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談到疲倦時,周玉書被沉重的眼皮壓垮而昏昏睡去,可是楊文峰卻再也無法合上眼皮,他連着失眠,一個星期後幾乎垮了下來。
王媛媛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也失去了主張。自從上次交待任務後,美國方面只是要求她定期彙報周玉書和楊文峰的動態,並沒有催促或者交待新的任務。這卻越發讓她擔心,因爲他們也許已經向楊文峰直接下手了。他們會如何向他下手呢?她這些天一邊處處留意一邊思考,文峰事事有主見,心深沉得似無底洞,美國人休想使用花言巧語打動他;同時,文峰對世界間諜和情報機構及其暗箱操作都有深刻的認識和獨到的見解,所以,美國人用在自己身上的圈套和詭計在他身上也難起作用……金錢,對,金錢!想起萬能的金錢,王媛媛的心直往下沉。
在廣州這地方,金錢絕對是萬能的,而且還很容易買到快樂。楊文峰一直靠有限的工資度日,平時省吃儉用,關鍵時刻也會咬咬牙花點積蓄讓自己樂一樂。如果美國使用一捆捆鈔票砸向他,保不準文峰會被拖下水——於是這些天,她就利用各種機會向他暗示,自己很有錢,有上百萬的美金。她還好幾次表示,如果他需要,只要開口就可以了。“我的錢就是你的錢!”她親着楊文峰甜言蜜語地說。她想用這種方法讓楊文峰不掉進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金錢陷阱裡。
楊文峰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喃喃地說:我要錢幹什麼?錢能買命嗎?錢能避免災難嗎?然後又陷入眉頭緊鎖的沉思中。
奧運會還有四個月就要召開,報社也是很忙的,廣東地區的運動員將在這次奧運會上大展雄風,作爲廣東地區的《南方週報》自然提前連篇累牘使用採訪和新聞報道爲運動員打氣。而最重要的是,在雅典奧運會上,中國奪金牌總數佔據第二位後,經過四年的積極備戰,北京奧運會上,中國極有可能奪得金牌第一。北京宣傳部已經暗中打過招呼,要讓各媒體低調,不得事先把金牌預測作爲新聞來報道。可是全國的媒體都有“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感覺,一般報紙都已經開始準備一篇篇情緒激昂的社論,準備到時緊跟着一塊塊金牌的誕生適時推出。報社都沉浸在決戰前夕的緊張和興奮之中。總編吳力超任命王媛媛爲負責奧運報道的副總編輯。王媛媛自己心裡也有事,但她咬咬牙,接下了這付擔子,而且她還承擔了楊文峰沒有時間兼顧的大塊工作。
楊文峰大部分時間是在周玉書的病房度過的,但他告訴王媛媛,由於老人經常陷入昏迷,他們現在討論問題往往需要拖很久。不過,老人挺過了冬天,又走過了春節,讓醫生傻眼了。只有楊文峰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支撐着老人。
又過了一個月,楊文峰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中傳來的聲音讓他聳然動容: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個星期後在白雲山上的別墅進行手術……
過了這麼久,他已經不抱希望了,但這個電話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打過來。電話中的人說,一切都準備好,但直到手術前一個小時,將不會告訴他具體地點。楊文峰只要在下星期六上午十一點把老人帶出醫院送到白雲山的南山腰大草坪上等就可以了。
楊文峰興奮之情表露無遺,他找到王媛媛,讓她約樑科長三人一起聚一次。他知道,該是把兩位一起拉進來的時候,他需要幫助。
樑科長進入南海漁村小包廂時,看到楊文峰吃了一驚,“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楊文峰苦笑着摸着自己瘦了一圈的臉。
“好久沒有這樣聚了,你肯定有重要的事。”
楊文峰點點頭,自從殘肢的案子不了了之之後,他就只在廣州中山大學附屬醫院見過樑科長。兩人一個有心事,一個心中有事,所以都是匆匆打聲招呼就各奔東西。“不錯,我需要你全力以赴地幫助我!”
樑科長臉上出現一些無奈,還有些嘲笑。王媛媛不滿地盯了他一眼,他總算是忍住了已經到嘴邊的風涼話。
楊文峰盯着樑科長,並不顧他臉上連續變化的表情,只管自己講下去。足足講了十分鐘,他才停了幾秒鐘,然後說:“臺灣要利用盲流鬧事!就這些,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樑科長嘴巴微微張開,腦袋一邊急速消化着他的話,一邊不可置信地仔細打量着楊文峰,之後又把眼光轉向王媛媛,這樣來回幾次,見到他們兩人都沒有再進一步解釋什麼時,才說:“這不是你們報紙連載的小說情節吧?”
*兩人都嚴肅地看着他,沒有接腔。
“你剛剛說這是你和周局長兩人得出的結論?”
楊文峰點點頭。
樑科長臉色變了變。周玉書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及。自從那次把他送進醫院後,他一次都沒有再見到這位中國情報界的傳奇人物,但他仍然受命經常到醫院附近轉幾圈。
“利用盲流?”
“是的,利用盲流!”
“盲流那麼容易利用嗎?”樑科長臉上又露出一些嘲笑,“你們大概不知道,關於盲流,我比你們知道的要多一點!”
楊文峰和王媛媛都有些意外。“我以爲你們從來不管盲流的!”
“這是工作紀律,必須保密,本來不應該告訴你們,可是既然你們說出這麼聳人聽聞的事,我也就不隱瞞了。”樑科長呷了口茶,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自然。“自從我進入廣東公安廳的第一個月起,我就知道我們最重要的最艱鉅的任務就是控制盲流。你說的不錯,我們確實很少管盲流,沒有辦法管,人太多,太亂,再說,只要他們不出什麼亂子,有什麼好管的?至於兇殺,偷盜,賣淫這些社會治安問題,本來就是公安的工作,沒有什麼艱鉅和重要之說。可是自從改革開放後,大量的盲流涌進廣東地區,目前內部估計僅僅在廣東地區,就有盲流三千多萬人。作爲公安部門,大家不是不知道三千萬盲流給廣東社會治安帶來的挑戰,但是這並不是北京擔心的。他們擔心的不是無名屍體,不是兇殺,更加不是搶劫賣淫,他們擔心的是這些盲流是否會聯合起來鬧事。這也是我們公安部門對盲流的首要監控項目,只要不聯合起來鬧事,盲流怎麼樣,是死是活,還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些年,我們時刻注意盲流的分佈和流動,對於盲流中的同鄉會更是密切監控。如果真有你們說的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逃過我們公安的眼睛。”
“沒有想到,”楊文峰嘴角露出痛苦的嘲笑和無奈,“我原來以爲沒有人關心盲流,沒有想到的是,無論是國家安全部,還是公共安全和社會治安部門,大家都如此‘關愛’盲流!”
“你們最近都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王媛媛打斷問,她不想這兩位又較上勁。
“盲流人口太多,異樣的情況當然經常出現,例如最近廣州市面出現一本叫《盲流指南》的小冊子——”
“有什麼問題?”楊文峰心中暗暗一驚,王媛媛心裡也倏的一跳,她聽楊文峰說過是李昌威在編寫這本小冊子。他們兩人不動聲色,會意地互相看了一眼,決意不說出來。
“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這本小冊子主要是登載和盲流相關的一些信息,大多是主要媒體不會登載的信息,例如找苦力工作,便宜住宿什麼的。”
“那有什麼異樣?”王媛媛假裝不經意地問。
“只是北京有些領導得到這本小冊子後,看到每冊《盲流指南》最後幾頁都印刷一些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選段,有的還被編者從盲流的角度作了註釋。”
“哦,真有意思,沒聽說過,什麼叫從盲流的角度註釋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不過,只要不故意歪曲憲法,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吧?”王媛媛笑着問,會意地看了一眼楊文峰。
“歪曲倒不會,這《盲流指南》的編者也是盲流,倒絕對沒有那個文化水平去歪曲《憲法》。何況,我們國家的《憲法》是面向大衆的,誰還看不懂不成?我們起先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還怪北京大驚小怪。但是你們知道,北京領導人和御用專家們畢竟有水平,往往能夠看到我們看不到的危險。一個領導最近來視察時,向我們指出了問題的嚴重性。我也不便向你們多說,不過一句話,他們認爲在盲流中傳播《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是別有用心甚至是蓄謀已久的,事關我們是否可以擁有一個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是否可以維持一個穩定的和平的經濟建設大環境,是否可以和平崛起,是否可以長治久安……。”
“放屁!”楊文峰忍不住高聲打斷他。
“我也不完全同意他們的講法,不過北京總是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樑科長大度地笑了笑。隨即,他想起了什麼似地問道:“這次你們的盲流起義推理該不會也是北京的小題大做吧?”
“不,這是周局長和我的推理,問題是北京並不相信!”
樑科長臉上表情又微妙地變化了一次。“我能做什麼?爲什麼要我捲入?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嗎?”
楊文峰微微一怔,盯着他。“不是我,是周局長讓我找你的!”
楊文峰和王媛媛看到樑科長的反應,臉上微微變色。當楊文峰說出“是周局長讓我找你”這句話時,樑科長正在喝水,他不但把裝滿一杯茶的杯子“哐當”一聲掉在桌子上,而且當滾燙的深色茶水從桌子上流到他腿上時,他的手在微微抖動,腿卻忘記挪開。
“我——我並不認識他老人家啊?!”
“可週局長認識你。”
“是嗎?怎麼會呢,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知道你一直在跟蹤他!”
這一次王媛媛和樑科長都大吃一驚。王媛媛心中暗呼“好彩”,樑科長則馬上自我安慰,自己跟蹤中國情報界傳奇前輩兩年多,被他發現,沒有什麼自責的。他竭力保持平靜而淡淡地說:“他知道也不奇怪,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還有奇怪的,”楊文峰故意停了一下,等樑科長緊張地盯着自己時才說:“周局長還告訴我,你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跟蹤他,而他卻知道!”
“什麼?”
“天啊!”王媛媛聽得張開性感的嘴巴,無法合攏。
樑科長沒有接話,也就表示他承認了楊文峰講的是事實。楊文峰接着說:“讓你跟蹤他,是因爲還有其他勢力在跟蹤他,你是當地公安局幹警,熟悉當地情況,但你並不是專業的跟蹤人才,你被指派去跟蹤共和國最老牌的特務頭子,所以你在跟蹤他的事,周局長不用回頭就可以感覺到,另外那些爲了各種目的而跟蹤他的人也都是高手,有些可能還是來自國外的情報機關,他們自然也可以看到你在幹什麼。周局長並不清楚是什麼人讓你跟蹤他,不過他知道他們讓你跟蹤他的目的就是讓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媛媛忍不住又發出一聲“我的天”的感嘆。
“正因爲你是當地公安,屁股上總掛着一支手槍和一雙手銬,結果讓那些其他的各種勢力,無論是抱着什麼目的和居心的,都始終因爲忌憚你而和周局長保持距離。”
“我有個問題不明白。”王媛媛問,“爲什麼一個退休的局長會有這麼多人跟蹤?像這樣的退休局長應該不少吧?還有很多退休的部長呢?”
楊文峰聽到這個問題時微微沉思了一下,但也沒有接腔,因爲如果他能夠有時間思前想後的話,這恐怕也是他想問的問題。
“也許他真發現了什麼天大的陰謀,否則爲什麼都在跟蹤他?而公安廳的李副廳長安排我跟蹤他,其實是爲了保護他?也不全是,”樑科長好像自言自語似地說,“使用我跟蹤他,就是爲了讓別的跟蹤人不能接近他。而如果是爲了保護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訴我,但卻讓我跟蹤,而且要把他的行動定期彙報上去。真讓人不明白……文峰呀,我不是不想幫你,事情確實太玄乎,沒有搞清楚前,我不願意捲進去。對了,你剛剛說是周局長讓你找我的,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有什麼不明白的,請你幫忙就是要把事情搞清楚,如果我們都搞清楚了,還請你幫什麼忙?”
“可是周局長只是感覺到我在跟蹤他,並不認識我,更不要說了解了——”
“他對你有觀察——”
“他都沒有正眼看過我幾眼!”
“觀察一個人不都是用眼睛的,有時靠心和腦袋去觀察去了解!”楊文峰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這樑科長提到周局長就沒完沒了。
“他了解我?”樑科長不理楊文峰話中的不耐煩,追問道。
“是的,他了解你。他說你是那種‘患難之中見真情,危難之處顯身手’的人,他說如果需要幫忙的時候,只要告訴你實情,你就會——”
楊文峰沒有把話說完,今天已經是他和王媛媛第二次看到樑科長失態。他們面前的樑科長在公安局也有好多年,甚至可以說是個公安老油子了,但現在在他們面前的他,則滿臉充滿真情,眼角甚至泛出淚光。在楊文峰看來,這表情無異於怪異,楊文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把他拉回到這裡。王媛媛也感到樑科長思想遊離開去了。
對於楊文峰,周局長是他的周伯伯,他們是無所不談的忘年交;對於王媛媛,周局長一會是周伯伯,一會又是一個可以獲得重要情報的目標。兩人有所不知的是,在年輕的公安幹警樑科長的眼裡,周局長是他的太陽,共和國的希望和爲他重新找回信心的力量。周玉書的事蹟在公安和國家安全部門廣爲流傳,他爲共和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從不居功自傲。這些樑科長當然聽說過。他同楊文峰到新塘鎮領出老人時第一次見到這位傳奇人物,當時他的感情是複雜的,夾雜着一些不敢相信和微微失望,特別是當老人哆哆嗦嗦從口袋掏出自己卷好的衛生紙擦鼻涕,用洗得發白的手帕擦眼角……後來自己受命跟蹤他,他想起了那些日復一日的風餐露宿的跟蹤,跟着蹣跚的老人走街串巷,看着老人坐在盲流中指東說西,耐心等着老人在小攤上認真地吃一碗炒粉,觀察老人把零錢小心地包好後塞進褲子隱藏的口袋裡,把吃不完的半個饅頭小心地包好放進手提袋裡……那些日子,他躲在暗處品味着老人臉上的快樂、憂愁、孤獨和痛苦的表情……
不知不覺之中,樑科長竟然又可以大聲唱出以前讓他熱血沸騰的《少年壯志不言愁》;不知不覺中,他心中重新有了什麼是好人和壞人的標準;不知不覺中,他知道了共和國爲什麼在出了那麼多敗類、那麼多貪官污吏的情況下,還能夠巍然不動;短短的兩年多,公安局領導忘記了他,他的工作也失去了公安幹警的刺激和撈外快的機會,可是他一點也不後悔,他覺得這樣跟着老局長茫無頭緒地東奔西走了兩年,自己反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踏上了他堅信正確的人生之路……
楊文峰第二次伸手在他面前晃動時,他收回了思緒,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們兩位。
“我們怎麼幹?”他有點靦腆地小聲問。
楊文峰黯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如果你們的發現和推理都是真實的,那就是說,臺灣要在中國南方以廣東爲中心發動流動民工的抗議甚至起義,哎喲,我說出來就有些彆扭,還是不敢相信!”王媛媛沒有說下去。
“就算不考慮文峰和周局長的發現,這個可能性完全存在!”樑科長換了一幅嚴肅的表情,“事實上,我現在想一想,北京爲什麼一直督促我們注意盲流,爲什麼有這方面的擔心?肯定有一定道理。現在中國貧富懸殊已經大得離譜,富有人士以廣東等沿海和大城市爲主,而廣大的內地民衆,特別是農民幾乎一貧如洗。中國領導人爲了維護目前的政治體制,仍然在各種場合假裝我們還是在搞社會主義,結果讓廣大民衆也不得不假裝我們還生活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可是這些假象,總有一天會破滅,到那時,廣大人民會要求一個交待的。我得說實話,如果臺灣介入,有意要挑撥民衆反抗政府,那麼在南方發動組織盲流,將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楊文峰和王媛媛都專注地聽着,楊文峰還隨即讚賞地點點頭。
“問題是上面不相信,而據周局長推測,臺灣將會在奧運會期間啓動這一‘決戰境外’計劃,現在只有兩個多月,怎麼辦?”王媛媛攤開雙手,緊皺着眉頭。
“我們去阻止它!”樑科長咬着牙說。
“說起來容易,怎麼阻止?你以爲我們是007嗎?”王媛媛搖搖頭。
楊文峰說:“我都思前想後一個月了,毫無辦法。只有北京出面纔有可能,可是北京根本不相信有這樣的陰謀存在,事實上從表面上,確實天下太平,大家都在熱切期盼着2008年奧運會。另外,我甚至想,如果真有這樣的陰謀,而且即將啓動,就算北京出面,又有什麼用呢?總不能把臺商都趕盡殺絕吧,更不能讓盲流都回到原來的地方,至於傳銷網,都很地方化而且實行嚴密的單線聯繫,哪裡找得到頭緒?還有黑社會,既然是黑社會,肯定有其嚴密的組織,也不是可以靠這一兩個月可以肅清的,並且奧運會即將召開,如果採取過激的手段,會造成嚴重後果。”
“我倒覺得北京自作自受,現在問題的關鍵是盲流,特別是廣東的這幾千萬盲流。可是盲流的問題不是剛剛出現的,而是十幾年了,北京只看到盲流成爲廉價勞動力,根本從來不顧他們的福利和死活,直到現在有人要利用這些弱勢羣體,才發現,根本沒有辦法管束他們。活該!”王媛媛說着,做出了“活該”的表情。
“媛媛,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楊文峰說,“這不是看笑話的時候,更不是報復北京的時候,盲流在這個陰謀中是被動的、被欺騙和被利用的。這個陰謀如果只是紙上談兵,自然可以用來提請北京注意自己的弱勢羣體;可是現在不是這樣。臺灣一旦真實行這樣的計劃,北京不會坐視不理,當初他們敢把坦克開進天安門,現在他們不敢把坦克開進廣州市嗎?雖然那位1989年聲稱‘殺二十萬學生,換來一百年的穩定’的偉人已經永垂不朽了,但現在那些腰纏萬貫的官僚們如果爲了他們的長治久安,絕對會毫不手軟地屠殺一百萬的盲流。到最後,受苦受難犧牲的還是盲流。”
王媛媛聽着楊文峰的話,慚愧地點着頭。
“也許我們還有些辦法。”楊文峰說,“不過還得先問樑科長。我想,策劃這個計劃的當然是陳水扁和他的親信,我們沒有007的能力,潛伏到臺灣去除掉陳水扁和他的親信,但我們是否可以考慮破壞他們這個計劃在大陸的執行人?”
“可是,按照你說的,所有臺商都有可能捲入,傳銷網更是無孔不入,還有黑社會?我們如何入手?”說話的是王媛媛。
樑科長也搖起頭。“不可能,時間不夠,而且別說是我們自己幹,就算是國家幹,這種做法也不可取。廣東地區的臺商有一萬多家,他們表面上和臺獨劃清界限,事實上卻魚龍混雜,有些更是兩面三刀,根本無法下手,總不能對他們逐一監視控制吧?何況,這些臺商手中有錢,他們幾乎都有自己的路子,有些更和中央和地方的腐敗官員稱兄道弟,沆瀣一氣,魚肉人民。再說黑社會,現在黑白兩道,哪裡分得清?如果我們貿然下手,很可能還沒有見到黑社會頭子,自己就先犧牲了。傳銷網就更不用說,我們國家禁止普通的商業傳銷已經二十年了,反而越來越紅火。而你說的傳銷網還是情報部門經營的,哪裡那麼容易破壞。我想,憑我們的力量,用兩個月時間,能夠破壞一兩個小縣城的分網,已經很不錯了……”
樑科長的分析句句似錘子,敲在楊文峰心上。聽到後來,他不得不垂下了頭。如果說之前還有點幻想,有點不切實際,那麼對廣東如此瞭解的樑科長的話則讓他徹底清醒。
“既然無法找出策劃者並消滅他們,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就從被利用的盲流入手,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不要上當受騙。”
王媛媛的話說得慢吞吞,但卻讓楊文峰猛地擡起了頭。
“怎麼讓盲流知道真相?”樑科長表情冷靜地問。
“可以通過報紙……”
“什麼報紙?報紙都控制在中宣部和黨委手裡,報紙是你用來講真相的地方嗎?虧你還是名記者。”樑科長不客氣逼視着王媛媛。
王媛媛也有些生氣:“我當然知道報紙不可能登,可是我可以使用我們的報紙,使用偷樑換柱的形式,把揭露真相的文章登在報紙上,這幾個月,我對報紙的重要版面,特別是奧運版面有最後審批權!”
楊文峰臉上露出了一些希望,但看到樑科長冷冷的樣子,他沒有開口。
“第一,你們報紙有多少讀者?第二,你真以爲盲流買你們的報紙看嗎?第三,你相信現在還有人相信你們的報紙嗎?廣東發生致命非典時,你們不是在拼命報道北京兩會,全國上下形勢一片大好嗎?說到體育和奧運會,那是你們白領和小憤青的玩意,你們真以爲每天爲生活操勞的盲流真有心情去看體育版,真會像你們一樣,看到金牌聽到國歌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樑科長的話再次讓楊文峰心涼了下來。他不禁暗中佩服樑科長,沒有想到,這個公安痞子對於一些事情的看法如此實際和深刻。在心裡,他暗歎周伯伯慧眼識人。
“哼,那還有什麼辦法?”王媛媛面上憋得通紅,“我看沒有辦法了!”
三人就這樣沉默了一陣子。王媛媛突然打破了沉默。
“既然周局長可以識破這個陰謀,難道他沒有什麼辦法阻止這個陰謀?”
樑科長也擡起了頭,眼中露出了一絲希望。楊文峰嘆了口氣說:“周局長費了很大的勁才和我推理出這個大陰謀的存在,但這之後,他就像耗盡了最後的力氣似的。他經常陷入昏迷,我們都無法正常交流了。”
“只要周局長可以活下去,腦袋清醒的話,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樑科長胸有成竹,“只要他老人家能夠想出辦法,我就能夠付諸行動!”
“但願如此!”楊文峰停了下,覺得應該把第二件事說出來了,“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們幫忙的,不過我不想太詳細解釋,我只希望你們不要認爲我瘋了,首先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樑科長和王媛媛不解地互相看看,然後又把眼光盯在楊文峰臉上。楊文峰儘量讓自己平靜和顯得理智,同時他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爲了不讓自己產生猶豫,所以故意迴避兩人的目光。
澳門賭王報恩……現代科技發展……延年益壽術……下個星期白雲山上的手術……
樑科長和王媛媛安靜地聽完,一言不發,表面上都竭力裝出平靜——對於樑科長,楊文峰的話中太多破綻,甚至還有一些頗可疑之處,但如果有方法可以延長他心中楷模的壽命,延長壽命後的周局長又可以想出方法擊敗臺灣的“決戰境外”的話,其他的最好不要去想。對於王媛媛,她心裡七上八下,她甚至都沒有懷疑這個聳人聽聞的方法是否是真的,她只是暗暗佩服美國中央情報局,竟然找出這種方法向楊文峰下手!這確實是唯一奏效的方法,楊文峰無論從私還是從公,都會毫不猶豫接受任何條件的。
包廂裡的菜都冷了,在空調的冷氣裡,盤子裡浮現了一層凝固的油水,空氣也凝固了似的。三個人沒有說話,嘆息聲卻一聲連一聲。
過了好一會,樑科長和楊文峰才低聲開始計劃如何把周局長運出醫院,楊文峰必須要說服醫院同意拔掉插在周局長身上的管子,並且要以推周局長到外面“透透氣”爲由把他弄下樓。樑科長則事先準備好一輛可放進擔架牀的警車。兩人議論了一會,都停了下來。兩人都清楚,周局長已經幾個月沒有挪動過身體,任何移動都是危險的;他們還知道,如果出現什麼意外,他們兩人都將負上刑事責任。但他們都沒有說出來。
兩人商量好細節後,擡頭看了看王媛媛,燈光下的王媛媛臉色陰沉,讓他們兩人心中都是一驚。
大家起身準備離開時,王媛媛突然停下來,她示意門口的服務員關上門。房間剩下三人時,王媛媛壓低聲音說:“我心中一直有些疑問,但卻問不出問題。你們剛剛在那裡商量時,我好好想了想,雖然還不十分清楚,可是我想,還是先把問題提出來,你們和我一起想,又或者有機會的話,文峰問一問周局長。”
兩人重新坐下,不知道王媛媛想到了什麼。事實上,王媛媛想到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發給她的最新指示。本來,她想能拖就拖,但今天當她知道中央情報局已經向楊文峰下手後,決定按照他們的吩咐提出這個問題。當初中央情報局只讓她把周玉書和楊文峰的言行一五一十彙報過去,不允許她有任何其他冒進的行爲。上次當她告訴美國,周玉書發現臺灣正在暗中使用盲流對付大陸的時候,美國向她發來一個緊急但卻簡單的指示,要求她通過楊文峰向周玉書提出下面的問題,然後要求她把周玉書的回答原封不動彙報給他們。他們說,這個答案值一百萬美金!剛纔她想了很久,這之前一直找不到機會提出這個問題,現在她認爲時機來了,機不可失,於是她提出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疑問。
“文峰是在周局長的引導下,一步步收集證據,最後得出臺灣要發動對大陸的‘決戰境外’,而周局長顯然是先入爲主,早就知道有這樣的結論。他老人家考慮周到,知道楊文峰不會受到他的影響,所以藉助楊文峰的分析能力,從證據入手,推出和他一樣的結論。這些看起來沒有什麼漏洞,而且還合情合理。可是我不明白,周局長是從哪裡得到這個結論的?如果他是先入爲主得出這個結論,那不是說明有問題?而且,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在這裡分析臺灣,可是卻沒有設身處地站在臺灣的角度分析一下。我不排除臺灣會有如此反攻大陸的計劃,也不排除臺灣陳水扁一上臺就秘密制定利用大陸社會矛盾而‘決戰境外’的計劃,這些都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我的疑問是:有計劃不一定要用,也不一定現在用,對不對?就像現在世界上各個國家的國防部都有一些對付鄰國或者敵國的作戰計劃、沙盤推演和危機處理系統,但很少有把這些計劃付諸實行的,對不對?美國至少有二十個摧毀中國的作戰計劃,中國也絕對有至少十種沉沒美國航空母艦的作戰方案,但雙方都不會因爲對方有這些計劃和方案而大打出手,更不會因爲對方有這些計劃和方案,就認爲他們一定會使用。”
樑科長沒有一下子聽懂,楊文峰卻越聽越清楚,這不正是他心裡一直存在的疑問?這不正是最近這些日子讓他覺得整個事件好像缺少了一個環節的疑問?可是他卻還沒有理清楚。他讚賞地對侃侃而談、有條不紊的王媛媛連連點頭。
“我的意思是,2006年臺灣制定憲法,兩岸都沒有幹起來,現在兩岸也相對平靜。爲什麼臺灣會要突然對大陸實行這樣的‘決戰境外’?而且選擇在奧運會期間?”
楊文峰忍不住“啊”出聲,“天啊,媛媛!你的問題太好了,我真是糊塗,這些天一直心裡憋着什麼東西,現在才知道,你提出的問題正是我最近一直覺得缺少了的那個環節!”
“我還沒有說完!”王媛媛冷靜地說,“發現有這個計劃的應該是你和周伯伯兩人,但極其有把握地說臺灣即將實行這個計劃的則只有周局長。可是你不要忘記,周局長在醫院已經躺了好久了,是什麼東西讓他認爲臺灣有了這個計劃就一定要實行,而且是在奧運會期間?文峰,顯然,你的周伯伯還有事情瞞着你……”
王媛媛的問題,或者說中央情報局通過王媛媛問的這個問題,讓楊文峰從頭到腳頓感冰涼。
更’多‘小’說,‘盡’在‘星’月‘書’吧‘!《致命武器》第二十章:CIA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