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女人,無解
蘇曦回到家裡,心情好些,但還是無法入睡。“爲了明天的手術,我必須睡覺。”蘇曦想到這兒,找出了安眠藥。
當蘇曦從很沉的夢中被鬧錶叫醒時,她像往常一樣,先停住鬧錶,然後又閉上眼睛再躺兩分鐘。這時,她回憶起剛纔的夢境,突然坐起來看看自己的腿。在夢中她從一棵很高的樹上摔了下來,兩個膝蓋都腫了。她摸着自己完好的雙膝,漸漸清醒了。她下牀拉開窗簾,天還沒有完全亮透。她想起來,今天自己提前了一小時起牀,因爲洛陽手術。
蘇曦洗漱完畢,趕緊進廚房爲自己做吃的。這也是她今天早起的原因,她要吃好,保證手術時的精力。她煮方便麪臥雞蛋,還衝了一杯奶粉,好像醫生的飲食都不是特別健康。有人提醒過蘇曦,但她的回答很簡單,醫生也許知道怎樣吃才健康,但他們多數沒時間。蘇曦一邊吃着自己不健康的早餐,一邊聽廣播,這是她的新習慣。但今天她腦袋裡想的卻是洛陽的事,她知道,在洛陽的手術方案上,她和侯博還存在着分歧,因爲洛陽的一再堅持,侯博只好同意。
不管怎麼說,侯博沒有像她一樣理解洛陽的選擇。在蘇曦看來,洛陽的選擇充滿了對生活的挑戰,他以另一種方式爲自己負着責任。但侯博卻覺得多此一舉,像其他這類的手術病人一樣也沒什麼不好。
蘇曦提前來到了醫院,立刻去找侯博。她希望手術前再跟侯博說幾句話,把兩個人的情緒調整到最好的狀態。但是護士告訴她,侯博還沒到,病房外面有個小姑娘也在等他。蘇曦想到可能是洛陽的學生,便替侯博出去了一趟。
在走廊裡,蘇曦碰到護士小王。
“蘇大夫,有你電話。”小王說。
“誰啊,我正有事要出去一下。”
“是個男的,沒說是誰。”護士說完離開了。
蘇曦心動了一下,她想到了童未明。
蘇曦回到辦公室,拿起電話。
“喂?”
“是我,蘇曦,焦凱。”
蘇曦沒說話,好像焦凱來電話既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半天她才說:
“你好。”
“我往家裡打過電話,可你已經走了,我沒想到你現在上班這麼早。”焦凱說話時十分小心。
“有什麼事嗎?”蘇曦並不喜歡焦凱這種新的小心翼翼的態度,她覺得它虛僞。
“我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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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見面再說?”焦凱口氣不軟也不硬。
“我現在沒有時間。”蘇曦還沒有見面的心理準備,所以推託。
“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通知我行嗎?”焦凱說。
“好吧。”蘇曦說。
“那再見了?”焦凱的再見說得吞吞吐吐,讓蘇曦很反感。她什麼都沒說就放了電話。
蘇曦來到病房外面的家屬等候區。在那兒等候的人裡只有一個是小姑娘。蘇曦徑直朝她走過去,問她是不是找侯醫生。小姑娘立刻點了好幾次頭。
“他還沒來,有什麼事你能跟我說嗎?”
“您也是給洛老師手術的醫生嗎?”姑娘問。
“你是洛陽的學生?”
“是的,我叫白冰。”她說,“什麼時候開始手術?”
蘇曦立刻想到侯博跟她說過的那個愛上洛陽的女學生,差不多可以肯定就是眼前的這個。
“很快就要準備了。”蘇曦說,“你想現在見見老師嗎?”
“不。”女生幾乎是馬上說了這個字。
蘇曦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過一會兒我們同學都來。”姑娘解釋說。
“你早來是……”
“我想看看老師,但是我害怕。”姑娘說着眼淚落了下來。
蘇曦明白自己沒有猜錯,她走近姑娘,親切地拍拍她的後背:
“別擔心,不會有問題的。”
姑娘感激地朝蘇曦點點頭。
“我得回去工作了。”說着,蘇曦離開了這個女生。
回到辦公室,蘇曦發現洛陽在等她。蘇曦在他對面坐下,洛陽並
沒有馬上開口,他笑笑,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改主意了?”蘇曦儘量輕鬆地問,“沒關係,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大家商量就是了。”
“手術後,有很長時間我都是昏迷的?”洛陽突然問了一句讓蘇曦摸不着邊際的話。
“不是很長時間,一般情況下,幾個小時。”
“如果不順利吶?”
“你擔心……”
“我不擔心,我不是要改變決定,就是想知道接下來的步驟。”
“手術效果不好的話,要再做換瓣,也就是說要做兩次手術。”蘇曦實事求是地說。
“明白了,知道得清楚了,我就沒問題了。”
“洛陽,”蘇曦認真地看着洛陽,“你真的沒後悔嗎?”
“您擔心我沒料到意外情況吧?!其實,我想到了,不過想的不多,意外總有發生,跟你怎麼選擇沒關係。我不這樣選擇也可能出現問題,我喜歡把這樣的事交給老天爺替我決定,我跟着感覺走就是了。”
“你跟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蘇曦說。
“那是您見的人太少了。”洛陽又恢復了一貫的狀態。
“馬上就要開始準備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擔心學生會來。”洛陽說。
“你不用擔心,他們已經來了。”侯博邊說邊走了進來。“外面十好幾個,我怎麼讓他們回去,都不行,必須手術前見老師一面。”
“他們不上課嗎?”蘇曦問。
蘇曦陪洛陽來到病房外面,等在那兒的學生一擁而上,有的喊老師,有的喊老洛。蘇曦自己沒孩子,看到學生對洛陽比對自己的父母還親,更增加了對洛陽的好感。
“醫生都問了,你們爲什麼不上課?”洛陽生氣地問學生。
“誰讓你今天手術啊?”一個男生說,大家都笑了。
“課吶?”洛陽問。
“換下午了。”剛纔的男生說。
“那行了,都回去吧,各自分工,你們上課,我手術。”
蘇曦看了一眼提前來的女生白冰,她遠遠地站在大家的後面。
“老師你害怕嗎?”一個女生問。
“怕什麼啊?要是手術情況不好,我就去天堂了。我平時對你們不壞吧,所以我也能進天堂。手術情況好,我就得再回去教課,都差不多。”蘇曦覺得洛陽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像個孩子。
可是,大家都沒有笑。
“你們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啊?”
“我們等在外面。”另一個女生說。
“爲什麼?”洛陽故意做出生氣狀。
“因爲你爸你媽沒來。”這個女生說完大家都笑了,但笑聲立刻被截住了,大家都想起來了,洛陽是個孤兒。
洛陽使勁抿着雙脣,點着頭。蘇曦能夠想象洛陽此時此刻的心情,於是對學生說:
“你們在這兒呆着不妥,我建議你們去對面的公園,兩個小時後我去告訴你們手術的結果。”
大家互相看看,然後一起對蘇曦點頭。蘇曦帶着洛陽回到病房。她似乎永遠也忘不了洛陽走進病房前和學生的對視,雙方的目光在深情喜愛牽掛感激中糾結,儘管有些憂傷,蘇曦還是從這樣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很純粹的美好。這情感不是姓愛,也不是母愛,它絲毫不狹隘,泛泛地撒在人的中間。
蘇曦的心異樣地跳了幾下:要是人和人都是這樣相處該多好,人怎麼才能這麼相處呢?
這天上午洛陽被推進了手術室。麻醉已經發生了效果,他毫無知覺地赤裸着躺在手術檯上。護士們像往常一樣一邊說笑一邊進行着準備工作。她們談的話題和平時一樣,一是昨天或是前天的見聞,二是開男醫生的玩笑。蘇曦和侯博一起走進來的時候,一個護士問他們中午定不定飯。
“這是好兆。”侯博小聲對蘇曦開玩笑地說。
蘇曦笑笑。
“幹嗎呀,侯博,說話那麼小聲,想破壞團結啊?”
“就是,那麼小聲說話,誰知道你是要刀還是要剪子,遞錯了,你負責啊?”另一個護士打趣地說。
“到底定飯不?”
“定!”侯博大聲說。
“幹嗎聲兒那麼大,想把我們往壞裡嚇啊?”
蘇曦做好了自己的準備工作,走近麻醉師:
“怎麼樣?”
“沒問題。”
蘇曦心裡今天特別感謝這些喜歡開玩笑的護士,她們讓侯博換了心情,至少可以讓他們放鬆下來,忘記洛陽做出的少見的選擇,忘記因此而來的壓力。
手術持續了三個小時二十分鐘。洛陽被安置到觀察室以後,蘇曦抽身到公園去了一趟。懂事的學生們怕蘇曦找他們困難,並沒有遠走,都留在了離公園門口不遠的地方。蘇曦傳達了洛陽的手術結果,學生們一陣雀躍。其中一個提議立刻打車回學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另外的同學。一個女生大喊,她付全部的車費。
蘇曦扭頭髮現這個女生是白冰。
離開焦凱後,王蕾再也沒去上班。這惟一的一天彷彿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和力量。她打電話給殷偉,請求原諒,她說再也不去上班了。殷偉沒想到王蕾會這樣,讓他的想入非非折在襁褓中,於是,他很刻薄地問王蕾:
“那你看我們是開除你,還是你自己辭職啊?”
“無所謂。”王蕾回答的時候對殷偉的陰陽怪氣表現出極大的蔑視。
“我們也無所謂,現在兩條腿的人太好找了。”殷偉說完掛斷了電話。
“這也叫男人?”王蕾對着自己手裡的聽筒自言自語了一句,並沒格外憤怒或激動,好像她已經不指望男人能表現更好一點兒。
王蕾對自己父母說了自己的現狀,她說她了斷了跟焦凱的關係,並且丟了工作,好像後者是前者的代價。她再一次請求父母原諒,她不想馬上去找工作,是想在家裡好好呆一段兒。
王蕾的父母不僅沒有責怪她,反而很高興,他們建議王蕾休整一段時間後,出國留學,他們已經跟美國加州的一個語言學校取得了聯繫。王蕾並不想出國,但找不到更好的選擇,便答應了。
似乎很少有人能理解殷偉,他能力強聰明事業成功。按理說,生活待他不薄,他不必要再有許多卑污心理,但他總是以各種方式提醒與他打交道的人:注意,我是小人。他把王蕾不做的消息馬上告訴了焦凱。但焦凱並沒有讓殷偉吃驚,只是謝謝殷偉的轉告。這再一次讓殷偉感到沮喪,好像他剛剛佈下的不過是一顆啞雷,儘管焦凱已經踩在了上面。
“你們不行了?”他問焦凱。
“誰知道女人是怎麼回事。”焦凱含混着,對殷偉講的話他感到震驚。他想過王蕾肯定要離開他,但沒想到王蕾會馬上辭職。這意味着他再也見不到她,哪怕作爲一個一般同事。但他絕不想跟殷偉談這個,在殷偉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也不幹了。給一個小人做事,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可他現在顧不上這麼多。
焦凱找藉口離開殷偉後,立刻到街上的一公共電話亭給王蕾打電話。
“殷偉告訴我你辭職了。”電話一接通,焦凱立刻說話,他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只能是王蕾一個人在家。
“是的,我本想給你打電話說這事的,沒想到讓那個噁心人兒趕到前面去了。”
“你真的再也不想見我了?”焦凱這會兒沒心譴責殷偉。
“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你不覺得嗎?”
“我不覺得。”焦凱氣得大喊起來,“王蕾,你做得太絕了。”說到這兒焦凱的口氣又軟了下來,“你真的不想跟我告別嗎?”
“我們已經告別過了。”王蕾冷冷地說。
“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解釋。王蕾,我知道你要離開我,我也攔不住你,但我不能這樣跟你分手,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
“焦凱,我沒有機會給你,你應該管你自己要機會。再見。”
“王蕾,王蕾,你聽我說……”
焦凱最後的呼喊並沒有給王蕾帶來特別的疼痛,現在惟一清晰印在她腦子裡的事情,是那天離開焦凱住處後坐在出租車裡的感覺。司機問她去哪兒,她說了家裡的地址。司機知道她說的地方,所以就沒再說話。就在這時候,王蕾發現自己比這個開了一天車的司機還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