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容若雙手不經意的一抖,眼睛驚訝地看向卿瑤。皇上最近一段時間總是沉溺在悲切中,或許是爲了鈕祜祿皇后的離世,又或許是想起了赫舍裡皇后的臨別。而今天,是她正妻盧氏的週年忌日,本想着去玉河看看亡妻,卻因爲陪伴皇上脫不開身。
這一年來他藏着心中的傷痛,本以爲掩藏的夠好,衆人都以爲他早已走出了傷心。但是,卻被眼前這個笑顏如花的姑娘洞悉出來。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世人都道王族貴胄可以三妻四妾,更羨慕他能夠官拜一等侍衛,常隨聖上身邊。可是誰又知道他心中那份美好的不太現實的願望,一生一代一雙人。
卿瑤剛纔脫口而出的這首詞,他只寫了上闋,也是他珍愛着未曾對蕊兒說出口的話,上半闋靜靜的被他壓在書房的硯臺下面,下半闋卻在腦海裡徘徊着,久久未能成型。
容若臉上的表情恢復那淡淡的光華,脣角揚起,慢慢地說:“卿瑤姑娘,謝謝你的關心,今天確實是五月三十日,亡妻的忌日。”
卿瑤遲疑了一下,看着容若,一字一句地說:“大人可否是要去玉河?”
容若一愣,一雙像是雖然看着你卻好似眼中沒有你的眸子終於定格下來,看着卿瑤有些驚詫,他心裡想的,這個女子怎麼都知道。
卿瑤不顧一邊一臉菜色,猛拉着她衣袖的小幽,笑着說:“大人別介意,卿瑤不過是有些好奇,盧夫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能得大人如此愛慕,對她充滿了敬仰和尊敬,所以猜測您今天一定會去玉河。”
容若低垂眼瞼,有些猶豫。不過半晌,他擡起頭來,淡淡地笑了笑,如一縷春風,像清晨的暖陽,聲音充滿吸引力:“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像卿瑤姑娘這樣有趣的人。”
卿瑤抓緊機會,揚起頭問道:“不知卿瑤可有幸悼念盧夫人?”
她從頭到腳都對納蘭一家人很感興趣,還記得當年高中時所買的那本納蘭詞集,翻來覆去,直到書頁泛黃,書面褪色,她還特意用黑色的書皮翻新了一遍,雖然現在已經不常翻閱但那裡面的每一個字都印在了她的心裡。
容若笑着點頭:“
但隨卿願。”
“姑娘,您,不可再拖延時間了。”小幽終於忍不住插嘴道,她就知道今天不該任由卿瑤出來閒逛,竟然和當今聖上起了衝突。她長這麼大除了樓裡的徐媽是最有權力的人,誰也沒有見過,剛剛簡直是嚇破了膽。但是她知道,若是再不迴天福客棧,將會吃不了兜着走。
“小幽別擔心,玉河離這兒不遠,你先行回客棧,我馬上就回來。”
小幽只好無奈的點點頭,目送着兩人離去,心裡一跳一跳的,但願姑娘早點回來。
玉河離如今海淀區北部的宅甲屯很近,境內只餘這一條河靜靜流淌而過。她曾來過這裡,親眼看到過容若和其夫人的墓誌。而三百多年前的今天,這裡僅僅是納蘭家一片松柏成林的墓園,其中一畝泉水流過,少了幾分陰鬱多了幾分清澈。
一路無話,卿瑤時不時的仰起頭看看他的側臉,一片安靜柔和。本是武官,卻從不一身戎裝,白衣才子,驚世獨立。
卿瑤靜靜地看着站立在墓碑前的他,而他靜靜地看着墓碑,幾點鳥叫聲,幾點清泉聲,四下靜謐無聲,她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容若的呼吸聲。
她注意到墓碑上並沒有刻任何的墓誌銘,光潔的一片。雖沒有看她,卻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疑惑,容若低低的開口,聲音悠盪:“蕊兒走的突然,我竟沒有想好該怎樣爲她纂寫墓誌。”
“你愛她嗎?”她直接的問出心裡最最好奇的問題。盧蕊與他並不是兩廂情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可是溫柔如納蘭,對於日久生情舉案齊眉的妻子,着實讓他懷戀了一生。
似乎沒有料到卿瑤問的如此直接,他愣了一下,隨即淡淡的笑答道:“兩個人在一起是緣分,我很珍惜。於我,對她更多的是感激,我不常常陪在她的身邊,她卻無怨無悔的爲我付出。”
卿瑤沉默了一下,貴族子弟三妻四妾本是正常,不必如此愧疚。但看他的詞,一生一代一雙人,也知道他非守舊的古人,一心一意,三生有幸。
卿瑤嘆了口氣,安慰道:“她爲大人留下了孩子,想必這是她最大的慰藉。”
“卿瑤姑娘別叫我大人了,就你我稱呼吧。”他一邊挽起袖子一邊說,似乎是準備爲愛妻除去這盤繞生長錯落無序的野草。
“你對我似乎很瞭解,可是你說你從浙江來。”容若頭一偏,突然想起了心中的疑惑,繼續問道。
卿瑤忙着彎腰拔一些刺玫瑰,心裡一頓,要怎樣回答呢?說我對你很感興趣,你的一切我都知道?這怎麼行,思來想去,只好打着馬虎,含糊不清的說:“如果我說我不知道怎樣告訴你,也沒想到會在望月樓見到你,你信嗎?”
還未等容若開頭,卿瑤一聲驚呼:“哎喲。”
容若聽到卿瑤的呼喊聲,連忙上前,看着卿瑤捏着自己的手指眉頭緊皺,瞭然道:“被刺兒扎着了吧?拔這些野花做什麼?”
“我沒關係,只是想給盧夫人摘一些野玫瑰,沒注意就被扎着了。”有些懊惱,她點着頭卻悄悄將手藏在了自己的身後。
容若踏着接過卿瑤手中迷人卻暗藏危險的野玫瑰,將它們一股腦的放在盧蕊的墓前。容若拉過卿瑤,見她帶到一邊的石塊上坐下,細心的察看着她手指的情況,當看到卿瑤的手被野玫瑰的刺弄得傷痕斑斑時,有些心疼和愧疚,無奈地說:“謝謝卿瑤姑娘的心意,但是,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看着他的樣子,卿瑤反倒不自在,擺着手大大咧咧的說:“沒關係拉,是我覺得自己給你添麻煩了。”
剛說完,她咧着嘴“嘶”了一聲,不小心碰觸到了傷口,手火辣辣的疼。
容若嘆口氣,脣邊帶着一絲微笑:“還是讓我來爲你挑刺吧,冒犯了。”
卿瑤輕輕的點頭,一雙大眼睛仔細的盯着容若的動作。從這個角度剛好還可以看見他挺秀的額頭和微卷的睫毛。
容若的動作很規矩,但雙手碰觸的溫度還是讓卿瑤有瞬間的失神。思緒飄飄蕩蕩,竟回到細雨如絲的江南夜晚,留一盞孤燈,點亮寂寞,細細品讀着他的“一片幽情冷處濃”。
半晌,脣畔蹦出幾個字:“納蘭大人,我們算是朋友嗎?”
容若一笑:“怎麼不算?只要你不再叫我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