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易兒,本宮只想知道,這些天來,你究竟有沒有決定,該如何應對赤驪國和衆家大巨?」

玄龍太后的聲音,出乎晏輕侯意料地清雅柔美,溫和如徐飄的雨絲。不輕也不重,正好可以讓殿內每個角落都聽到。

玄易沒回答。

太后似乎微微嘆了一口氣:「赤驪二殿下還在等着你迴應。你再庇護殺害赤驪儲君的兇手,玄龍和赤驪勢必大動干戈。本宮也聽幾位卿家說了,赤驪女皇已經得知儲君遇害,震怒之下說要傾舉國兵力與我玄龍開戰,還要屠盡炎雪國人。句屏也願出兵相助赤驪。易兒,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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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緘默後,玄易終於緩緩道:「赤驪兵力不及我玄龍,唯一能勝出的,是火器。兒臣已經取到赤驪火器秘方,只是研製冶煉仍需時日。。。。。。」

「那還要多久?」

玄易沒隱瞞,據實道:「若要大量製造派送全軍,少說也得大半年之後。」

「如果赤驪真和句屏聯手攻打玄龍,大半年後,也不知道你我母子還能否站住這裡說話。」太后不溫不火地笑了笑,自有股威儀。

「易兒你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本宮不想教你怎麼做。你自己想清楚,真要爲了一個目中無我玄龍,害你顏面掃地的小國得罪赤驪,陷玄龍於赤驪句屏兩國鐵騎之下?」

玄易沉聲道:「母后,即便赤驪儲君未曾遇害,玄龍與那兩國遲早也會逐鹿天下。」

「本宮知道了。倘若玄龍眼下已足以抵擋兩國聯手出兵,本宮只會贊同你開戰,建我玄龍千秋霸業。」

玄易不再出聲。

太后輕喟着,緩步出了重華殿。

晏輕侯拉開幔帳,下了牀,與玄易無聲對視。

他和玄易都心知肚明,太后那番話,其實是說給晏輕侯聽的。

晏輕侯緩緩伸出手,撫摸着玄易臉龐,他的動作,很慢,似乎想用指尖把玄易每一分輪廓都記住。

「把解藥給我,等我恢復功力,我替你玄龍迎戰。」

玄易眼光溫柔,笑容卻有些哀傷。「你一人,再神功蓋世,也敵不過萬萬雄兵,何況赤驪還有威力無比的火器。」

晏輕侯沉默片刻,終於也冷冷地笑了,目空一切的傲氣。

「那就殺了我。」

他淡淡道:「我死,換玄龍一時平安。等你有了可與赤驪相抗衡的火器,就不用再顧忌赤驪。」

玄易身體在輕抖。「晏輕侯,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你不信我能保住你?」

「信!」晏輕侯斬釘截鐵地道,目注玄易:「所以我死後,送我回炎雪,替我保護炎雪不再受任何一國欺壓。」

無法再承受晏輕侯光亮懾人的目光,玄易閉上了雙眼,用盡全力,狠狠地,抱緊晏輕侯。

隔了許久,他才低聲道:「我答應你。」

炎雪晏輕侯,在赤驪儲君與玄龍紫陽王的婚禮之上,刺殺赤驪儲君,天下震驚。

兇手被定於立春之日處死。刺殺皇族,本應處以凌遲極刑,誅滅九族,但傳言這炎雪是個瘋子,玄龍皇帝仁德爲懷,免了炎雪王族誅連之罪,並賜晏輕侯五馬分屍,免其受千刀萬剮的痛苦。

赤驪國女皇總算勉強接受了這結果,命二殿下留在玄龍京城,親眼見證兇手伏法受刑。

監斬之人,便是玄龍皇帝。

行刑的前夕,玄易和晏輕侯格外坦然,在重華殿裡憑窗賞月小酌。

晏輕侯喝到最後,乾脆枕在了玄易大腿上,拿銀箸輕敲碗盞酒杯,輕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玄易的黑眸,在晏輕侯臉上流連着,慢慢低下頭,一點點吻着晏輕侯的眉骨、眼皮、鼻樑。。。。。。

吻到嘴脣時,他看到晏輕侯眉頭一皺,咕噥了一句:「很癢。」

若是平日,玄易勢必發笑,此刻卻只覺胸口酸脹到疼痛,改用指腹摩挲着。

晏輕侯歪着頭,對玄易臉上神情看了半天,突然張嘴,在玄易手指上用力咬了一口。

玄易猝不及防,低叫一聲。晏輕侯已經鬆了口,滿意地看着他手指上血肉模糊的牙印。「給你也留個牙印,免得你太快忘記我。」

玄易微微苦笑,將手湊到晏輕侯嘴邊:「你要不放心,就再多咬幾口。」

晏輕侯沒有再咬,攬住玄易腰身,在男人耳邊輕聲道:「今晚陪我。。。。。。」

早料到晏輕侯會提這要求,玄易沒說什麼,抱起已經半醉半醒的人上了龍牀,俯首深深吻。。。。。。

翌日清晨,玄易慢慢睜開黑眸的剎那間,明亮的光線灑滿牀前,他不禁微眯眼。

騰龍幔帳已被拉起,晏輕侯也已經下了牀,雙手負背,筆直地挺立窗前,彷彿正在欣賞殿外春光。

朝陽將他的黑髮白衣都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出塵絕世的孤傲。

聽到聲響,晏輕侯轉身,微笑着看向玄易。

從來都沒有見晏輕侯露出過此刻這種微笑,玄易竟瞧得癡了。

「今天我來幫你穿衣服。」晏輕侯等玄易洗漱妥當,拿起牀邊玉案上的衣物,一件件地替男人穿戴起來。

自始自終,兩人沒有再交談過隻字片言,只是平靜沉默地凝望着彼此。

一個眼神,已勝過千言萬語。

最後爲玄易戴上了帝冕,晏輕侯無聲笑着,與玄易緩步走出了重華殿。

殿外天穹淨朗,浮雲輕流。

池君上青衫飄逸,站在臺階下已等候了有些時候,見到兩人,忍不住浮現得意,今日,終於可以將晏輕侯這根致命的毒刺拔除。只不知,晏輕侯那日盜走火器秘方,是交與玄龍,還是給了炎雪?

晏輕侯看都沒看池君上,冷冷地望住殿前肅穆靜立的百名禁衛軍。

一輛打造得十分牢固的鑄鐵囚車由數人推到了臺階下。

晏輕侯施施然舉步,正要走向囚車,玄易忽然沉聲道:「且慢!」

晏輕侯和池君上,全都瞪住了玄易,卻見玄易面色沉凝,舉手一揮。

裘明捧着碗水酒,奉到晏輕侯面前。

「這裡放了致人昏睡的麻藥,喝下它,安心上路去吧。」玄易雖是對着晏輕侯說話,實則在解釋給池君上聽。

池君上心知玄易是想讓晏輕侯在昏迷中受刑,好少受些活罪,也就沒阻攔。

晏輕侯對玄易看了最後一眼,奪過碗一飲而盡,隨手一扔,走向囚車,任由那數人將他上了枷鎖,架進車中。

百名禁衛軍押送着囚車,走向刑場。玄易面無表情地坐上皇輦,緩緩跟在後面。

池君上騎着馬相隨。沒走出多遠,就見適才給晏輕侯奉藥酒的那個侍衛駕了輛馬車趕上來,跟着前面的囚車行進。

馬車上,竟然放置着一具漆黑的棺木。

他一驚,隨後便想到那多半是用來裝殮晏輕侯屍體的。果然聽到旁邊皇輦上玄易淡淡地道:「晏輕侯是炎雪,死後理當魂歸故里。施過刑,朕會着人護送他回炎雪。正如赤驪儲君的遺體,二殿下也要送回國中下葬。」

池雪影死後,玄易曾想將之以紫陽王妃的身份葬入玄龍皇陵,以籠絡赤驪人心。池君上卻怕被人發現屍身早有中毒跡象,堅持將池雪影送回赤驪安葬。此刻聽玄易拿這來擠兌他,池君上只得乾笑道:「玄龍陛下說得有理。」

這時前面的囚車隊伍已經繞着堵褐黃宮牆拐了彎。

池君上剛想駕馬走快些,突聽玄易沉聲道:「說起來,二殿下難道不覺得奇怪,當日婚典上,儲君她怎麼會忽然衝上去擋劍?」

池君上心神大震,放慢了坐騎,端詳玄易面色,卻看不出絲毫端倪。他也猜不準玄易是否已經覺察到事有蹊蹺,定了定神,道:「雪影看到夫婿遇難,情急之下以身相救,也是人之常情。只恨我在她身邊,居然沒留意,唉。。。。。。」

他大嘆了幾聲。反正池雪影已死,玄易再懷疑也改變不了池雪影死在晏輕侯劍下的事實。

那個雪影殿下陰狠狡獪,連對剛歡好過的男人都能轉頭下殺手,還爲會個尚未生情的夫婿捨身擋劍?玄易在心底嗤笑不已,微閉目,薄脣陡地揚起縷微帶嘲諷的笑意。「可惜啊,二殿下就在她身邊。。。。。。呵。。。。。。」

手掌輕輕一拍皇輦的鎏金鏤花扶手,再不言語。

池君上握着繮繩的手心微滲冷汗,玄易這副譏笑,分明是早已經猜到了他在暗中作祟。萬一玄易命人在池女皇面前說上些什麼,他可就性命堪憂了。

他垂頭,聽着蹄聲清楚,盤算對策。一路出了宮城,都沒想出個頭緒,卻聽前方人聲嘈雜,原來已到刑場。

陽光被濃厚的雲層遮擋住,只從重雲縫隙間瀉落絲縷光芒,照射着刑場周圍的人羣。

一圈坐的,都是京城官吏還有其他臣國留在京城的。最外邊,百姓人頭簇簇,對囚車裡已經暈睡過去的白衣人指指點點,等着看熱鬧。

玄易在百官跪迎聲中大步踏上監斬高臺,端坐正中交椅。池君上和行令官分別在下首落了座。

時辰將近,那行令官甩手將令籤拋下了高臺。

五匹駿馬由行刑手駕着走上刑場。晏輕侯被押解囚車之人拖了出來,那碗水酒的藥力似乎很是厲害,他整個人都癱軟如棉,頭無力地垂着,由得旁人擺佈,毫無動靜。

身上的枷鎖被打開,五條結實的繩索分別套住他四肢和脖子,牢牢收緊繩圈。

繩索的另一段,系在了那五匹駿馬的脖圈上。五匹駿馬各自站立一方,將晏輕侯拉成個「大」字形。

五名騎士手執馬鞭,只待最後一聲令下。

玄易深深地凝視着刑場中那個身影,緩慢地擡起右手,揮了一揮。

「行刑。。。。。。」

「啪」尖銳的皮鞭聲撕裂了空氣,五匹駿馬同時朝不同的方向撒蹄飛奔。。。。。。

腥紅的血,宛如潑墨,在衆人眼前怒濺開來,飛上重雲長天。。。。。。

看着白衣人手足首級被扯離了軀幹,鮮血泉涌流遍刑場,池君上終於得意微笑。

玄易的雙手,隔着衣袖緊緊地抓住了座椅扶手。人卻依然坐得筆挺,俊臉-片沉靜,如同戴了個面具,讓人根本無法看透他在想什麼。

又或許是,什麼也不再想。。。。。。

慢慢地鬆開扶手,他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步下高臺,起駕回宮。

百官和禁衛軍陸續跟上。看熱鬧的人羣議論着,最終也都散了。

刑場外,只留下裘明和那輛馬車。他從車上取了白布,將散落四處的肢體一一包起,推開漆黑棺蓋,放了進去。

池君上仍留在高臺上,注視着裘明的一舉一動,此刻走到馬車邊,甫靠近,一股濃烈的香味混着血腥氣直衝鼻端。

棺木裡幾乎鋪了半個棺身厚的灰石與防止屍身腐爛的各種香料。他點點頭道:「這天也轉暖了,是該多放些香料。」

裘明紅着眼,朝他怒目而視。

池君上只當沒看見,輕笑兩聲,策馬離去,聽到身後一聲揮鞭,馬車轆轆東行。

天上雲層更黑,不多時,接連幾道春雷滾過京城上空,疾雨瓢潑,很快衝淨了滿地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