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殘肢

吳力超總編聽完王媛媛的話,沉吟了一會,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人是你點名要的,焦點新聞搞砸了,你也要負一定責任。既然你爲他開脫,還想繼續留着他,我也不好說什麼。就這樣吧。”

王媛媛站起來,謝了吳總編,說辦公室還有“新聞”在等自己,就告辭了。

七年前22歲的王媛媛剛剛從湖南師範學院畢業,好不容易託關係進入長沙一份地方小報。那時的王媛媛充滿幹勁,東奔西跑,彷彿自己頭上真有一頂閃閃發光的無冕之王的皇冠。她憑着幹勁和激情,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跑新聞找焦點。兩年下來報道了不少獨家新聞,寫出了好幾篇在國內頗有影響的焦點報道。其中她連番報道的湖南女教師被當地惡霸官員強姦致死,抗美援朝的老軍人因爲生活無着流浪乞討,被拐賣兒童的辛酸童年、被拐賣27年的婦女經過一年徒步跋涉回到家鄉受到家鄉父老的列隊歡迎和農民擡着屍體抗議政府苛捐雜稅等新聞或者焦點報道都引起了全國範圍內的關注。

美麗大方,青春活潑是記者王媛媛給人的外在印象,可是卻很少有人知道,正是在那兩年追蹤各種新聞和焦點的過程中,她的內心經受着熬煎,最終一天天消沉下來。

她出生在小城鎮,是父母的獨生女,生活雖然不算富裕,可是父母還是一直把她包圍在他們力所能及營造的象牙塔裡。剛開始當記者,王媛媛沒有感覺到自己在幹什麼。但隨着自己跑來跑去,一單單駭人聽聞的社會不公和政治醜聞在她面前暴露無遺,王媛媛驚恐地認識到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

讓她困惑的是,自己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裡,可是隻到當上記者,才發現身邊如此多恐怖事件,如此多邪惡的人和事,還有那麼可怕的貧困和無知。這些加起來,對於24歲的王媛媛實在是太沉重了。終於,有一天她垮了下來。

她辭掉了工作,想忘掉自己兩年來一直追尋的焦點和新聞,可是這些先前被她追的東西卻噩夢般地纏繞着她。那段時間她常常在夢中驚醒,夢中是無助的兒童,走投無路的農民和窮兇惡極的政府官員和黑社會。

朋友建議她到南方去旅遊,借這個機會忘掉那些自己追求的後來又反過來追着自己不放的焦點和新聞。

五年前的一個春天,來到南方的王媛媛立即喜歡上了廣州。這裡和家鄉完全是兩個世界,高樓大廈林立,車水馬龍不停。在這裡光明多過黑暗,富裕的表現無處不在,貧窮只是一小撮;社會正義和公平每天都通過報紙廣播和電視傳達到千家萬戶,邪惡和醜惡雖然無法根除,但卻不敢明目張膽地招搖過市。喜歡上這裡的王媛媛決定就在這裡住下來,開始找工作。當時曾經一個月換過三個工作。最後不得不再到新聞媒體找工。吳力超總編輯早聽說過王媛媛,面試後當場拍板錄用。

進入《南方週報》後,王媛媛主要側重文娛新聞和名人的焦點追蹤報道,憑着勤快,也取得了一些不小的成績,好幾次受到吳力超總編輯的親自嘉獎。王媛媛在跑新聞追焦點中體會到,不管幹什麼,人其實都有不同的活法,就看你選擇哪一條路。以前當記者辛苦不說,還讓自己難受。現在當記者,周旋於名人之間,久而久之,自己也成爲名人之中的名人。想出名的人或者想更加出名的名人經常找機會和她套近乎、拉關係,久而久之,王媛媛不但不去跑新聞追焦點,反而是新聞和焦點來找她。

有一天吳總編叫她到辦公室,表揚了幾句之後,語重心長地開導起來。吳總編說,沉湎於報道名人軼事雖然也會擁有一批讀者,但是卻無法造就一名好記者。要想成爲優秀的記者,要想追求卓越,就必須報道社會真正的焦點,就必須報道能夠抓住廣大讀者的新聞和焦點。廣大的讀者也許會有閒情逸致地瀏覽一下娛樂新聞,但真正抓住他們的,讓他們激動的卻是那些突發新聞和震撼的事件,例如貪污腐敗大案要案,偷渡客活活悶死在鐵皮車廂裡,投毒案讓廣東人民人心惶惶,英國情報機關賊心不死繼續操縱香港人民上街遊行等等。

接着,吳總編話鋒一轉,希望王媛媛可以去主持採編一組,追蹤重大新聞和震撼人心的焦點。吳力超主編也暗示,王媛媛目前相交的那些名人資源對她主管採編一組也是很有用處的。

到了採編一組,王媛媛乾得很不錯。不過慢慢地她才發現,這裡和自己的家鄉一樣,只是這裡的邪惡和醜陋隱藏在繁華和燈紅酒綠之下而已。這裡的社會不公和怪現象一點也不比家鄉少,只是“層次更高”而已。只是她自己對於那些震撼的事件經常是隻做幕後策劃,免得自己感情用事,臨陣退縮甚至逃脫。就像這次吳總編指示跟蹤採訪的高大林事件,王媛媛可以很客觀公正地策劃採訪計劃,並且可以平心靜氣地發掘這個焦點的深刻內涵。然而,這一切的前提卻是她自始自終迴避接觸高大林。她在心中把高大林設定爲一個採訪目標,一個客觀存在的物件,儘量不去想這個物件也是有血有肉,流出的也是紅色的鮮血,會疼痛,甚至會思想。她讓自己集中在一點上,那就是如果成功報道這個目標的事蹟,將會產生的社會效果。所以當她向楊文峰介紹高大林的“事蹟”時,可以平心靜氣、不動聲色。

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出現了楊文峰這檔子事。壞了這單新聞,卻也同時把王媛媛一下子拉回到五年前。到廣州這麼多年,在這個欣欣向榮的城市,她幾乎沒有看到男人哭泣過,更不要說爲別人而哭泣的男人。所以看到楊文峰在飛機上爲自己外甥流出了眼淚,想到他因爲同情而把高大林一車運回家鄉的事,王媛媛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像大多數女人一樣,王媛媛心中崇拜和景仰的是那些“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剛強鐵漢;然而,和大多數女人不一樣的是,王媛媛心中愛戀的卻是那些溫柔而願意爲別人流淚的男人。可惜在廣州這個城市,這樣的男人幾乎絕種了。

當他們告訴他必須接觸楊文峰時,她很不服氣,不過她也同時產生要找出楊文峰特殊地方的念頭。不知道他這讓自己感到異樣的柔情是否算是一種特殊。

離開吳總編辦公室的王媛媛邊走邊想起楊文峰已經幾天沒有來上班,決定找個機會去看看他和他受傷的外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廣州市公安局刑警隊的樑科長站起來。王媛媛招招手讓他坐,就不再客氣了。

樑科長今年32歲,由於當過交警,所以看起來足足有四十歲的樣子,可是一見到王媛媛就會故意甜甜地叫聲王姐。他是最近幾年給王媛媛送來最多新聞和焦點的朋友。兩年前有一位叫孫志剛的湖北大學生在廣州拘留所被活活踢死時,王媛媛得到的消息比《南方都市報》的還及時和詳細,她的消息來源就是眼前的樑科長。只是總編輯吳力超在省委宣傳部有熟人,經過打探消息後硬是把這個焦點報道壓了下去,結果不但挽救了王媛媛免遭牢獄之災,吳總編也保住了自己的烏紗帽。樑科長散漫地坐在那裡,那形象讓人無法聯想到公安幹警,當然更加沒有人會相信,眼前的人還是廣東省政法幹線的第一神槍手和快槍手。

“王姐,有什麼想不開的?”看到王媛媛臉上有不開心,樑科長欠起身,關心地問。

王媛媛搖搖頭,“沒有。對,這次有什麼新聞,有必要親自來嗎?電話告訴我不就行了?”

“我想看看王姐你呀!”樑科長嘻嘻哈哈地,隨即咳嗽了一下,收起了笑容,表情嚴肅起來。“這次可是大新聞!”

王媛媛聳了聳肩。樑科長不緊不慢地說:“你記得上次深圳拋屍案嗎?就是一對變態殘暴的夫婦以介紹工作爲名,到人才流動市場找一些剛剛到南方來找工作的小姑娘,把那些信以爲真的小姑娘騙到家裡後就殺掉,然後肢解屍體,最後把這些殘肢斷臂拋到深圳河偏僻的地方。”

王媛媛皺了皺眉,打斷樑科長:“知道,知道,別講那麼詳細,你寫現場分析報告還是寫報告文學?有怪癖呀!我知道,當時公安發現了一堆屍體。破案後,驚奇地發現案犯就爲了幾十塊錢就把外來的打工妹肢解了。這新聞全國無人不曉。”

樑科長站起來,走近兩步,神秘地說:前天在廣州新市附近的建築工地,公安局發現了更加恐怖的一堆屍骨。初步估計,至少有六具屍體,不過還沒有最後確定,因爲都是殘肢斷臂的。

王媛媛大吃一驚,站了起來,眼睛盯着樑科長。

樑科長得意地退後兩步,還是不緊不慢地說:“比這還讓人吃驚的是,我們上個月也在廣州番禺地區發現類似的屍體。當時只有兩具,又沒有破案,所以消息就壓下去了。這兩起屍體案件應該是互相聯繫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王媛媛連連點頭。隨即問:“條件呢?”

樑科長笑笑,“好說,好說,這案件是我們處長接手,上面限令儘快破案,並要求務必對外保密。我想如果你可以給我們提供一部車,再適當爲辦案人員報銷一些加班費的話,這案件破獲後的新聞焦點非你這個大記者莫屬。怎麼樣?”

“沒問題。哎,你們也真苦。”王媛媛心裡盤算着,這次要發揮楊文峰的才能,不要再搞砸了。又補充道:“我也有條件,你辦案時如果可能,隨時帶一個我們的人在身邊。他很棒,會對你破案有幫助的!”

“什麼玩意?”

“不是玩意,是人,他寫過一本叫《致命弱點》的小說,是關於破案的呢!”

“原來真不是個玩意!”

看着昌威由於流血過多而呈現出土色的臉,楊文峰的心已經痛苦得麻木。他伸過手輕輕撫摸着孩子的頭髮,昌威睜開眼,看到舅舅臉上的表情,安慰道:“舅舅,我好多了!你也該去上班吧。”

楊文峰笑笑,“我請假了,陪陪你。”

“舅舅,其實也沒什麼,當時都不覺得疼,送到醫院時纔開始痛。只是那醫生看着我的表情讓我難受,他奇怪地看着我,彷彿覺得爲什麼我也會覺得痛,農村來的打工仔的痛覺本來就比城市人遲鈍。那醫生給我做手術時竟然問要不要打麻藥,那麻藥是進口的,很貴。後來切掉剩下的手臂後,我好多了。現在如果一直躺在這裡,我都不會覺得少了一條手臂。只是起來上廁所時感覺到有些站不穩。”

楊文峰迴避着昌威的眼睛,瞥見被單下左手處塌下的一塊。

“舅舅,我不能回鞋廠打工了,不知道今後幹什麼好?”

“你這個孩子,”楊文峰伸手把牀單角摺好,假裝責怪地說,“還想什麼打工?等你恢復後,舅舅送你回你媽媽那裡,好好休息。今後想到舅舅這裡時就再來吧!”

“我會來的,舅舅。”李昌威用右手吃力地讓身體擡高一點,“我家沒有書看,農村也找不到題材和靈感,舅舅忘記了我想當作家嗎?”

楊昌威的讓他一陣迷茫,這時孩子臉上透出一些微笑,“真是萬幸呀,舅舅,我失去的是左臂,如果是右手,那我不是沒有辦法寫字了?”昌威說完,支持不住,又躺下來,從被單下伸出右手。楊文峰輕輕抓住,把它放進被單裡。

這些天楊文峰越是沉默,李昌威的話就越多。不知道是這孩子故意找話來安慰舅舅,還是經歷失去左臂的災難讓這孩子性格大變,昌威這些天說的話,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還要多。楊文峰已經和湖北鄉下的姐姐通了電話,勸她不要趕過來。答應等昌威恢復了就送他返鄉下。

這時,昌威又把右手伸出來,作勢寫東西的樣子。楊文峰看到後又心疼又好笑,說:“你當然還可以寫,還可以當作家。昌威一定可以的!”

躺在那裡的昌威開心地嘿嘿笑了起來,停下笑,看着舅舅認真地說:“都該多謝舅舅,如果不是舅舅的書,我連一點當作家的信心也沒有,就是有信心,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寫。”

楊文峰心口又是一陣痛,和東莞製鞋廠的賠償談判還在進行,不過廠方說李昌威不遵守廠規,熄燈後還躲在牀上看書,結果上班時神情恍惚,致使事故發生。想到這裡楊文峰就充滿自責,打工的孩子看不看書有什麼區別?要不是自己鼓勵昌威看書,也不會有今天的結果。

不過躺在病牀上的昌威顯然不這樣認爲,他仍然饒有興趣地說:“舅舅,還記得你告訴我,當你每讀一本書,就好像打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戶的話嗎?我當時不是太理解,可是隨着書讀得越來越多,我越能理解你的話。這些年我讀過你所有的書,現在在我心裡正好像打開了無數扇通向世界的窗戶呢。”

昌威停了一下,看到舅舅在若有所思地聽,於是接着說:“每讀一本書,就打開了一扇窗戶,而每當一扇窗戶打開,我就多瞭解一些這個世界,有些好書一讀完就讓人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楊文峰愛憐地看着孩子,沒有打斷他。李昌威繼續說:“可是總這樣一扇扇窗戶打開,結果會怎麼樣呢?你說過學海無邊,可是我總覺得打開那麼多扇窗戶,一定會有什麼事發生。舅舅,你說,這讀書會不會像金庸小說裡研習武功秘籍的武林人士,每讀一本武功秘籍,自己的功夫不知不覺之中就精進不少,最後某一天突然渾身發熱,原來上下經脈已經打通,天靈蓋也豁然開朗,原來,自己已經是武林絕頂高手啦!”

昌威說得興奮,連連咳嗽起來,楊文峰也聽得入迷,忍住制止昌威。

“舅舅,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開始感覺到,在我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扇門。以前我看不見那扇門,是因爲讀書少,沒有打開那一扇扇的窗戶。現在打開了那麼多扇窗戶,心裡也照亮了,於是纔看見那埋藏在心底最深最黑的地方的那扇門。那扇門緊緊關着,不過我感覺到,總有一天那扇門會‘呯然’一聲打開來的。如果說心裡的窗戶通向世界,那麼那扇門又通向哪裡呢?”

楊文峰注意地聽着,使勁地思考着。昌威以爲舅舅沒有聽懂,又加重語氣地說:

“舅舅,看多書,打開好多扇通向世界的窗戶後,我才用心裡的眼睛看見心底的那扇門。你說會不會再多看書的話,有一天那扇門會怦然打開呢?舅舅,你說心底深處那扇門後面又會是什麼呢?我什麼時候可以打開呢?會不會那就是我通向作家之路的門?”

楊文峰默默地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想說,也許藏在那扇門後面的就是你自己。人只有在打開通向世界的所有窗戶,認識了世界的時候,才能夠真正認識自己。楊文峰沒有說出來,因爲他也不能夠確定,也許打開那扇門後會發現另一個嶄新的陌生的世界。那個和我們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吧。楊文峰突然想,在自己的心底是否也有一扇這樣的門,打開過沒有?這樣想時,一眼瞥見昌威微微冒汗的鼻尖,他纔打住了思考。他不禁暗暗吃驚,失掉一條胳膊的昌威好幾次把他的思路引向了一條完全陌生的方向。他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問:

“昌威,最近讀了什麼書?”

昌威說出一大串書名,有些是楊文峰都沒有看過的,昌威看出舅舅的迷惑,靦腆地解釋道:“有些書是我在星期天書攤上買的盜版,舅舅要看可以拿去看。”

李昌威說着從枕頭下抽出兩本書,楊文峰看到那是自己三天前帶來醫院給昌威讀的,一本是《往事並不如煙》,另一本是《中國農民調查報告》。“昌威,你已經看完了嗎?”

“我翻了一下,不過我不想看這兩本書。”昌威臉上又恢復了沒有表情的表情,看到舅舅疑惑的樣子,他微微喘着氣解釋道:

“《往事並不如煙》我第一章沒有看完就不想看了。”

昌威勉強自己支起半個身子半坐起來,用右手把書翻到第三頁,“舅舅,作者的父親是中國最大的右派,作者寫書也許是想讓人同情自己的父親的遭遇,也想澄清歷史。不過我看到第三頁就看不下去了。作者說,‘那時,父親官場得意,我家住的是座有七十九間房的大四合院。寬闊的庭院,已是綠葉成蔭……’,後來作者又寫到父親被打成右派後,雖然還有司機和廚師,但房子住小了。‘好像從天上掉到地下……’舅舅,我們村子百多號人一千多年來從來沒有擁有過七十間房。這個章伯鈞在成爲右派前過得真是天上的生活呀。”

楊文峰聽得心裡暗暗吃驚,這孩子不但知道讀什麼書,而且開始學會不讀什麼書了。只是,這樣下去,會怎麼樣呢?楊文峰後悔自己沒有花多點時間引導這孩子讀書。他真擔心孩子讀書而不求甚解從而擁有了扭曲的世界觀。這時停頓了一下的李昌威的聲音又響起來。

“舅舅,再說這本《農民問題調查報告》吧,聽說你們城市人讀得很起勁,有些是一邊讀一邊哭的,我覺得有些好笑。那書中的事幾乎在我們每個鄉,甚至每個村子都有類似的。那幾乎是九億農民的簡單的日常生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到現在爲止,這本寫農民的書,好像還沒有一個農民看過,更沒有一個農民出來說一聲好。我想這書也就是給你們城市人作爲憶苦思甜的材料,讓你們讀後感覺到城市人是多麼幸福……再說,舅舅,這本書裡有兩個致命的錯誤,他反映的所有欺負農民的人幾乎也都是農民,例如大隊幹部,鄉鎮派出所,以及縣城的幹部。這些人大多還是農民出生。倒好像只要城市人多關心點,北京開通更加通暢的上訪渠道,把農村的惡霸地主都打倒,我們農村人就會過上好日子似的。不錯,把惡霸的鄉村幹部、派出所的黑勢力清除掉,農民的日子應該好一些,可是這不是九億農民痛苦、貧困的根本原因。農民痛苦和貧困的根本原因不在農村,而在城市,在北京!

“另外一個誤導就是,書中寫農民的負擔重,好像中央一年少收幾十塊錢,農民就過上了幸福日子。其實完全不是這樣呀,舅舅,農民的收入少到幾乎沒有,你就是不收任何稅,不去壓榨農民,農民也是貧困潦倒的。農村的問題雖然在農村,但解決問題的辦法和農村的希望卻絕對不在農村。我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總覺得和我們這些盲流有關!”

楊文峰已經目瞪口呆,看見昌威氣喘吁吁的樣子,他幫助他躺下。昌威躺下後,心口還在起伏不平。“舅舅,等我想通了,我就把我的想法寫出來。我就是作家了。舅舅,也許我、我、心裡的——那扇門的那一邊就是答案。”

這孩子真是變了,失去了一條手臂,卻獲得了滿腦子的奇怪想法。楊文峰表面裝出不經意的笑意點着頭,心裡卻異常焦急,這孩子三年來沒有這麼激動過,以致有時讓楊文峰懷疑他到底是否會激動;在楊文峰的記憶中,昌威也從來沒有一次連續說過這麼一大段話。他把手伸到昌威的頭上,抹掉一層薄薄的汗珠,輕輕說:“休息吧,醫生說好好休息纔可以恢復快點!”

臉上的汗珠抹乾淨後,疲倦漸漸襲上來,昌威在舅舅的輕撫下,慢慢進入夢鄉。

看着平靜的不脫孩子氣的臉,楊文峰無聲地嘆了口氣。他一直以工作忙,以及想等昌威多讀點書後再和孩子好好聊一下當作家的事。可是現在卻因爲孩子失去了一條手臂而錯過了這個機會。他後悔。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是自己沒有好好引導這孩子讀書嗎?楊文峰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些書,從黑格爾到魯迅,從弗洛伊德到香港的反共刊物,從共產黨寫的黨史到香港明鏡等出版社出版的揭露中國真相的出版物,從哲學到心理學,無奇不有。自己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讀過來的。從高中到大學,從大學到研究生,有些書直到自己工作了好多年,接觸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後纔開始讀;而有些書雖然早讀過,但也只是後來隨着年齡增長和經驗的積累才慢慢明白其中內涵。可是自己的外甥昌威來打工時才18歲,就如飢似渴地用這三年時間讀完了自己所有的藏書。他讀懂了嗎?他會鑽牛角尖嗎?會走進死衚衕嗎?

從外表上看,他始終和廣州街邊那些三五成羣等待小工的盲流沒有區別。可是楊文峰卻絕對無法想象一個讀了這麼多書的盲流會是什麼樣的?如今,無法想象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昌威就是一個讀書的盲流。今後會怎麼演變呢,一個喜歡讀書的學生會不停地追求學位和文憑,一個讀了不少書的公務員會想着升官或發財包二奶或者想着爲民做主,商人們也開始從書本中找到“黃金屋”,可是一個喜歡讀書、讀了很多書的盲流又能幹什麼呢?而且這個盲流還是隻剩一條手臂的……

迷迷糊糊的楊文峰俯在昌威的病牀邊漸漸進入夢鄉,夢中他隱約見到讀過很多書的昌威帶着街邊那成羣結隊的盲流們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本書……他覺得滑稽和奇怪,嘴巴想說什麼,卻無法說出來,這時那終於脫胎換骨的李昌威,彷彿悟出了至高的武功秘籍……“獨臂大俠”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飛牆走壁、行俠仗義……

溫柔的小手在楊文峰頭上磨擦着,楊文峰半夢半醒之間,彷彿看見身邊站着美麗的小龍女——他擡起頭,揉了下眼睛,發現王媛媛站在自己旁邊。

她大方地收回自己的手,楊文峰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媛媛做了個小聲的動作,輕輕問:“好些了嗎?”

楊文峰點點頭。“好多了,再有幾天就可以出院。”

兩人爲了不打擾昌威,走到外面的走廊,王媛媛關心地打量着楊文峰:“你瘦了,好好休息吧,等你外甥出院後,你再上班不遲。”

從王媛媛的口氣,楊文峰聽出自己沒有被趕出採編一部,他感激地看着王媛媛,“我只要找時間去他廠裡把賠償的問題解決了,就可以上班去。最多一兩天。”

王媛媛點點頭,說這樣也好,目前正需要你追蹤一件案子。隨後王媛媛詢問了一下和廠方的賠償談判,楊文峰只接觸過廠裡的代表律師,就把上次見面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王媛媛。聽的過程中,王媛媛不停皺眉頭,末了,她說:“看起來他們在糊弄你,賠償一萬五千元,打發一個叫花子嗎?你沒有經驗,到現在才只能見到他們的律師,這哪裡能行。這樣吧,你和他們約個時間,我同你一起去。”

楊文峰連聲說好好,一邊心懷感激地握住王媛媛的手,王媛媛突然臉上升起紅暈。楊文峰又連忙不好意思地放開王媛媛的手。

“你相信夢嗎?”楊文峰突然問王媛媛,“你來時我正在作夢,但好像又不是夢,彷彿是真實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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