錢辦一張國有土地使用證。
其實那個時候,這些商鋪都沒有證件,很多人也沒有想着辦,即使想辦也沒有門路。我父親當時爲了問一下國有土地使用證,拿了8000塊錢現金還有一箱高檔白酒去送禮,結果十分悲慘,錢和高檔白酒人家都收下了,但是國有土地使用證卻沒有給辦。據後來一些知情人士透露,這個市場的國有土地使用證就算你有錢也買不到,除非你有人才行。而且必須是當官兒的親戚。”
說到此處,崔興輝聲音中充滿了深深的悲涼,說道:“李大市長,你知道嗎,像我父親這樣,花了錢卻辦不到國有土地使用證的人不止他一個,最悲慘的是我們的鄰居,他拿到了實實在在的國有土地使用證,證也已經給他了,錢他也花出去了,但是呢,在最近清查的過程中發現,他花錢所購買的國有土地使用證竟然沒有檔案,只能算是假證。
而現在,有國有土地使用證的商戶們,他們的補償標準是9800元1平米,而我們這些沒有國有土地使用證的商鋪,補償標準是2100元每平米。
我當時就對這種補償標準提出了質疑,我問縣拆遷辦的人,爲什麼同一個院子,同樣的商鋪,爲什麼國有土地和集體土地插花分佈?我說這不符合國家政策。
他們的回答也十分明確,他們說,這屬於歷史遺留問題,和他們拆遷辦沒有任何的關係,他們只會按照現行的政策去走。
最讓我感覺到好笑的事,臨別之際,拆遷辦指揮部的一位領導往桌子上扔着一本白色的小冊子,他告訴我說,這本小冊子是他們辰州縣縣縣政府辦公室所編制的關於此次拆遷的法律依據
這位領導告訴我,他們這次拆遷完全有法可依,他們不懼怕任何人挑法律的毛病,他們經得起任何炒作。”
說到此處,崔興輝看向李天逸問道:“我的李大市長,我想請問,作爲一名充滿了正義感的記者,當我個人家庭的利益受到了損害的時候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