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在輕舞飛揚的雪花中臨近了,病員們在這歸心似箭的節日前夕千方百計地準備回家過節,病房裡有了難得一見的快樂氣氛。而好事總是成雙成雙的。
萬元戶艱難地盼到了一筆兩萬元的賠款,雖然相當需要數額的一個零頭,但有一點總比一點沒有好,他一愁莫展的臉展開了少見的笑顏,他還指望着那場拉鋸戰似的官司能早點有個結果,讓身心疲憊的自己心頭有個靠。他也放棄死守醫院逼賠償款的作法了,在這裡呆了快一年他八輩子也不想和醫院沾邊,能逃開就逃開,剩下的麻煩就在來年裡邊養傷邊解決吧,現在只求過個好年,不然就要在醫院裡崩潰了。平時是他的火氣燒倒全病房的人,這次是他的笑聲充斥了病房,大家才發現他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不過這種笑聲沒維持多久,他就靜了下來,快樂總是那麼短暫的。
林易渺的片子也出來了,他的股骨骨痂長得很好,鋼板在體內也沒有排斥反應,傷口癒合得很順利,可以回家靜養並做些功能鍛鍊,再過兩月就能慢慢脫離柺杖正常行走了,鋼板則要在一兩年後經複查再取出,只是這兩三年不能負重行走。這個消息從主治醫師口中出來,也如久旱逢甘霖,只要能回家,一切都變得美好了。
對林易渺他們來說,高興的事還有兩件:一是大腹便便的木蘭品已經被丈夫從北京接回廣州,準備春節後當媽媽了;二是木家敏也來到北京,他和董琳麗抽空逛了故宮長城圓明園王府井購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包括袋裝北京烤鴨,林易渺則託他們給婆婆爺爺父親繼母還有兩個弟弟各帶了過年的新衣。
這天,董琳麗陪拄着柺杖的林易渺到外面理完髮回來,見萬元戶和另一名傷員都不在病房,病牀已經收拾一空,顯然已經回家了。整個病房如同整個醫院顯出蕭條之氣,彷彿病魔也畏懼年關幾分。
木家敏一個人在病房裡看着電視,翹着二郎腿吸菸。他剛和木家直把出租房裡的大堆行李送到火車站辦了託運,木家直在火車站守着其它隨身行李,他則是來接林易渺和董琳麗去火車站回家。正值春運期,西客站人山人海,他們得早些出發。
董琳麗見木家敏來了,笑道:“這麼快就辦好託運了?”
木家敏看着林易渺拄着柺杖慢慢地坐到牀上,又回過頭對董琳麗諷刺道:“你希望我辦慢點纔好是吧!”
“什麼意思?你怎麼這麼想?”董琳麗說着,見木家敏一口接一口地吸菸,要去取他的煙,“病房嚴禁吸菸,要吸就去衛生間。”
木家敏躲開董琳麗來取煙的手,站起來猛吸了一口又吐了一口煙霧說:“老子偏要吸,怎麼了?這裡沒外人,又不影響別人,我吸吸又怎麼了?衛生間吸,你是讓我去吸菸呢,還是去吸屎?老子吸菸,你心痛啊——,心痛煙錢還是心痛渺兒呢?不是爲我得肺病才心痛吧。”
董琳麗說:“你自己都不把健康當回事,我心痛也是白痛!你今天怎麼了?前兩天都還好好的,今天一來就發悶脾氣。”
木家敏把菸頭扔到地上踩滅了,說:“你心裡清楚!”
董琳麗說:“我清楚什麼?我只清楚你來這裡不是我爲,不是爲渺兒,是閒得無聊了纔想起我們的。”
木家敏這次來北京的確不是因爲董琳麗或者林易渺,是因爲他的茶館暫時停業,他終日閒得心慌乾脆就來北京散散心,順便可以表示對林易渺的關心。利音市從元旦開始掀起了一股節日廉政風暴,其中一項內容就是公職人員、領導幹部和黨員一律不得參與任何形式的賭博,也不得旁觀賭博,否則一經查出將嚴肅處理。這條規定本來對小茶館並沒有太大影響,但是社區爲了體現綜合治理工作抓得深入抓得紮實、業餘文化活動活潑健康,平時也對小茶館反覆進行檢查監督,讓小市民打起牌來很不痛快乾脆也金盆洗手了。社區在貫徹文件精神、整頓娛樂風氣、狠抓廉政建設方面的雷厲風行迫使木家敏不得不暫時關閉了茶館,只等這股冬風吹過之後,象原上草一樣春風吹又生。
木家敏聽了董琳麗的話,嘿嘿地冷笑了兩聲說:“我們,叫得好親熱啊!你是我家的人,不是他家的人,還我們!”
董琳麗着急地說:“你鑽什麼牛角尖?我纔不象你那麼鑽字眼。他是你侄兒呢,你還分得那麼清。”
木家敏站在董琳麗身後繼續說:“說我閒得無聊纔來?依我的性格,就是閒着也不會來看這個不念書、只會玩失蹤的侄兒,我還想揍他一頓呢!要不是這場車禍,他還不知躲在哪裡玩呢!看在我父母和大哥反覆替他說好話的份上,我纔來的。你來這裡才真正是因爲閒得無聊,你以爲離了你這個紅蘿蔔就開不了席,人家離了你就不能治病啊!醫院的陪護工和義工多的是,一請就到,誰稀罕你在這裡陪!哼哼,還陪幾個月,我可從沒見你有這樣好的耐煩心。我幾次三番讓你回來都捨不得走了啊——,讓你這樣陪我怕沒有這麼好的耐煩心吧!”
董琳麗說:“你成天不在家,我回來陪誰去?只要你在家,我哪有不陪你的。好了,別在這裡爭了,害不害躁?”
林易渺見他們爲自己的事爭起來了,很過意不去,勸道:“幺爸,幺媽,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們。你們別爭了,回去後,我再也不麻煩你們了。”
木家敏走過來圍着林易渺的頭看了看,林易渺以爲他在看自己有沒有頭傷,說:“我頭頂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只是皮外傷,頭髮遮了些。”
木家敏陰聲笑道:“這頭髮理得不錯,是你幺媽理的吧?”
林易渺嗯了一聲。
木家敏扭過頭對董琳麗說:“呵呵,看不出啊,從理髮店理到醫院裡來了。”
董琳麗不想讓他知道是自己理的,說道:“這是在醫院門外的理髮店理的,不信你去問。”
“是你親自操刀理的吧!”木家敏說完停頓了一下,見董琳麗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就說:“怎麼,自己做的事不想承認?不敢承認吧?萬元戶都告訴我了,你都給他理了幾次發了,騙誰呢?”
董琳麗心想那個萬元戶真是無事生非,自己只不過在他面前說過一次,他連這種事也說了出來。她裝着無所謂地說:“我親自理髮又怎麼了?那些年我天天給無數人理人發,你又不是不知道。”
木家敏嘴角微微一翹,說:“狗改不了吃屎,髮廊妹改不了理髮。”
董琳麗一聽這話生氣了:“理髮又怎麼了?從古到今都是光明正大的職業!你纔是狗改不了吃屎,賭徒一個,有本事就別在這次整頓中被整頓……”
木家敏還沒聽她說完,就啪地一聲扇了她耳光。
董琳麗被打愣了,捂住臉並沒有哭,雙眼仇恨地指向他。
林易渺的眼前突然閃過黃麥麥在火車上挨人耳光的一幕,他的心隨着那聲耳光**了一下。如果陌生人打黃麥麥叫欺負的話,幺爸這樣當着自己的面打幺媽就是侮辱,同時也侮辱了他。是的,幺爸一直恨着他,媽媽自殺後大罵過他,他失蹤後更罵過他,幺爸是喜歡侮辱他的人。但他沒有想到幺爸會爲理髮的事上綱上線,不知道該怎麼去勸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想起幺爸有時是個很節約錢的人,他鼓起勇氣說:“幺爸,我是不想讓家人看到我蓬頭垢面纔去理髮的,你不要怪幺媽。她只是爲了幫我省一點理髮費纔給我理的,我以後不會再找她理髮了,你別怪她,要怪就怪我。”
林易渺一邊說着一邊上前拉住木家敏的胳膊,不想讓他再打董琳麗。木家敏不理,手臂一揮把林易渺揮回了牀邊,林易渺差點跌倒,被他用手在牀上撐住了。
董琳麗看見林易渺要跌倒了蒙着眼尖叫了一聲,隨後一聽沒什麼異常又睜開了眼對木家敏說:“你如果把他腿摔瘸了,這幾個月就前功盡棄了!”
木家敏指着董琳麗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前功盡棄也是他自作自受!出來幾個月,你就當自己是北京人了啊,膽子不小了,沒把老子放眼裡了,在這裡還看起我的笑話了啊!老子沒日沒夜地在店裡掙錢供你吃喝玩樂,你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我不開那個店沒你的好果子吃,你就休想在我面前要錢去洗臉、美髮、買好衣服!你這幾年除了東折騰西折騰地敗家,連給老子洗個腳都不耐煩,我還沒讓你夾着尾巴做人呢,你就把**翹上天了!這幾年誰在養你,靠什麼養你,你給老子弄清楚!如果真的開不成茶館,賭場多的是,這裡沒有那裡有,我怕個屁!到那時,你自己去喝西北風!”
董琳麗被他的話說到了要害,低着頭默不吭聲了。她心裡很清楚自己掙的一點兒錢被自己消費一空了,其它積蓄都來自於茶館的收入。
木家敏指了指林易渺,又指了指董琳麗,說:“你們的事,別以爲我山高皇帝遠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子在這裡給你們說清楚,在北京的事就算了,如果回利音,你們再傳出什麼風聲,老子非殺了你們兩個狗男女不可!”
董琳麗這下似乎醒悟過來,象換了個人似的,瞪起雙眼指着木家敏用髒話罵道:“我他媽什麼狗男女了?你給我說清楚!你血口噴人髒水亂潑!我知道萬元戶給你亂說什麼了,他是個什麼東西,他嫉妒渺兒不愁醫藥費,成天在醫院裡說長道短的,你就當真聽了!你長沒長腦袋!你好好看看,這醫院人來人往,不是針就是藥,不是血就是淚,哪有狗男女在這裡混的!就是你和我,你過來一週了,也沒機會和我狗男女一次!你他媽真是一頭蠢豬!”
木家敏被董琳麗的氣焰壓倒了三分,但還有七分在,說道:“空**不來風,你們兩個給我好自爲之,我是什麼風風都聽不得的人。如果哪天我發現你們有什麼,當心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董琳麗說:“我看你在發瘋發狂了。過年過節的,還說這些話!純粹是庸人自擾!”
林易渺也明白了幾分,萬元戶平時動不動就拿“情人”一詞對他和董琳麗開玩笑,不管他們怎麼反對。這次他把玩笑開到木家敏面前去了,他倒是拍拍**輕省地走掉了,自己卻無法走得輕省了。林易渺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男女授授不親,如果是從前的那位幺媽來照顧自己一切都會太平,但現實沒有如果,這位幺媽的確太年輕了,年輕得讓人看到胳膊真的就會想起大腿。他不想多說什麼,很多事越說越複雜,就起身收拾物品準備離開醫院回家,告別是是非非。
董琳麗收拾完其它雜物,見他拄着柺杖提了重重的一袋書籍,就走近說:“我來拿,你只管走穩就是了,現在可摔不得。”
林易渺不放開手中的袋子,堅決地說:“不要你拿,我自己行。”
董琳麗見林易渺沒有讓她幫忙的意思了,知道他在迴避她,就對着閒在一旁的木家敏說:“渺兒走路不便,你這個當幺爸的快去幫忙提提書。”
林易渺也堅決不讓木家敏提書,但是書很沉,他沒堅持走多久就歇下來了。
木家敏見林易渺提着東西的確不好走路,走過去把那袋書提了過來:“幺爸是專門來接你們回去的,你也莫見外。事情都過去了,別和我這個大老粗計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