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下

設計(下)

林菀聞言忽然低下頭,默不作聲,搞得陳醉心裡開始打鼓,擔心她又在醞釀陰謀詭計,正準備鞋底抹油走爲上策,忽見她擡起頭,然後看到了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林菀咬了咬脣,聲音變得飄渺:“我和王瀟是大學同學,他是個很好的人,善良,真誠,開朗,風趣,沒人不喜歡他,我們在一起三年了,本來打算年底結婚的,連房子都準備好了,可是……”她說到後來開始嗚咽,“我知道,你們家有權有勢,跟你們鬥我不會有任何勝算,所以我放棄了,我只希望,王瀟能夠安心的離開,陳醉,算我求你了行嗎?那天我也在場的,當時的真實情況我都看到了,現在我不想追究誰對誰錯了,只求你去送送他跟他道個歉,讓他安心上路,這都不行嗎?”

漂亮的女人哭起來是很有殺傷力的,尤其是一個原本凌厲的女人,一旦撕下強悍的面具,露出的毫無防備的脆弱讓任何人都人無法忽視。林菀嗓子還沒恢復,說出這麼一大串話聲音越來越沙啞,帶着點哭腔,聽起來更讓人動容。陳醉骨子裡殘存的一點良知被喚醒,臉上浮現出一抹內疚之色。

“他才二十三歲啊,那麼年輕,還有夢想沒實現,還有很多地方沒走過,我們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可他卻永遠沉睡地下,和冰冷的泥土作伴……”

林菀越說越悲痛,哭得喘不過氣,擡起雙手捂住臉,肩膀抖個不停,顯得人越發的單薄,彷彿打開窗子就能被一陣風吹走。

陳醉呆呆的看着面前哭到發抖的可憐女人,忽然意識到她這個樣子都是自己害的,想到她提到的“二十三歲“,比自己還年輕幾歲,胸腔裡的負罪感越來越盛,漸漸的溢出來,臉上的表情也開始出現裂痕,一絲一絲直至蔓延了整張臉。最後他愧疚頹敗的低下頭,雙手抱住腦袋,苦澀的開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菀聞聲擡頭,臉上掛着斑斑淚痕,抽泣着說:“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的過失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陳醉屬於那種一high起來什麼都忘了的人,喜歡拼酒,喜歡飆車,酒後駕車無數次,撞壞過自己的車也賠過別人的車,撞壞過公共設施也軋死過別人家的貓狗,可是撞死人卻是第一次,那支離破碎鮮血淋漓的場面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他痛苦的搖頭,“我沒看見,真的沒……”

林菀定定的看着他的頭頂,一字一句的糾正道:“那是因爲你喝醉了,神志不清,而且你轉彎的時候沒打轉向燈,就算是開燈我們也未必能躲得過,你當時時速過百了吧……陳醉,我說的沒錯吧?”

陳醉迷惑的擡頭,對上女人清冷的視線,回想着她說的每個字,沒錯,可是又覺得哪裡不對,但他腦袋裡像是灌了漿糊似的,根本無從思考。

“陳醉,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林菀追問。

“嗯。”

“我說的是事實吧?”

“是。”

陳醉頹敗的點頭回應,他有些不明白爲何林菀要討論這些,還來不及多想,就見林菀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謝謝你,終於肯給我一個公道,要知道這些天你是唯一一個說真話的人,你比你那個指鹿爲馬顛倒黑白的哥哥強多了。”

陳醉費力的仰着頭,卻依然看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的臉,也許是她的身體擋住了燈光,他撐着沙發扶手試圖站起,他想看看她的表情,因爲他開始感到莫名的不安,卻被林菀一把按住肩膀無力的坐回去。她微微低頭,豎起一指,“噓,誠實的孩子,好好享受你的美好時光吧。”

最後的美好時光。林菀在心裡冷笑,然後在某人迷茫的目光中挺直身體頭也不回的推門離去。

關門的聲音輕輕敲在陳醉的心坎,他眼皮猛的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努力的回想着剛纔的每一句對白,心裡的不安愈發的蔓延。他匆忙站起身,卻發現自己身體在打晃,一轉身差點被沙發絆倒,還有點頭重腳輕,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可他明明只喝了一杯低度酒。

不對,一定是有鬼,哦不,有詐,他鬱悶的踢了沙發一腳,掏出電話撥出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聲音無比沮喪:“哥,我好像又闖禍了。”

電話彼端的陳勁聽了弟弟顛三倒四的敘述後略一沉吟,冷靜的說:“她應該是錄了音。”

“啊?”陳醉開始驚慌,“怎麼辦?現在找人攔住她應該來得及。”

陳勁輕蔑一笑,說:“不用擔心,不過是個小把戲。”

“哥,這女人太可怕了,一會哭一會兒笑,居然還裝神弄鬼嚇唬人,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不會是被她施了妖術了吧?”

陳勁嗤笑:“瞧你那點出息,放心吧,就算她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你哥可是如來佛祖,倒是你,偷跑出來又偷喝酒,等着我回去算總賬。”隨即聽到電話裡傳來一聲哀嚎。

陳勁掛了電話,接着又打了一通:“是我,您的兒媳婦好像不太乖啊……嗯,您看着辦吧。”

放下手機,陳勁失笑,這種蹩腳的把戲也就陳醉那個白癡纔會上當,不過他還是在腦子裡想象了一下林菀粉墨登場裝神弄鬼的情形,不禁搖頭,不對不對,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應該是,對,白裙搖曳長髮凌亂,眼神空洞而絕望,整個人飄渺得彷彿要隨風而逝。初次見面的一幕再一次在腦中回放,就是這個模樣,有點落魄,卻有一種殘酷的悽美感,讓人忍不住進一步凌虐。

他一圈一圈的轉着手機,竟然有點期待當林菀發現自己費盡心機所作的一切都是無用功時的表情了,一定是失望透頂吧。想到這他長腿一蹬地,不無得意的把大班椅轉了半圈兒,目光投向窗外棉絮般的朵朵流雲。這裡是至誠大廈的頂層,是他的王國的巔峰,人們都說高處不勝寒,可是他整天呆在這裡看雲彩數飛鳥,卻從沒有感到過一絲高位者的孤獨,有的只是掌控一切俯視衆生的滿足感。不過,最近他似乎有點無聊了,否則爲什麼會時不時的想起一個沒見過幾眼的女人呢。

他三十年的人生裡,有過無數的過客,林菀只能算是過客中的過客,只留下匆忙的一瞥,他理應過目即忘,因爲那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可是他不僅記住了,還在腦子裡拍照留念,這不是無聊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