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愛的人,深到骨髓裡的人。
傭人張嬸過來,看見這一幕,急了,以爲慕容聰是什麼壞人,衝過來隔開慕容聰和樂沫沫,衝着慕容聰嚷:“你誰啊!沒看見孕婦嗎!拉拉扯扯的幹什麼!要是出事誰負責!你到底誰!”
慕容聰目光一寸都沒有從樂沫沫臉上挪開,緊緊盯着。
樂沫沫失聲痛哭。
張嬸以爲是樂沫沫受了委屈,急着問樂沫沫:“馮太太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到底是怎麼了啊?”
一句“馮太太”,慕容聰的手猛然的握緊,定定的看着樂沫沫嚎啕大哭的樣子,看着樂沫沫身上的那件防護服,樂沫沫只是哭,慕容聰想去抱抱她,只要攬着她的肩膀就好,可被張嬸一把推開,張嬸隔着樂沫沫和他,大聲衝他嚷嚷:“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告訴你,我家太太要是出事你吃不了兜着走!身份證多少!我要報警!”
看着慕容聰的架勢,張嬸也覺得不會是普通人,可畢竟自己是馮家的傭人,再加上馮家在b市也鮮有招惹不起的人物,再加上樂沫沫被欺負成這樣,當即就揪着慕容聰不放開。
慕容聰有千般的脾氣,此刻也一點都沒了,只有心口那種窒息一樣的疼痛緊掐着他,好像是心被人緊緊的攥住了,他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自己爲什麼會讓一段感情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看着樂沫沫哭,他又一次看着樂沫沫哭,樂沫沫就在他面前,蹲着嚎啕大哭,他卻好像跟她隔了千萬重山一樣的遠,樂沫沫的哭聲好像帶着回聲,從千萬裡之外襲來。
一波又一波,在他的腦海中迴盪,他站着,什麼都不能做。
什麼都不能……
“沫沫……”他聽見他自己開口,叫她的名字。
張嬸扶着樂沫沫,就在他面前,聽見他叫樂沫沫的名字,張嬸瞪過來,還要再說,樂沫沫伸手拉住了,緊緊的攥着張嬸的胳膊:“先送我去醫院,跟他沒關係,先送我去……”
腹中絞痛,痛的她幾乎是要倒下去,淚眼婆娑中緊緊的拽着張嬸。
慕容聰看她的臉色已經慘白的像是一張紙,當下什麼都不顧,過去抱了她,張嬸急了:“你幹什麼!我現在就報警抓你!”
“沒看見她要去醫院嗎!送她去醫院!”慕容聰回身大吼,一把打橫抱起樂沫沫,匆匆的往電梯那邊過去,悠長的電梯緩緩的向下滑行,他抱着樂沫沫,樂沫沫睜着不了,在他懷裡,眼淚全都掉落下來,不住的掉落。
這樣的溫暖,兩個人的體溫,樂沫沫揪着慕容聰的襯衣,哀哀的看着他,再不說話。
*****
那是飄蕩的夢境,夢境裡面她被慕容聰抱着,慕容聰玩着她的髮絲,她睜開眼,慕容聰吻她的脣,慕容聰說:“好沫沫,快起*了。”
*溺到極致的聲音,好像從前,她做夢都希望推開窗外面是花園裡的薔薇花,天很藍,空氣裡是熟悉的香氣,多麼美好,常常會想,是不是一覺醒來,就能回到過去的時光,其實中間的都是夢境,她只是做了一個夢,只要再醒來,慕容聰就在她身側,做她最堅實的依靠。
然而醒過來,*邊是母親關切的臉,馮建業也在,着急的跟醫生說着什麼,她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哪裡。
是醫院。
她是腹痛,所以來了醫院。
母親在一邊:“幸好沒事,真是的,醫生說你情緒波動太大,差點孩子就沒了,幸好沒事。”說完,又哭,加一句:“一定是你爸爸保佑你。”
樂沫沫眼底一下子晦澀下去,當着母親和馮遠清的父親不能說什麼,扭頭看見病房門口的地方,馮遠清在那裡站着,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頭髮也偏着在一邊,他那樣站着默默的看着她,眼底有些血紅的顏色,沒有任何言語。
他從來都是如此,那樣默默的,可是給她壓力,給她壓力最大的就是他!
母親刻意的想拉攏她跟馮遠清的關係,說:“遠清多不容易啊,守着你在這裡*。”回頭又看着馮遠清:“遠清不然你休息一下,等到晚上我們換班,你再來看着樂沫沫。”
馮遠清定定的看她,說一句:“好。”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
醫生過來讓家屬先出去,好讓病人靜養,樂沫沫看別人都往外走,獨獨拉住了張嬸:“張嬸,你沒說什麼吧?”
“我着急跟您來醫院,到了醫院一回身那男人就不見了,到處也找不到人,您迷迷糊糊的說不是他不是他,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了?感覺他也不是個壞人。”張嬸這纔想起來,問。
他原來已經走了,樂沫沫心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空了,可也又都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又是雲端的漂浮,腳永遠踩不到地面。
“我不認識他,這件事就別提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樂沫沫說。
*****
慕容聰在車子裡,安安靜靜的坐着。
活像一個小偷,真是像,他根本不能靠近這所城市,只在遠遠的地方看着纔對,他也根本不能靠近樂沫沫,送着她到醫院,她緊緊的揪着他,看着她慘白的臉色倒在病*上,醫生推着她往急救室進去,他被攔在門外,他心跳都跟着停了。
擡頭看着急救室上面的燈,從綠變紅。
猛然才意識到,有可能會失去她,永永遠遠。
脣角勾起一抹笑來,一抹譏諷的笑容,譏諷的對象是自己。
他,慕容聰,在過去的小、三十年裡,一向是橫行無忌,一向是飛揚跋扈,就連最困難的父親出事的那幾年,他在荷蘭也沒有受那麼大的影響,他從來都是做了決定就不回頭,父親曾經說過,他這樣的性子像是他父親,語氣裡都是欣賞,可又說:早晚會吃虧。
他不能明白,在看着樂沫沫進急救室的時候,他心裡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可爲什麼,在拒絕樂沫沫讓樂沫沫離開的時候,他就能狠得下心?
生和死,是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可再也不見呢?可樂沫沫成了別人的太太懷着別人的孩子呢?可他永遠在荷蘭那個角落裡面永遠不能站在她面前呢?
一樣是永遠見不到,爲什麼在面度生死的時候他才能反應過來,才知道根本不能沒了她?
他忍不住抽菸,護士讓他走的遠一點,他剛走過拐角,就看見馮遠清衝進來,看見馮遠清衝着就往急救室裡跑,臉上一樣是絕望崩潰的神情,被護士攔住了,馮遠清激動的不聽,最後被醫生大聲呵斥了,終於安靜。
他就在走廊的這一邊,看着那一邊的馮遠清,覺得熟悉,多麼像是自己?
然後是樂沫沫的母親,是馮建業,所有人都來了,他一個人站在這一邊的走廊,看着那邊所有的人,急救室門開,他聽見醫生說沒事了,看見所有人臉上都鬆一口氣的樣子,可也只能是這樣站着,連多一步都不能靠近,看着她被推進病房。
渾身的力氣都被卸掉,他回到車裡,抽菸,一顆一顆,抽到煙盒裡沒了,煩躁的在座位上躺着下來,手裡來回的捏着一串珠子,他費了很大力氣湊齊的,一十八顆冰種滿綠翡翠,種質細膩瑩潤,全都是通透的翠色,從前樂沫沫指着一本文物書上面說過一次,他當時看了一眼,她好像很喜歡,後來到了h市,就徹底的擱下。
上官睿電話裡說的很清楚,說了樂沫沫懷孕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可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到底都做了什麼,把她推到那麼遠的地方,他覺得自己十惡不赦,親手把自己關進牢籠,封閉而痛苦,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樂沫沫何其無辜。
如果她還愛他,他什麼都可以接受,他只要她,不管她是誰的太太,不管她懷着誰的孩子,他願意當一個父親,他自信可以做得很好,因爲他只愛她,再也不可能是別的女人。
天色漸沉,慕容聰往車窗外看過去,醫院的燈開始亮,他不知道哪一盞是樂沫沫的病房,這樣看過去,密密麻麻。
是他,把一切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
夢裡也在流眼淚,只知道自己是在哭,因爲臉頰的地方溼的厲害,臉上難受的蹭着,總覺得哪裡不對,猛的睜開眼,一眼就看見了眼前的人。
是馮遠清,馮遠清在*頭坐着,仔仔細細的看着她。
他臉上是一種說不出的表情,似乎是難受,可看見她一下子收斂起來,臉上表情快速的沉澱,讓她覺得是自己眼花的錯覺吧,不然怎麼會看見他那種表情。
“別哭了,對身體不好。”馮遠清別開眼睛,緩緩的說。
這個人才是罪魁禍首!把她弄成了現在的樣子,在樂沫沫心裡,如果不是他馮遠清,她現在還都回得去!
“是你,都是你!”樂沫沫尖聲。
馮遠清也沒多說什麼,轉了身往外走,說一句:“你不想看見我,那我就走。”
看着他往外大步的走,根本一點不放在心上,她又覺得難受,好像自己今天的痛苦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一分,她不甘願,急急的有出聲:“我不要這個孩子!我要打掉!”
他果然是一下子停住,回頭看她,眼底露出那種狠戾的光:“不可能!”
“我偏要!”
“你想跟你媽斷絕母女關係就試試看!你媽現在站在我這邊,你可以去追着那個男人,可我要保住孩子!”馮遠清冷哼一聲,這樣一下子堵住她的嘴。
她訕訕說不出別的話來,所有的句子都堵在口裡,想要再多說也不可能,她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親人,不可能,馮遠清早都抓到了她的這個軟肋,現在的一切都是威脅着她。
只要提到這個,她一下就沒了脾氣,只能是忍着,脣動了動,還是沒有任何話能說。
他看着她從激憤到沉靜,知道她是想明白了,轉身繼續往外走。
手握在門上,聽見身後樂沫沫說了一句什麼,快速而清晰,他聽在耳裡,腳步頓了一下,大步的往外走,一把關上病房的門。
“砰”的一聲響,馮遠清大步的往外,一直往外,走出了醫院大樓,空氣微涼,彷彿才沉靜下來,去到自己的車上,在駕駛位上坐着,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說的是:我恨你,馮遠清。
不是第一次聽到,可每次都一樣是要將他撕碎了。
停車場對面也停着一輛車子,車裡模糊的好像也有人在,馮遠清看一眼,這醫院每天上演生死別離,有多少眼淚多少崩潰都不足爲奇,馮遠清埋頭在方向盤上,喇叭發出尖銳的聲響,他忽然的用力的按,一下又一下,尖銳的劃破夜空,他聽着,好像自己才能好受了一點。
*****
“我不幫你,慕容,我現在知道,可能放手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不幫你。”上官睿手裡捏着菸蒂,一下下的在沙發扶手的地方彈落菸灰,灰燼飄在雪白的地毯上,弄的地毯一下子全花了。
這種羊絨毯子,花了就只能全換,根本沒有洗的可能。
即便是上官睿說這樣的話,慕容聰也還是伸手過去,拽了上官睿手心裡的煙出來:“好好的抽什麼煙,你還要命嗎。”
上官睿笑笑,頗爲不在意的樣子,可是笑容裡有些苦。
慕容聰終於是看向他,眸子裡閃爍着一點堅定的光亮:“上官,你是我兄弟,我沒什麼好瞞着的,我要樂沫沫,她過得快樂也就罷了,她不快樂,而且我根本放不下,如果我放得下樂沫沫,我根本不會回來這麼一趟,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代替,我知道就她一個,再也不會有,我如果放了,我以後的人生都毀了。”
上官睿聽着他講,摸索着又去拿煙,都抽出來了,看見慕容聰的目光,又放回去,說:“我不抽了,行了吧。”
“上官,如果不是病,你會放了夏明薇嗎?”慕容聰反問一句。
上官睿眼裡瞬間如同針扎的痛楚,低了眼,半天兀自的笑了一下:“怎麼扯到我這裡。”
可頓一下又說:“我不是沒放過,當時我想,都已經這麼難受了,兩個人都難過,那就到此爲止算了,誰都放不下心裡這個結,不如就誰也別見誰,誰還不是一樣過嗎?我就真放了,你不是不知道。”
慕容聰聽着。
上官睿往後面靠這沙發靠背,擡頭看着頭頂的吊燈:“現在真後悔,怎麼就還是心軟,現在又要離開她,這樣折騰她得多難受,可我又不能留她在身邊,如果我照顧不了她,那我就寧願算了,如果沒有我,她說不定跟李嘉慕過的挺好的,我這樣想就寧願讓她離開,看她跟李嘉慕在一起我又難受,可有一點,我真的謝謝她,在我放棄她的時候,她沒放棄我。不過這一次,她回不來了。”
說話的聲音緩緩的,好似沉浸在記憶裡面,慕容聰也知道他和夏明薇的事情,很不容易纔在一起的兩個人誰都容不下對方,吵架離婚,最後又在一起,可上官睿現在又必須要放手。
只有在面對生和死的時候,人才能分外的透徹,才知道珍惜這兩個字。
上官睿伸手又去拿桌上的酒杯,慕容聰一把壓下了。
“少喝點。”
上官睿只得收手,連聲說:“好好,沒了夏明薇,你倒是管着我。”
慕容聰認認真真,英俊的臉孔被燈光照的有些棱角分明的意味,雙手攏着,一下下的敲着沙發扶手:“上官,就讓我堅持一次,如果我成功了呢?沫沫不見得會不跟我走。一個孩子不算什麼,我能照顧好她,連同樂沫沫的母親,我有那個能力,只要她點頭,我一定可以。”
上官睿看他,眼底有些濃重的神色:“我知道你能照顧她,可人心會變,慕容。”
人心變得太快,在交錯的那一瞬,就不知道會變到什麼地方去,沒人能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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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住在這裡,沫沫。”
在小區樓下遇到慕容聰,她正在花園裡散步,迎面有人過來,她直覺有事,擡頭就看見慕容聰。
這一次,她穿着碎花的裙子。
她問題不大,隔天就從醫院出院,馮遠清來盯着了幾天,後來也就一切如常,然後就在樓下巧遇了慕容聰,她問他怎麼會在這裡,他這樣回答。
慕容聰好像是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人,筆挺高大,眼底是不羈,眉目都太出類拔萃,踩着草坪裡的小路站着,周圍路過的人多少都看過來,黑色的西褲陪着同樣黑色的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兩枚,壓抑的一身衣服就硬生生被他穿出幾分飛揚來。
“張嬸馬上過來,你住在哪裡都跟我無關,我先走了。”樂沫沫站起來就要沿着小路要往回家的方向走。
他在她身後問:“沫沫,我最喜歡你穿小碎花的裙子,你難道不是在等我?”
樂沫沫手一顫,她堅持不肯再穿防護服,出門就換一件衣服,現在小腹根本都不凸出,她瘦的一把骨頭一點也看不出來,在衣櫥裡拿衣服挑中這一件,現在才反應過來,難道不是這樣?難道不是因爲慕容聰說過喜歡她這樣穿?
慕容聰在她身後說:“我就住你樓上,901,沫沫,晚上我等你。”
“我不去。”樂沫沫拒絕。
“至少讓我再給你過一個生日。”慕容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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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過了四個生日,四個生日裡面,三個都有夏明薇和上官睿一起,樂沫沫有時候想,她怎麼可能不愛慕容聰?
一個男人,高大,帥氣,多斤,能耍狠站在高處,底下一衆人都對他唯唯諾諾,唯獨了自己不一樣,他對她不一樣,每次生日,都是大手筆,普羅旺斯的酒莊裡烤着小羊排摘葡萄,奧地利多瑙河面上遊船看星星,她說一句什麼,他就都弄到她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