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依你所見,此地乃是天翁的香火地,天上會有瘟神來收瘟嗎?”林覺看見五師兄一臉平靜的清洗蟲卵,不禁問道。
“你想多了。”
五師兄手上動作不停:
“天上確實有收瘟大將不假,可這就像法術,只有神靈放出去的瘟,神靈才能收得回來。何況收瘟大將收了瘟,只能使得瘟疫不再繼續傳遞,那些已經染了病的並不會因此痊癒。”
“竟是這樣!”
林覺停頓一下,又不禁問:“如今既已證實疫鬼是真的,師兄以爲,它是從何而來?”
“師弟!”
五師兄的動作仍然沒停,神情思緒也依舊沉靜,語氣則是淡然如常:
“我們是靈法派的道人,既不供神,也未成真得道,雖說應有一顆爲民之心,卻也要知曉人力有盡的道理,這等事情還是暫且少管一些。”
說着停頓一下:
“眼前擺着什麼,我們就看什麼,能治什麼,就治什麼,至於太高太遠的事,呵,師弟前途無量,只管往上行,總有一天會到你的面前。那時師弟若再有此時的一顆心,便是生靈的福分了。”
林覺聽完沉默。
看似五師兄避開了話題,沒說什麼,其實已表明了他的猜想。
此事怕與神靈有關。
就如天上的瘟部——
這一點聽來反常。
本該爲民謀善的神仙中,卻專門有個掌管瘟疫的部門,這些瘟部神仙還不光是能夠收瘟,還能放瘟。且很多時候放瘟並不只是用來對外。
也不光是瘟疫,還有別的天災。
有時他們降下天災,是爲了消滅外敵或異教,有時是爲了改變或加快歷史進程,有時是爲了自己的香火利益,不一而足。
神道設教,“使人害怕”也是他們御使天下百姓的重要手段。
林覺正思考着時,便見五師兄拿着不少洗淨的蟲卵,甩乾淨水,便直接仰頭吞服進去。
就是林覺也不禁看得一怔。
師兄的神情卻仍然平靜:
“不必驚訝以我們修道之人的本領,要想快速弄清這瘟疫的病理毒性以及陰陽五行之理,最快的辦法,就是自己也染上病。你學過服食,對於這個道理應該是清楚的。”
“這……”
林覺一時無言。
確實如五師兄所說。
只是這也不影響他此時對這幅畫面的意外和對這位師兄的敬佩,尤其是五師兄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病從口入,當初你若和我學醫,你吃進嘴裡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會少。”
五師兄說完,便擦乾淨手。
“先睡一覺吧。”
“好。”
林覺便也跟着回了房。
……
三天之後——
師兄師妹都皆到了翠微縣。
如此一來,林覺便更輕鬆了,就是爲五師兄打雜這件事,也輪不到他來做了。
若是製藥煎藥與找藥採藥這等事情,或是幫忙判斷藥理毒性,自然是二師兄更爲擅長。若是與人打交道,則有三師兄和七師兄去做。至於別的下力氣的累活與髒活,都輪不到林覺聽見,就被小師妹搶着做完了。
加上以前聽說過這瘟疫,知曉主藥,沒有幾天,五師兄就將藥方給配了出來。
第一個服下湯劑的正是城中一位郎中。
服下半日,他便有了與那些受五師兄針術治療的患者一樣的反應,躺在板凳上吐蛇二三升。
“感覺如何?”
五師兄對那郎中問道。
“腹中空空……”
郎中擦着嘴虛弱的答道。
“讓我看看。”
“敢問……”
“腹中蟲蛇未盡,不過已起效了,連吃幾天就能好。”五師兄把脈查看過後,對身邊的師兄弟說道,“快去將癘所的郎中與疫官都叫來,再把藥方快些送給城中還未患病的疫官,並叮囑他們,他們設法送與流雲縣及各地村落。”
“好!”
衆人紛紛走了出去。
沒有多久,城中患病的郎中就都在客棧大堂中了,只是有的是自己顫巍巍走來的,有的是被擡過來的。
“真人真有了方子?”
城中醫者全都欣喜而不敢置信。
“老朽方纔喝了真人配的藥,吐蛇兩升有多,如今感覺腹內已好多了。”剛纔喝了湯劑的郎中說道,“起碼已不痛了,也想吃東西了。”
“若真如此!便有救了!”
“難道真人是醫仙降世不成?”
“真人定是神仙下界!”
“諸位莫要如此。”五師兄說道,“諸位先喝藥,將自己身上的蟲疫去了再說。”
“好好好!”
衆多醫者早已迫不及待。
與此同時,城隍廟中有真君降臨。
翠微城隍早已膽戰心驚了數日,知曉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然而想出的辦法也奏不了效——有心想將那道人請過來,利誘威逼,或者將事情推到他的身上去,然而人家根本就不來,派出武官去拿,然而城中兩名武官都奈何不了他,甚至還被打傷了一名。
如今自然只能膽戰心驚的度日。
直至今日,兩位真君共同降臨。
翠微城隍知曉,今日大概就是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了。
此時看着面前兩位真君,他卻一怔。
其中一位乃是天翁麾下四大護教真君之一的護聖真君,向來管轄此地,翠微城隍是熟悉的,然而這次卻還來了一位較爲陌生的真君,當然陌生只是沒打過交道,翠微縣的城隍廟中也有這位真君的一尊小像,自然認得出,此乃紫虛帝君麾下的浮池真君。
浮池神君身披戰甲,手扶腰間寶劍,刀削般的面容,煞氣濃重得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一見到他就沉聲問道:
“你是翠微城隍?”
“小神是……”
這位真君讓他下意識有些畏怯。
“疫鬼可有抓到?”
“沒、沒有!”
翠微城隍顫巍巍開口道。
知曉今日過後,自己要麼失職受罰,要麼便徹底做不成城隍了,他心一狠,便又回頭,看向身後兩名神官:“不過小神廟中有兩個神官,他們看守本縣的南城門,那日那名靈法派的道人就從南城門進來,他們有些想法。”
浮池神君掃了一眼身後:
“說!”
城隍也回頭看了一眼,兩個神官心中清楚,立馬便走上來,既不敢看真君,也不敢耽擱時間,胖神官當先開口:
“回真君,小神斗膽猜測,原本就沒有什麼疫鬼,否則我們八位守城神官日夜守護城門,怎麼都未見到疫鬼蹤影?且那靈法派道人進城之時,身邊正好就帶了一隻妖怪,城中瘟疫皆是自他進城之後纔開始的。”
“我等懷疑,是那道人帶來的瘟疫!”瘦神官跟着說道,“且城隍曾派武官請他過來調查詢問,他非但不敢來,還拒捕,打傷了城中武官。”
卻只聽前方一道威嚴的聲音,聽着像是不大,卻如雷霆一般在他們耳邊炸響:
“爲何說話不敢擡起頭來?”
兩人立馬害怕至極,低頭顫抖:“真、真君真身法體,神光萬丈,我等道行微薄,自然不敢直視。”
“哼!”
一聲冷哼,又如驚雷。
兩個神官心下一抖,不敢違逆,只得顫顫巍巍的擡起頭來。
當即更是全身一顫!
只見前方兩位真君,護聖真君穿的是一身銀甲,身後潔白披風,抱胸看着他們,身後兩名天兵共同爲他扛着一把大槊。
護聖真君眼中有金光閃爍,金光一出,就彷彿由他們雙眼刺進他們心中。
而那浮池神君則是黑金細鱗甲,外穿罩袍,腰掛長劍,連神通也不用,只是冷冰冰看着他們,如同是看死人。
“那道人爲何不來?”
護聖真君終於開口,收回目光,對他們問。
“我們……我們也不知……”
“真打傷了武官?”
“千真萬確!其中王武官身上的傷現在還沒有好透!”
“靈法派的道人,就算問心無愧,神靈傳召,也該前來!非但不來,還敢拒捕,如此未免有些不講規矩!”護聖真君看向浮池真君。
“狗屁規矩!你們這地都爛透了,還怪人家不講規矩?”浮池神君冷眼看他,卻是根本不將這個和他同爲真君的武神放在眼裡,“若你不滿,便隨本君去找那道人仔細問問,看看你這地方的庸官昏神都做了些什麼!”
“正有此意!”
“帶路!”
兩位神君都看向神官。
“遵命……”
兩個神官心中忐忑無比,又恐懼至極,可也只能答應下來。
心中唯有一點期冀。
便是這位護聖真君向來護短,又一直看重神靈的威嚴,那道人不管佔不佔理,城隍請他去調查詢問,他非但不肯去,還打傷了廟裡武官,光是這一點就足夠這位真君治他的罪了。
真君古時就是真人,又主修鬥法,就算成真得道的靈法道人,大多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要真君願意治他的罪,諒那道人怎麼也翻不起浪來。
城隍地神在城內來去極快,兩位真君亦騰雲駕霧,片刻之間,一羣神兵天將就到了客棧中。
不曾想,此時的客棧仍是人滿爲患。
五師兄坐在一張桌前,林覺與三師兄幫忙分藥,身旁坐了不知多少郎中與疫官、差役,小師妹正將裝滿如蛇一般的長蟲的桶提出去處理。
“這藥真是神了!”
“是啊,短短几日就能配出藥方來,怕是世間那幾位有名的神醫也做不到!”
“真人真不是神仙?”
“真人乾脆莫去那流雲縣了,我們翠微百姓全體籌資,就在我們翠微縣中給真人修個道觀,真人就在此地清修如何?也好讓我們報這恩德。”
“是啊是啊!”
“諸位好好養一養,若是諸位吃幾幅湯劑後,身體好些了,還請照着方子拿藥,多施一些窮人,出城多走幾個村落,多救一些人。”
衆多郎中疫官都是連連答應。
兩位真君來到此處,正好撞見這一幕。
浮池神君身邊的神將天兵第一時間便離開了他,上樓去搜尋可能的證據,唯有他與護聖真君站在此處,既看這幾名道人,又看碗中湯劑,再看那些服了湯劑之後的郎中疫官,以及他們吐在桶裡的長蟲。
五師兄自然也看見了他們,瞄了他們一眼因爲人多,沒做反應,加上有更重要的事做,便繼續給衆位郎中講述藥方。
兩位真君也沒出聲,都聽得仔細。
林覺和三師兄則是站了起來,忍不住看向他們,又看身後兩個守城神官。
兩個神官早已慌亂不已。
“真君莫要被他們所迷惑,也許這是他們故意爲之,正是他們的詭計!”
“所言極是!並且不管如何,城隍傳他問話合情合理,這個道人仗着道行法力,不僅拒絕城隍的傳喚,還打傷武官也是……”
護聖真君面無表情。
浮池神君則已經皺起了眉,面露厭惡之色,伸手按住腰間劍柄,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只聽見一道劍刃切開虛空般的聲響。
“嗤!”
兩個神官的話還沒說完,就已被從腰間斬成兩段,剎那間灰飛煙滅。
此番景象,連屋中道人也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