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情困愛乏
蘇曦突然決定不先開口,儘管她在心裡已經有輸的感覺。她有些後悔到這兒來,她發現自己不是這對老夫妻合適的對手。她平時能夠表演出的不隨和和對什麼人的輕視,在這對夫妻面前,如果她再表現出來就太失策了。
“他們憑什麼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蘇曦在心裡想,可他們就是這樣。
“喝茶。”王蕾的父親輕輕說了一聲,結束了剛纔短暫的僵局。
“謝謝。”蘇曦端起茶杯,但沒有送到嘴邊去喝。“王蕾有男朋友嗎?”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
“有話您最好直接說。”王蕾的母親說。
“您說得對,王蕾沒有向父母介紹過一位姓焦的先生嗎? ”蘇曦說。
他們搖頭。
“那就可惜了,他們現在是情人。我很想知道一點兒作爲父母,您們對此的態度。”
“這和您有關係嗎?”王母語氣平和,但話中噴刺兒。
“有點兒關係,她的情人是我丈夫。”
蘇曦的話好像是一枚燃燒彈,立刻燒燬了他們高貴逼人的氣勢。
“簡直是胡鬧。”先是父親跳了起來,大叫了一聲,他像許多這種情境下的父親一樣,因爲愛女兒而失去了風度。
“您能確定嗎?”王母還保持着一份冷靜。
“她給我打電話,讓我離開我丈夫。並允諾把我丈夫的房子和存款給我。”
王母吃驚了,她恨壞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她瘋了,這個死丫頭。”
“給她打電話,讓她馬上回來。”父親煩躁地踱來踱去。
“他們在一個單位。”
“什麼?”王蕾的父母同時說。
“是的,我只想知道你們對待這件事的態度,然後我也就知道,我該做什麼。”
“蘇醫生,這件事真是抱歉,我們一點情況都不瞭解,虧了您來告訴我們。”王母努力讓自己鎮定地對蘇曦說,“您千萬別多想,她打擾了您的家庭,是我們做父母教育得不夠,我和她爸爸經常出差,所以對她疏忽了。但我向您保證這件事不會再向前發展,王蕾再也不會跟您丈夫來往,我向您保證,請您原諒我女兒在這件事上的過錯,也希望您和您丈夫能重歸於好。”
“對,”王蕾的父親補充說,“想想辦法和好,夫妻不是兒戲。王蕾我們處置她,實在不行,強迫她辭職,不幹了。無論怎樣,她也不能嫁一個結過婚的男人,豈有此理!”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妻子瞪他一眼,這一切被蘇曦看在眼裡,她笑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回原處,起身告辭。
“很抱歉給你們家庭帶來不愉快,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蘇曦說。
大華呼了幾次陳大明都沒有得到回答。她躺在家裡爲此感到的只是憤怒,而不是傷心。昨天,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已經是第七次。她不想重演上次做人工流產的悲劇,因爲一個新手,她被颳了兩次。她呼陳大明只是想讓他給她找個熟練的大夫。
但是陳大明不回電話,因爲最近他跟她睡過覺。他只是在又想跟她睡覺的階段纔會回大華的電話。大華已經習慣這個,並不覺得這是對她的不尊重。她很喜歡陳大明,她對他說過,她覺得他像個孩子,但陳大明不愛聽類似的恭維。他喜歡別人覺得他像流氓什麼的,但沒人對他這麼說,儘管在某種程度上他就是個小流氓。大華高興的是陳大明在特定階段還是回她的電話的,還有他在牀上溫柔得甚至跟他兇相外貌不符了。
大華又給了陳大明發了一個短信,這次她留話說,再不回電話,就給他老婆打電話。
陳大明幾乎是馬上回電話了,所以大華在電話裡第一句話就是:
“還是你老婆厲害。”
“那當然了,要不然你不就是我老婆了。”陳大明不耐煩地說,“什麼事?”
“你過來一趟,馬上,不然我還給你老婆打電話。”
“大華姑奶奶,大華姥姥,我求你了,我現在實在過不去,你說有什麼事,我要是不給
你辦,你宰了我。”
“就是,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吶,咱們不止一夜吧?”大華說。
“哎,別說這個,說事兒。”陳大明更是不耐煩。
“我懷孕了。”大華的情緒並不受陳大明煩躁的影響。
“你懷孕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這段時間只有你。”大華好像是一個永遠不能被傷害的女人,她不抱怨,而是頑強地向你陳述事實,不管你認爲這事實聽起來是真是假。
“鬼才信你。”
“我說的是真的。”大華沒有感情色彩的平靜制服了陳大明。
“這真是見了鬼了。”
“大明,你別這麼說話,你總是小看我大華,我比你想象得好多了。我要是不喜歡你,你這麼對我,我早就收拾你了。”
陳大明沉默了,不是因爲大華的威嚇,而是她很艱難很不自然流露出的那份真情。
“我能幹什麼?”陳大明問。
“幫我找個好一點兒的醫生,別讓我等太長時間。在醫院等着比做還難受。”
“你以前做過嗎?”
“對。”
“這我可不知。”
“因爲不是你的。”
“大華,放心吧,這事兒全在我身上。”陳大明說,他喜歡坦白的女人。
陳大明最先想到能幫忙的人是童未明,可他到醫院才知道童未明回姥姥家了,因爲姥姥去世了。於是,陳大明去找蘇曦,她的同事說蘇曦被領導找去談話了,過一會兒能回來。陳大明在走廊等蘇曦回來。
蘇曦沒有想到領導找她談的竟是過去了這麼久的事。
“說穿了,你這也叫擅自離崗。”副院長對蘇曦說。
蘇曦沒有馬上回答,低頭聽着。她那時候想領導遲早會知道,不管大胡童未明怎麼保護她,她太知道護士是怎麼回事了。
但她奇怪的是領導怎麼現在才知道。
當然,蘇曦不會知道,這裡面涉及到這位副院長和一位女護士的另外的故事。
“當然,沒發生什麼嚴重後果,大胡在那兒都幫你處理了,但是,你想想,如果全院的大夫都抱你這種僥倖心理,那得死多少人啊?”
蘇曦想接着說,“那你槍斃我好了。”但她忍住了。雖然她覺得領導直接貼布告處分她,比跟她說這些話強,在心裡還是不服氣,認爲領導小題大做。不過,這想法沒在她心裡停留太久,因爲煩躁,已經沒有什麼念頭能在她心裡過久留存。她的腦子現在就像電影屏幕,舊的內容出去,新的內容進來。這時進入她腦子的是:領導在工作時間找她談話,不也是讓她擅自離崗嗎?
“你說說你的想法,這半天,你還沒說話吶,有意見咱們可以交換嘛。”副院長說。
“我沒意見,你說得對,我那天的確離崗了。爲了這個我願意接受處分。”蘇曦說。
“哎,蘇曦,處分不是目的,把你叫來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處分你,你的表現一直不錯,領導很重視你,希望你別鬆勁,好好幹,不管怎麼說,你是有前途的女醫生。”
蘇曦聽明白了他的話,但覺得他說的事很遙遠,似乎關涉了她的工作前途。她現在能想象的只是有什麼壞事發生在她身上,而不是好事。有時,她真的希望災難發生,比如地震,戰爭。但過後又恨自己這麼想太殘酷,那些有孩子的人,那些幸福的人永遠不會有她這樣的希望。
蘇曦回到門診,發現陳大明在等她。這時候陳大明出現,在她看來很可笑。但她還是熱情地招呼他,她知道陳大明是真心想幫她的人,儘管她不是很喜歡他。
“蘇大姐,回來了。”陳大明先打招呼。“領導找你什麼事啊?沒什麼事吧?”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蘇曦吃驚。
“聽護士說的。”
“你找我肯定有事吧?”
“真有點兒難辦的事。”陳大明說了大華的事。沒想到蘇曦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
做父母的大多都有愛心,至少是對自己的兒女。但是真正有頭腦的父母卻寥
寥無幾,說的是有頭腦,而不是小聰明或者狡猾。
王蕾的父母屬於少見有頭腦的父母,這不僅僅因爲他們是高級官員,也和他們生長在大都市有關。知道女兒的事情以後,他們不僅沒有互相埋怨吵架,而是以互相幫助目標一致地商量出一個方案:讓王蕾停止工作,但不說出真正理由,勸說她出國學習。他們之所以不想挑明說,是不願意加強王蕾的逆反心理。
“即使那個女的同意離婚,他們也結不了婚,咱們不瞭解那個男的,還不瞭解王蕾嗎?但是如果一有外部壓力,很可能就成全那個男的了。”王蕾父親的分析贏得了老伴兒的贊同。但是他們在貫徹他們的旨意時,遇到了障礙。
“幹嗎要我把工作辭了?”王蕾一聽她父親的提議,心裡立刻明白一切都露餡了。但她知道在自己父母面前,在這種情況下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心理狀態,不能讓他們給壓住,就像俗話說的那樣,有什麼樣的爹孃就有什麼樣的孩子。
“讓你出國留學。”母親說。
“我一箇中國人,出國不是那麼必要的。”王蕾說着說着,話裡露出了幾分模仿來的官氣。
“現在有個機會,你考慮一下。”父親說。
“算了吧,我不想再念書了。”王蕾說。
“那你去你叔叔家住一段。”母親一急說出了不該說的話,丈夫立刻瞪了她一眼。
王蕾嘆了口氣,看着父母,半天才說話:
“挑明瞭說吧,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他老婆找上門了。”父親說。
王蕾聽罷,憤怒以光一般的速度直衝腦頂,她恨不得馬上衝到蘇曦面前,把她撕成碎片。
“那麼想讓我怎麼做?”王蕾說話的時候把心中對蘇曦的憤怒夾帶了出來。她鐵青的臉嚇着了她的父母。母親對父親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火上澆油。
父親坐到王蕾身邊,把女兒的手握進自己的手裡,放緩語氣對女兒說:
“王蕾,爸爸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和感情。不管怎麼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們作爲你的父母不可能不管,如果你以後自己有孩子了,你就會明白我們現在的心情,我們對你負有責任。當然,你也是大人了。我們在爲你負責任的同時也應該尊重你的感情。”
“你們不會禁止我見他吧?”王蕾打斷父親動人的開場白。
父親看着母親,然後對王蕾說:
“我們相信你自己會處理好這件事情,所以不想這麼做,現在不想。”
“謝謝你,爸爸。”
“但你該清楚我們對這件事的態度。”父親說。
“我知道。”王蕾說完要往外走。
“等一下,王蕾,”王母攔住女兒,“你不該讓一段感情插曲毀了自己的前程。你甘心嫁給他嗎?”
王蕾突然哭了,她心裡已經容納不下的委屈憤怒交織在一起,壓迫着她的呼吸,使她再也無法聽父母說下去。她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出去,找到焦凱或者蘇曦其中一個。必須馬上找到他們。
“媽,你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求你放我出去一會兒,別拉着我,不然我就捅死自己。”王蕾一邊哭一邊說,嚇得母親也哭了。她下意識鬆開了女兒,王蕾立刻跑出門去。王母撲到丈夫懷裡。
“孩子大了,我們沒辦法了,沒辦法了。”丈夫說着用自己氣得發抖的手去摟抱老伴兒。同時他在勸告自己剋制,因爲發火於事無補。
王蕾站在大街上,肚子咕咕叫起來。她記起來自己中午因爲食堂的飯不可口而沒吃飯。但她並沒感到飢餓。她像個精神有問題的人,站在路邊的人行橫道的起點,即使變綠燈了也不過去,而是狠狠地盯着每輛開過去的汽車,好像她是個堅定不移的環境保護者,所負責的使命就是把這些造成空氣污染的汽車吃下去。
其實這是王蕾比較常見的一種憤怒狀態,看上去她有些失控,實際上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她太憤怒了,以至於理智消失到很遠的地方,不能馬上起作用;另一個是一個人在這種狀態下,沒有對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