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尼將手中花束丟到馬沃塔的墓碑前,然後是推着那名斷腿保鏢輪椅的消音器,宋亞的輪椅則被老麥克親自推着跟在後面。
這是甦醒後第一次來,當他也拿着花束凝望墓碑的時候,旁邊的消音器吸着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那些沒用的執法機關,只剩下一個槍手,他們還沒有抓到!”託尼怨忿地嚷了起來。
“我需要安靜,託尼……你們先去那邊吧。”
馬沃塔很老實,也從不陪託尼出去浪,但宋亞知道他們以前相處得不錯,壓抑住心中的悲慼,把託尼他們打發到遠處。
只剩下老麥克陪他在墓碑前靜靜呆着。
“唉!”宋亞嘆口氣,把花束丟到馬沃塔墓碑前,“我當時應該警惕性再高點,麥克。”
“你能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老麥克之前都很小心地不跟自己提及槍擊那天的情況,老頭蹲下,將花束擺弄整齊。
“當然。”
宋亞給了肯定的答覆,頓了頓,說道:“麥克,你最近花錢速度太快了。”
“……”
老麥克有點無語,“我還以爲你腦子裡在懷念馬沃塔。”
“一回事,我猜你還在追查整件事對嗎?”宋亞問。
“疑點太多……”
老麥克說:“比弗利山莊那名肇事司機拿到認罪協議改名換姓人間蒸發了,他的直接指使者,安東尼佩利卡諾死因很蹊蹺,我想辦法弄到了他的屍檢報告……洛杉磯當地警方結案很倉促。”
“還有,死掉的槍手之一,麥克湯利,他的臉被FBI打爛了,但他是四位槍手中最關鍵的人物,是大腦,是行動計劃制定者和指揮者,但跑掉的卻是頭腦簡單的崔佛?麥克湯利甚至不是意大利裔,他只認識黑手黨科倫坡家族的一名隊長,中層人員。”
“朱利安尼倒是借這個機會把宿敵科倫坡家族一網打盡了。”
“FBI在整件事中的表現也有點詭異,他們比當地警方來得晚,但卻最快趕到了槍手逃逸躲藏的地點……”
“也許我該好好審一下摩圖拉……但當時……我沒想那麼多。”
“這就是問題所在麥克,如果那天的槍擊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你再這麼查下去會重新把我置於危險的境地。”
宋亞打斷老頭的喋喋不休,“洛杉磯檢方、朱利安尼、FBI……或者還有摩圖拉背後的人,沒一個會喜歡被你接近到真相。”
“你不想查清楚真相嗎?”老麥克反問,“你不怕他們繼續針對你動手?”
“起碼不是現在。我們做個約定麥克,在抓到或者殺死崔佛之前,其他方向你不要再這麼猛幹了,如果真有幕後的大陰謀,你花錢請的那些私家偵探可保守不住秘密。”
宋亞淡淡的說:“至於會不會繼續對我動手……如果是爲了以前的……”
他扭頭看了眼周圍,確認沒人會聽到談話後說:“就算我身上的六個彈孔和五個月的昏迷爲FBI那名死掉的探長……以及其他那些命案付過了血稅,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好人,我也不覺得我是完全無辜的,麥克,你很清楚。至於那些人是否會認爲從此兩清放過我或者繼續要我的命,我都接受,我暫時不能有更多敵人了,而你的繼續追查反而會讓那些人感覺到不安全,甚至重起殺心。”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察覺到。”老麥克說,“我要爲你和馬沃塔他們報仇,你的那些政客朋友們難道不想把內鬼抓出來嗎?”
“你又不是永遠都不會出錯的全知全能的人,麥克,比如你就曾被那名肇事司機給矇騙過雙眼,而且沒人能在國家暴力機器的檢視下完全遁形。我其實大概能猜到一丁點……政客兩年四年五年就有可能走人,而拿工資一直服務到退休的事務官們,可能纔是真正駕馭機器的人,如果他們纔是所謂的內鬼……你要知道肯尼迪大統領的死現在還不明不白。”
宋亞看着遠處走來的斯隆,“這段話是斯隆教我的,但你必須答應我,麥克。”
“好的,我答應你。”老麥克被說服,“但這只是暫時的,你也答應我?”
“當然。”
“唉!”
沒聽到兩人談話的斯隆也把手裡的花束丟下,對着馬沃塔的墓碑唏噓了會兒,“你不知道那天你的血流得……咕嘟咕嘟直往外冒,真嚇人。算了算了,不提這個。”
“該出發去法院了嗎?”宋亞問。
“是的。”
斯隆說:“還有,我們基本和古德曼、哈姆林談妥了,如果不出意外,哈姆林會在這兩天返回米國,還一部分錢,投案作爲污點證人。”
“他從哪回來?”
“不知道,他目前還可能反悔。”
“哇喔,似乎都在等今天的庭審結束呢。”
宋亞反而笑了。
“我們走吧?”斯隆接手老麥克,將輪椅推向遠處的車隊。
“嗯,託尼,我們要出發了!”宋亞叫託尼,然後回頭深深看了眼墓碑。
此時的墨西哥,哈姆林已經化好妝,將長途車票塞進西裝內袋,小心翼翼將腦袋探出一間小鎮破旅館的窗口,注視着樓下街邊的公用電話亭,從這裡趕到最近的米墨邊境需要十多個小時,他不急,仍在等待出現奇蹟。
“九四年墨西哥金融危機,九四年墨西哥金融危機……”
紐約,卡爾伊坎的辦公室,親信念叨着推門走了進來,“狩羅斯現在可真出風頭啊!老闆,他帶着對衝基金大舉進攻泰國,在國內又反覆造勢不讓政府重蹈救援九四年墨西哥金融危機的覆轍,撒錢拯救我們在東南亞的盟友。”
“嗯。”
卡爾伊坎也在看相關新聞,“本子爲了挽救國內金融從後花園東南亞大規模撤資,讓狩羅斯看到了機會,北海道Takushoshu銀行破產危機怎麼樣了?”
“看本子政府救不救咯。”
親信回答:“華爾街遊資都在跟狩羅斯干,很多人在嘲笑你,說你沉迷和於APLUS那個小朋友打泥巴戰。”
“他是小朋友嗎?呵呵……”
卡爾伊坎沒生氣,“我得守住漫威,管別人怎麼說。”
“佩雷爾曼和副統領戈爾不和,APLUS不會冒着和戈爾反目的風險與佩雷爾曼合作的,我個人認爲絕不會。他只是放放話而已,兩人到現在都沒達成任何實質性的協議。”親信提醒。
“無論如何等今天過去再做決定吧,也別讓其他人打擾我。”卡爾伊坎把他打發出去,然後拿起遙控器換臺,“真該死,全是英國前王妃,英國前王妃……”
米國媒體吃英國前王妃的瓜已經很久了,樂此不疲傳播着各種各樣的陰謀論,大都對英國王室是負面的,一些激進人士甚至公開呼籲英國王室‘下臺’,這邊傳媒業和好萊塢喜歡那家人的不多。
宋亞在夢幻律師團簇擁下進入芝加哥南城聯邦法院的新聞,幾乎在全國性媒體上找不到,這個案子之前已經有過兩次庭審,不明真相的大多數媒體覺得這一次和之前沒什麼不同。
“都讓你別來了。”
瑪麗亞凱莉抱着小雷加出現在被告席後面,那次轉院之後,她和蘇茜姨媽他們的關係還沒有恢復,坐得有點遠,宋亞一手撐着輪椅扶手,半站起來去逗弄已經一歲多的兒子,“哇喔,長得真快,越來越像我了。”
“哼哼,他們說帶孩子來有助於激發陪審團的同情心。”前妻賣弄新學到的知識。
“也許吧,無論如何謝了。”他感覺到坐得滿滿當當的旁聽者們的側目,裡面其實有一些熟面孔,比如副統領戈爾的人,還有一名柳約翰的律師助手,他沒跟這些人發生目光接觸。
“咳咳。”身邊的科克倫咳嗽。
宋亞回頭,看到法官目光盯着自己正走向法官席,對他嘿嘿一笑,坐好,順便摸了摸胸口的紅絲帶。
“看上去你可以站起來了?”但這次法官沒有再發表什麼呼籲防治HIV的演講。
“呃……是的,但還需要一些輔助,法官大人。”
宋亞又強撐着顫顫巍巍……
“全體起立!”法警已經得到法官的示意。
宋亞閉上嘴,訕訕然在科克倫的幫助下應聲起立,歪歪站着。
“庭審開始了。”森尼韋爾,迪萊也在辦公室裡等到了電話,由於長期的緊張和失眠,他現在情緒非常容易陷入暴躁,換了幾個臺都沒找到相關新聞。
‘CBS體育臺的棒球欄目一位知名製片人剛剛主動辭職,一般認爲是由於科克倫發起的反歧視集體訴訟有關,有證據表明他在八年前對一位非裔女子……這是CBS因爲該指控辭職或者被解職的第四位媒體人。’
但他在這則新聞短訊上停留了一會兒,不由得更緊張了,“有罪!有罪!罪名成立!”突然癲狂地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大喊,祈禱,“有罪!上帝證明他有罪!”
“總經理先生。”
庭審進行了半個小時,前巴恩熒光劑工廠總經理坐上了證人席,在手按聖經發誓之後,他首先接受控方的查爾茲的詰問,“其實你只用回答一個問題,在將一些不屬於交易範圍的技術資料讓華國企業帶走,是誰下的指令?”
總經理和宋亞目光對視,猶豫了會兒把手指了過來。
“是APLUS,也就是亞歷山大宋先生,對嗎?”查爾茲問。
“是的。”
“請準確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你還記得嗎?”
“記得。”
“那麼請向陪審團複述當時你們的交談內容。”
“呃……他,APLUS當時很生氣,怒氣衝衝對我破口大罵,說:錢!我要儘快看到錢!明白嗎?讓大船趕緊出港,別給我拖了!呃……中間我省略了一些髒話。”
“沒問題,之後呢?你對他說明了這些技術資料的敏感性嗎?”
“說明了。”
“他怎麼迴應你的?”
“他說廠子是他的,他說了算。”他又故意忽略了一些東西,比如涉及前任大統領的交談內容。
“然後你就聽命行事咯?”
“他是老闆。”
“OK,我的問題問完了,法官大人。”查爾茲微笑着瞥了這邊一眼,回去坐下。
“辯方律師。”
詰問高手威爾加德納把西裝釦子扣上,走到總經理面前,“你知道APLUS當時的年齡嗎?”
“當然。”
“他當時多大。”
“十七八歲。”
“哈!陪審團請注意,APLUS當時只是個十七八歲,剛剛成名的非裔嘻哈歌星,而我們的這位總經理大人已經管理企業多年,並且是業內知名科學家。我這說對嗎?”威爾問。
“是的。”總經理點頭。
“你一般是怎麼和他溝通工作的?他不懂化工業對吧?他當時只是個高中生啊!”
“呃,就是儘量把事情說得淺顯一點,APLUS很聰明,他能理解。”
“比如?”
“呃,比如直接示範熒光劑的實用效果,讓他親眼看到我們產品的……”
“甚至不惜撒謊,誤導對嗎?”
“什麼?”
“你對他撒謊,誤導一位非裔高中生,你的老闆,藉以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威爾說。
“我反對法官大人!”查爾茲叫道,“他這纔是真正在污衊證人並誤導陪審團成員。”
“反對有效,請辯方律師注意措辭。”
“我會的。”威爾道歉,“那讓我們換一個說法好了,我舉個例子,總經理先生,記不記得有一次,貴工廠的熒光劑產品被論文質疑對人體有危害性,你對APLUS說過什麼?”
“呃……請提示一下?我記不太清。”
“你有沒有對他說過,被質疑的物質,某種多核芳香烴在化學反應中只作爲催化劑使用,含量極小,而且一開始……”
“一開始就反應掉了。是的,我說過。”總經理承認。
“你在撒謊!根據我們的化工專家證人證言,催化劑根本不會被反應掉,前後物質總量是不變的!”
“呃,我只是用口語化的表達讓外行儘量能聽懂。”總經理回答。
“你又在撒謊!那種多核芳香烴根本不是催化劑,它其實是敏化劑!”威爾雙手撐住證人席的臺子,直視他給壓力。
“反對!法官大人!”查爾茲又喊,“既污衊,又和本案無關。”
“我有專家證人的證詞佐證我剛纔所說的話。”威爾把文件呈給法官,“證人的行爲證明他從始至終都在利用管理和化工等專業知識誤導我的委託人!當然和本案有關!”
“反對無效,證人有義務解釋清楚這件事。”法官看完後裁決。
“呃……敏化劑和催化劑的區別細說起來太複雜,而且非專業人士更難聽懂敏化劑是什麼東西……”
“所以你承認你在撒謊和誤導APLUS咯?”
“我只是出於善意,這樣解釋能省很多口舌,APLUS大概瞭解一點催化劑的原理,這已經很難得了……”
“真的是出於善意嗎?我這裡還有一份證據,你在公司經營過程中,有一次曾經建議APLUS招入三十多名工人,對嗎?”
“是的,有這回事。”
“APLUS同意了嗎?”
“他沒有。”
“他爲什麼沒有同意?”
“呃,應該是……他覺得會導致成本增高。”
“那你爲什麼依然建議他招收這些工人?”
“生產線、銷售需要……”
“哈!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我這有兩份當時陪同總經理先生一同拜訪APLUS的證人證詞,請注意他們聽到總經理先生說過些什麼。”
威爾翹起嘴角,將文件分發下去,“我再問一遍,在你見到APLUS之前,你和你的前同事們說了些什麼?”
“呃……”總經理擦汗。
“你在進入APLUS家中之前,曾經對你的同事說:APLUS不懂化工業,他根本不知道產線缺不缺人,缺多少人,到時候進去之後你們多附和我糊弄他幾句,把以前被裁掉的巴恩公司老員工們弄回來。對嗎?”
總經理看着文件上昔日同事的簽名沉吟不語。
“回答我!”威爾猛地一拍證人席欄杆上的木頭,“需要我從頭到尾再全部大聲念一遍嗎?”
“是的,我說過。”總經理臉色灰敗的低頭承認,“不,不用了……”
黑人比例超過一半的陪審員們發出陣騷動。
“你是欺騙老闆不懂化工業達到個人目的的慣犯,不止這一次!我還有其他證據!你利用了APLUS的年齡和專業知識的匱乏,操縱了他!一直這樣!出售給華國企業的技術資料也是!你對他誇大了倉儲費用,利用他基於害怕賠錢的心理引誘他達到你的個人目的!那些錢是當時還不怎麼出名的APLUS全米國到處趕場商演非常辛苦賺回來的!一個完全不懂化工業的非裔高中生蠢蠢的受人誘惑纔買了下你的工廠!該坐上被告席的應該是你!”
威爾慷慨激昂的指着他發表演說。
“哇喔,威爾,你在法庭上真的無比高大。”
中午休庭,宋亞和熱烈歡慶的託尼、前妻等人擊掌,然後恭維成功化解總經理證詞的威爾加德納。
“別高興太早,下午的海因裡希沒那麼多馬腳,個人形象和信譽良好,又是前軍官,不好對付。而且你自己要親自上庭作證,打醒十二分精神APLUS。”
威爾不怎麼樂觀,戴安和科克倫也嚴肅提醒。
“APLUS!稍等!總經理先生現在還管理者陶氏的熒光棒產線,雖然因爲業績不佳被邊緣化了,還有海因裡希……”
科克倫找了個機會單獨從後面追上來,“下午威爾的辯詞可能會涉及到一些敏感的部分,否則很難駁倒海因裡希,但那樣我們可有點犯規。”他很擔心,“政客們……”
“呵呵,是我們犯規嗎?”宋亞和斯隆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笑了。
‘鈴鈴鈴。’
旅館外面的公用電話亭突然響了,哈姆林跑下去接,“哦,哦……我知道了,那下午再幫我……嗯,我四點再通知你新號碼。對,再等等吧,今天肯定趕不回去了,明天……或者再看吧。”
他心事重重地摸着假墨西哥式鬍鬚回房,然後拎起破舊的旅行包轉移。
“道格先生,檢察官有空了,請跟我來。”
紐約,因嚴厲打擊金融犯罪,被譽爲華爾街警長的曼哈頓地方檢察官斯皮策辦公室,女秘書出門邀請坐在走廊等候區長椅上的驢黨同僚,衆議院黨鞭辦公室幕僚長道格。
“暫時不用。”道格放下耳邊的手機。
“什麼?”女秘書有點疑惑。
“我是說我會在更適當的時候見他,目前在這邊等就可以。”道格說。
“可下午我不知道檢察官先生還有沒有時間……”
“他會有的。”道格對她擠出個難看的笑容。
“怪人!”
女秘書走遠,回頭看向孤僻、雙腿併攏,一言不發像機器人一樣,已經抱着公文包在長椅上足足呆了半天的道格,他從包裡拿出份三明治,自顧自旁若無人地細嚼慢嚥。
“潰敗!總經理先生潰敗!”
同在曼哈頓的卡爾伊坎也接到了電話,他摸着額頭沉思。
“蠢貨!”
森尼韋爾的迪萊則砸壞了一部座機,“以前就很蠢,如果不是我們發明的熒光派對拓展了銷路,這傢伙就是個被裁員去生產線擰螺絲的命!”
“下午,下午!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他又開始瘋瘋癲癲的用哭腔祈禱。
“不不,不對勁,有問題,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哪裡出了問題……”
卡爾伊坎長考後突然一個激靈,自言自語嘮叨着拿起話筒,撥號,“不等下午了,給中間人打個招呼,算了吧,行動中止。然後……聯繫APLUS,我願意和他和解,儘快,就今天給出實際行動!”
“APLUS!”
正和親戚、前妻們一道等待下午開庭的宋亞聽到戴安驚喜的聲音遠遠傳來,“海因裡希的律師突然撤銷了作證,他下午不會出現!”
“哦,我知道了。嚶嚶嚶……”
宋亞很平淡的答應了一聲,繼續舉着咯咯直笑小雷加猛啃,用胡茬在兒子小臉上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