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幾人已經在縣衙中了,甚至還有空找了間實惠的館子,吃了一頓午飯。
“原來是黟山來的法師真人,失敬失敬!”
明霞的知縣不是一個稱職的好官,不過這類官吏向來擅長與不同的人相處,若你不在他們下面,在他們上面,是會與他們相處得極其愉快的。
聽說衆人便是曾經那位有本事驅離青苗神的道長的師侄,這位知縣十分恭敬,每逢開口,必稱法師真人。
“既然幾位法師真人是那位陳真人的師侄,清逸觀的地契也在幾位手裡,這清逸觀今後自然便是幾位的了。本官這裡自會做好登記之事,一切都無需幾位法師真人操心,縣衙胥吏自然辦理妥當。”
“多謝了。”
“多謝幾位纔是。那清逸觀荒廢數年,早該重開了,有真人坐鎮,想來神靈也會因此靈驗幾分,我們這些做父母官的也就安心了,哈哈哈。”
明霞知縣說話很是好聽。
說罷又叫了兩個捕役進來,讓他們這就去清逸觀中將道觀的封條揭了。
幾名道人因爲還要在城中閒逛採買,所以沒有與捕役一起,但也不想多聽縣官的客套,便走出了縣衙。
卻沒想到,那中年人還在。
“善信怎麼還沒回去?”
“幾位道長大恩,小人無以爲報。”中年人慾哭無淚,“何況道長們借給那劉賴子的一百多兩銀子,恐怕很難收回了,我怎麼有臉皮離開?”
“哈哈!”
七師兄仰頭大笑着說:“善信莫憂,那劉賴子已經將銀錢還了,借據都給他了。”
“啊?什麼時候?”
中年人一臉的疑惑不解。
早晨遇到這羣道長之後,他就一直與這幾位道長在一起,中間午飯也是一起吃的,還是他拿出銀子來給的飯錢。後來又帶他們來了縣衙,說是將他們帶到縣衙之後就回去,其實一直在門口等他們。
那劉賴子何時還的錢?他怎不知?
卻只見幾個道人都笑了:
“早就還了。”
“足下不必心急,我們這些道人雖然在山上清修,不喜與人爭鬥,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本事。”
“善信過兩天聽聽城中的故事就知曉了。”
幾個道人語氣都很溫和。
“什麼故事?”
中年人是個老實的性子,心中又還恍惚,竟是到現在還沒明白。
“不必多問,自然會知曉的。”七師兄與他說道“善信記得,若再來縣城,要找地方過夜,可來清逸觀借宿。我不是個靜得下心的人,一個人在道觀實在是太寂寞了。”
“善信回去之後,記得守好錢財,以後莫要輕易信人,若那劉賴子再找找你,或是換了旁的人,莫管怎麼說,也別再信了。”二師兄叮囑道。
“若那劉賴子來找你耍賴,儘管往我家師弟身上推,或者抄起扁擔打他!”三師兄則說,“須知人啊,都愛欺弱欺善!”
“今日現場人多眼雜,這筆錢不是小數目,足下帶錢回去的路上,多多小心。”林覺說道。
“保重!”
“嚶~”
“喵~”
幾個道人都對他有些叮囑,雖說中年人仍在恍惚未解之時,可聽見這般語氣,也不由得眼眶一熱,有些感動。
道人們不與他多說,便都離去了。
中年人則便抱着銀錢往回走。
一路十分小心。
無需過兩天,纔剛走到城門口,耳邊便聽見有人議論——
“劉賴子……”
“錢……”
“道人……”
中年人步伐很快,本不想聽,可總有隻言片語飄進他的耳朵,只幾個字,就將他拉住了,定在原地。
低頭默聽,眼睛逐漸睜大。
那幾人說的正是中午劉賴子的事。
中年人渾身一震,這才恍然,那幾位道長確是有修爲的。
不光是有修爲,還有法術。
……
“師弟你看我做什麼。”
“我看你的五氣。”
“哦?師弟也能看人五氣了?”
“看不見,但會猜。”
“師弟覺得我五氣如何?”
“不知別的,但知師兄火氣定然渾濁。”林覺收回目光,“師兄獨自留在這裡,須得注意身體啊。”
“這……”
談笑之間,已走到了繁華鬧市。
置辦一些鍋碗瓢盆筲箕筷子,買幾個蒲團幾牀草蓆,好在道觀過下日子。見到蓑衣斗笠也買一身,滿堂穿花也備一把,好應付不知何時會來的雨。
鋪蓋被褥,掃帚毛撣。
總之看見什麼就買什麼。
正好多數商品都在這條街,不在這條街也只在旁邊的小巷,十分集中,採買比較都很方便,價錢則幾乎是統一的,誰也不敢輕易賣高賣低了。
甚至看見有賣小毛驢的,見到小師妹騎着驢子甚是悠哉,七師兄進城趕場也不想走路,便也買一頭,準備回去好好餵養。
也算打發時間,找個心安之處。
說是等驢兒養大,哪日喝得醉了,便坐着驢兒,任它將自己馱回來。
……
幾日之後,道觀旁邊。
一隻狐狸站在水潭邊,狐狸全身除了尾巴尖都是白的,偏偏兩隻前腳灰撲撲的,仔細一辨,才知是灰。
林覺站在旁邊,手掐法訣。
“譁!”
一條二指粗細的水柱便從水潭中飛了起來,源源不絕,打在狐狸身上,着重沖洗它的前腳。
狐狸表情嚴肅,站得乖巧端正,一動不動。
“你說說你,就這幾天,你在旁邊的竹林裡挖了多少洞?”林覺無奈的說道。
“不會數數!”狐狸老實答道。
“還不會數數?你乾脆睡在洞裡算了!”林覺不由加重了語氣。
一隻彩狸貓站在不遠處,直盯着這方,身體僵硬,那神情像極了一個來找夥伴玩耍,卻正好看見夥伴被家長收拾的小孩兒。
狐狸則不知,聽了這話,反倒眼睛一亮,轉頭認真看他:
“嚶?可以嗎?”
“我還給你提供了一個新思路是吧?”林覺都要被它氣笑了。
“嗯?”
狐狸想了想,這纔回答:
“好玩!”
“……你不是自認爲自己是一隻貓嗎?哪有貓覺得挖洞好玩的?”
“狐狸!”
“這時候又是狐狸了?”
“你說的!我不是貓,是狐狸!”扶搖將他的話記得清楚只是說完,又一轉頭,看向旁邊的彩狸,“你知道嗎?你不是貓,是狐狸!”
彩狸一臉愕然的盯着它。
“以後少打點洞。”
“狐狸喜歡打洞!”
“你啊……”
“好玩!”
“唉,打洞也行,但是不能在路邊打,不能在別人的土裡地裡打,不能在墳包上面打,不能在家裡打,打完必須洗乾淨手!”
“知道!”
狐狸簡短乾脆的回答,十分乖巧,但是又問:“是什麼意思?”
“……”
林覺只好慢慢和它解釋。
一邊解釋,一邊上手在它身上搓洗。
狐狸真像個小孩兒,精力無窮,可在關鍵時候又懂事聽話,站着一動不動,任他隨便搓洗。
哪怕被搓得頭一點一點,它也不在意。水流到眼睛上就把眼睛閉上。搓洗的力道大了,推得它身形不穩,它就往旁邊跨步,站穩後又站回來。
同時認真聽着林覺說話。
若是尋常人看見這一幕,加上那自動飛起的水柱,怕也會覺得驚奇。
忙活許久,終於將它洗乾淨。
林覺心滿意足,回頭一看,看見那彩狸貓還在旁邊,便對它招手道:
“小花,過來。”
顯然,這是師妹給它取的名字。
彩狸擡頭呆滯望他。
“過來過來!”
彩狸見他招手,能感覺到他內心一片喜悅,全無惡意,加上與他也很熟悉,便不由自主的朝他走過,想看看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開心。
“刷!”
一隻手閃電般的伸了過來,抓住它的後脖頸。
“這天這麼熱,你也不洗澡,一身貓味兒,我就做件好事,給你也洗一洗,不然天冷了就不好洗了!”
“嘩啦……”
一道水柱朝它射了過來。
“喵嗚!”
彩狸大驚,卻已逃不掉了。
只聽道人哈哈大笑,笑聲震林梢。
彩狸這才知曉——
原來善惡和喜悅來自這裡!
於是它一邊抵抗着被揪了後脖頸就不想動的本能,一邊蹬着腿,同時斜眼盯着地上的狐狸,想讓它救救自己。
狐狸一臉懵懂,與它對視。
許久之後一人一狐一貓纔回道觀。
除了貓兒,人和狐狸都很開心。
此時的清逸觀也像那求如城中的養心觀一樣,越發像樣了,甚至原先污了的牆都重新抹了一遍,配着陽光竹影,栽種於枯木石槽上的瓦松,頗爲雅緻。
二師兄和三師兄、小師妹卻已經又收拾好了東西,就放在走廊的屋檐下。
這次的行囊多了幾件蓑衣斗笠,多了幾卷草蓆,還有一些米麪和裝鹹菜的罐子,此前七師兄的幾個木偶佔了板車的一半空間,如今卸下了,自然便可以攜帶更多的東西。
道觀院中同樣多了石桌石凳,都是小師妹新摸出來的,七師兄正在桌旁提筆寫字。
林覺走去一看,也是一副楹聯:
夜渚月明所思不遠;
竹陰路曲妙造自然。
“師弟。”七師兄轉頭看他,“你說用這對聯做這清逸觀門口的楹聯如何?”
“甚是合適,就是字差了些。”
“這是小事,等你們走了,我閒下來,就端個小板凳去官道旁邊守着,問誰去碧落縣。若有去的,就請他替我給四師兄帶信,報了位置,四師兄就可請他的烏鴉和鷹隼好友來送信,我到時候請他給我寫一副就是。”
“挺好……”
林覺點頭思索着。
此地距離碧落縣應該也有一兩千里路了,飛鳥走起來許要短些。
要是再遠,怕是飛鳥送信也難了。
林覺沒有多說,見扶搖和彩狸已經躺在竹影間的光斑處,曬着身上的毛,他便也去煮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