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謐如永夜。
“錚!”
一道如同利劍出鞘的輕微聲響打破了沉靜。
穆長老目綻精光循聲看去,老臉上頓時露出了略帶詫異的神色。
站在自己身後右側的孟安虎,此刻雙目依然緊閉,但額頭已經是大汗淋漓,在他頭頂百會穴位置,一條淡淡的綠色劍芒破體而出,發出人耳不可察覺的錚鳴聲。
“綠色劍魂?四級靈感,想不到這孟家倒還出了一個人才!”
直到此時,穆長老嚴肅的老臉上,才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再看向孟安虎的眼神中,也不像之前那般冷淡不屑,而是充滿了讚許之色。
峰頂這柄黑色古劍,乃是真武劍宗開山祖師渡天劫失敗之際心有不甘,採用無上秘法,不惜耗費千年修爲將自身最後一縷殘魂融入劍身而成。
此劍被後人稱做“問天”,雖然不如其他法寶一般,擁有種種無上神通,卻可以檢驗修煉者的天賦強弱。
做爲修煉劍道爲主的強大宗門,真武劍宗將對劍意的感悟能力分作七層,從低至高依次爲白、黃、橙、綠、青、藍、紫。
天賦靈感越高,表示在神通道路上的潛力越大,傳聞三千年前第七任宗主湮塵,九劫天尊絕世強者,觀劍時所悟出的便是紫色劍魂。
從孟安虎身上收回視線,穆勇再度把目光轉向高臺之下,百餘人之中,唯有寥寥數人頭頂顯現出了劍魂形體,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最低層次的白色,只有一個少年呈現出的淡淡的黃色而已。
穆勇微微搖了搖頭,但也並沒有顯得如何失望,畢竟這天下能夠感悟出劍魂之人,實在是鳳毛麟角,不能苛求。
他原本對於孟安虎這類紈絝子弟頗爲不屑,卻不料收穫到意外之喜,往後自己在宗門的地位也將更加穩固。
然而……
就在穆勇準備擡手將問心劍魂召回,結束測試之時,意外陡生!
古劍本體突然間如同受到刺激一般,劇烈地晃動起來,原來的黑色劍身也隨之起了奇異變化,不停地交替在劍身上幻化出七種不同顏色。
與此同時,
在穆勇那幾乎呆滯的目光裡,對面數十里外那座石山頂上,一道由劍魂凝聚而成的七色彩虹沖天而起,直指天際!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穆勇幾乎驚得一個踉蹌栽倒在地,身爲戰王境強者,他當然知道此刻出現這種異象意味着整片天地都將會爲之顫動,所以才激動得嘴脣都在哆嗦。
“這,這,這是七竅玲瓏!我的天!”
“嗖!”
這一刻穆勇再也顧不上其他人,甚至連劍魂都沒來得及召回,身子一晃瞬間消失在原地,化作一道驚鴻直射對面的石山。
……
一把緊緊捏住那一雙白嫩的小手,老人雙目中精光爆射:“小女娃,你叫什麼?”
從擡頭看到那道劍魂第一刻起,於蕊全部心神就被吸引了過去,迷迷糊糊正感覺自己好像在做着一個七彩美夢,卻不料猛然間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扯回了現實。
等她睜眼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
山頂上不知何時憑空多出了一個威嚴的魁梧老者,此時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哭還是笑,激動得眉毛鬍子一起都在顫抖,正緊緊抓住自己的一雙小手,好像生怕她飛了似的。
“老爺爺,我,我……”
少女被這陣勢嚇得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能把眼前的老人給激動成這副模樣。
“好了,好了,不管你叫什麼都好,現在就跟我回宗門去。”
從狂喜中回過神來,穆勇立刻恢復了真武劍宗長老雷厲風行的本色,不由分說拉着於蕊就走,至於旁邊的陳恆,他根本看都沒看一眼。
現在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七竅玲瓏心這樣天大的事情一旦傳言出去,恐怕下一刻整個大陸的超級宗門都會聞風而動,明目張膽過來搶人了。
真武劍宗在蠻都域境內雖然實力不凡,但面對六宗三門那些真正的龐然大物,穆勇深知沒有絲毫抵抗的餘地。
爲今之計就是先下手爲強,先把這小女娃帶回宗門隱藏身份,再傾盡一切資源助其修煉,等日後她堪破天劫之時,就是真武劍宗再度崛起之日。
相比之下,於蕊的反應就顯得遲鈍了許多,直到被這個莫名出現的老者強行拽住,她才知道這是強行帶走自己,終於露出了慌亂的神情。
好在很快,便有道身影在最恰當的時間站到了兩人身前。
這身影並不顯得如何高大,卻無論何時都她令任倍感安心和溫暖。
於蕊忽然間覺得這個要強行帶走自己老人,也不再那麼令人害怕了。她終於也生出一股勇氣,徑直掙脫了老者的手掌,快速地閃到了陳恆身後。
當穆勇出現在山頂那瞬間,陳恆便從老人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他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但作爲小丫頭唯一的親人,自己必須在這種時候站出來。
陳恆攔得很及時,也很大膽。
他用微顫的左手緊緊握住那隻冰涼的小手,壓抑着緊張。
他不知道這個舉動會帶來什麼後果,也沒有考慮過攔不住該怎麼辦,因爲那是一種本能反應。
直到此時,穆勇才終於發現少年的存在,不過也臉色霎時陰沉下來,剛預發作之時,一眼看到於蕊慌亂的表情,態度稍微緩和了一點,不過語氣卻是依舊冰冷:“小娃娃,你是什麼人?”
“和她相依爲命的人。”儘管心中忐忑,陳恆的回答依舊簡短而恭敬。
“攔老夫何事?”空氣中似乎隱隱有雷聲滾過。
“老前輩,您好像還沒有問過她本人願不願意。”
面對一彈手指就能把自己置於死地的恐怖強者,陳恆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纔將這句話說完。
“哼,無知!”
穆長老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餘光瞅到兩人緊緊扣在一起的雙手,不覺眉頭皺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老人才緩緩開口對這個愣頭少年冷聲道:“小子,你若是真爲這女娃好,最好就此放手離去,莫要誤了她的前陳。”
陳恆並沒有鬆開少女的手,聲音變得更爲平靜:“前輩,我能問問爲什麼嗎?”
“爲什麼?老夫行事,需要向你解釋麼?”
穆勇面無表情掃了陳恆一眼,最終還是耐着性子道:“因爲這小女娃天資驚人,日後必然是如同九天聖女一般的高貴身份,而你,只不過是個毫無前途的山野小子,你們註定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就是個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累贅,老夫的這番解釋夠不夠清楚?”
陳恆右拳瞬間握緊,聲音卻沒有任何顫抖:“清楚了。”
穆勇的眉頭舒展開來,他認爲這少年已經妥協,決定給他一點甜頭,那株從孟家得來的千年參精雖然寶貴,但相比一個擁有七竅玲瓏心的女娃來說,就是隨手可棄的垃圾。
他神情不變,手掌卻伸到懷中握住了那個白玉小匣,整座無名石山上沉悶的空氣,似乎也在這一瞬間顯得輕鬆了很多。
但少年的眼神卻在這一刻變得極爲認真起來。
依舊是用那種平靜的語調問道:“可是,這一切和前輩您有什麼關係呢?”
“轟!”
晴朗的天空突然陰雲密佈,氣溫驟然降至如同寒冬,老者臉上無數道溝壑縱深的皺紋,在這一刻化作無數把殺人利刃。
穆勇忽然間覺得自己剛纔是不是聽覺出錯了?自進階金丹境之後,他無論走到何處都被世間凡人敬若神明一般,已經很多年不曾有過這種情緒失控的經歷了。
深深吸了一口長氣之後,老人才終於稍稍壓住了心頭那股熾烈的殺意,因爲這個時候,他聽到小女娃宛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老前輩,您別生氣,我願意和你走。”
身旁陳恆的身軀明顯顫動了一下,卻居然沒有開口阻止,他好像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臉上露出苦笑。
老者堅硬脣角終於緩緩揚起,含笑欲言。
沒有人可以拒絕這份從天而降的誘惑,結局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還剛剛浮現,便又瞬間爲之凝固。
少女的下半句只有短短几個字:“但是我要和陳大哥一起去。”
“咔嚓!”懷中的玉匣和腳下一片岩石瞬間化作齏粉!
老人雙眉緊鎖,目光中的殺意濃烈如同實質。
壓抑着心中的滔天怒意,將陳恆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才冷笑道:“朽木之材,有何資格入我宗門。但若你願隨我上山,老夫自然不介意帶上這個廢物。”
一句評價近乎羞辱,但語調卻是極爲平靜。
以老者身份地位,根本不需刻意擺出盛氣凌人的架勢,因爲這山野小子在自己眼中看來,本來就是一隻隨手可以碾死的螞蟻。
這個不知敬畏的少年令他感到憤怒。
讓蠻都北域的一方霸主對其作出妥協,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但是在今天,自己願意爲那個特殊的小女娃破例一次!
陳恆顯然沒有預想過會聽到這句話,一時間竟然怔住了。
現場再次靜默。
老人的表情恢復了平靜,但任誰都能看出他淡漠眼神裡的不屑一顧,和言辭間所透露出的強大自信,他在等着陳恆說出那個肯定的答案。
只不過今天,卻是一個註定會給他不斷製造意外驚喜的日子。
少年沒有如自己所料想般點頭答應,又或者負氣惱怒離開,他只是恭恭敬敬地迴應道:“承蒙前輩看重,可我不想去。”
“那,我也不想去,我們都不去了。”
隨之響起的,是於蕊怯生生,卻又同樣堅定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
事情發展完全超出預料,穆勇卻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得異常寒冷。
他發現自己可能低估了陳恆的愚蠢,終於失去了繼續拖延下去的耐心,這名金丹境可怕強者,此刻已經決定用實際行動,來告訴身前的少年什麼叫做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