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的前一夜,陵祈照例頭頂一輪明月,坐在石桌前對酒澆愁。他實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怎麼就入不了她的眼呢?身份、相貌、涵養……常年居於高位養成的內斂氣勢,讓陵祈對自己頗爲自信。
不過,這自信很明顯在蘇岑那裡打了折扣。
如果他能早些認識她,而不是在陵雲淵之後,也許就有機會了也說不定。於是,這種想法一點點根深蒂固,讓陵祈愈發不鬱。他雖然沒表現出來,可他身後的劉榮每天抓心撓肺的,恨不能替主子給把這愁給代替了。
代替不了,就把這種怨念強烈地表達給蘇岑了,蘇岑表示自己很無辜,可到底是她惹出來的事,最後只能讓陵雲淵出馬了。她若是再出現勸陵祈,反而會讓陵祈再生出希望的錯覺,倒不如一開始就快刀斬亂麻。
陵祈執着酒壺,剛倒了一杯,還未擡起,卻發現對面坐了一個人。
陵祈擡眼,就對上了陵雲淵冷峻的面容,墨黑的眸仁裡,波瀾不驚,慢悠悠地把手裡也提着的一壺酒擱在了石桌上,清脆的玉壺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極清脆的聲響。
“陪我喝?”陵祈坐直了身體,兩人皆是身材高大,整個涼亭頓時顯得窄小了很多。
“我們可以各喝各的。”陵雲淵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斂下的墨瞳,黑得透不進半分光亮。
“可以。”陵祈不置可否,歪過頭看了劉榮一眼,“你先下去吧。”
劉榮哪裡敢多待,匆匆就離開了。等人離開之後,陵祈擡起手腕,揚手把瓊漿給飲盡了,“是她讓你來勸我的?”
“你多想了。”陵雲淵的聲音淡淡的,聽起來毫無波瀾起伏,在夜色裡,低沉清冷,無喜無怒,這讓陵祈有種無處着力感。
“我不信,她不像是那麼狠心之人。”陵祈笑笑,“你是不是擔心了?有壓力了?”
“我擔心什麼,如果你是說你的存在會成爲我與她之間的問題,那我只能說,自信是好的,可自信過頭,就不好了。”陵雲淵執起酒盞,晃了晃,並沒有喝的打算,蘇岑與小殿下都不怎麼喜歡酒味,所以,從很早開始,陵雲淵就不怎麼沾。
“我不信,你比我多的,也不過就是時間,若是讓我早些認識她……”陵祈開了頭,才意識到自己把心底這幾日的糾結說了出來,冷峻的面容上染上一抹不自然,可驕傲卻不允許他把說出來的話收回去,乾脆繼續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就算是讓你早些認識,你也沒機會。”陵雲淵淡漠開口。
“爲什麼?”陵祈坐起身,擡眼,目光落在陵雲淵身上。
“原因在你自身上。”陵雲淵這幾日把陵祈的性子大概摸了摸,他性子冷,與他極像,所以陵雲淵雖然不承認,可他與陵祈之間,到底是有血脈傳承的,骨子裡太冷,不容易動心,他與蘇岑,如若不是蘇岑在當初那樣的時間出現在他身邊,與他朝夕相處,他也許也不會動心。如若不是他在蘇岑的身邊待的夠久,後來又用了一些手段,蘇岑也不會對他動情。
所以即使陵祈先遇到蘇岑,以他的性子,根本不會動心,等他發現,恐怕早就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加上蘇岑情商低,恐怕到最後只是陌路而已。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所以,他抓住自己身邊的那一抹溫暖,就絕不可能放開。
陵雲淵冷靜地把陵祈的性子與蘇岑的遲鈍加以分析,說給陵祈聽,陵祈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她有那麼……”笨?
陵祈想這麼問,覺得簡直難以相信。
“不是不聰明,她只是不上心罷了。”她關心的事情,就會全心全意,不上心的,根本就不會在意,所以,當初他一層層鋪墊,讓他融入到她的生活裡,成爲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割捨不掉,他們之間,親情與愛情兩輔相成,堅不可摧,不是誰說插足就能進來的。
陵祈從陵雲淵話裡終究體會到了他要表達的,怔愣了很久,才抿緊了薄脣,直直盯着陵雲淵看,突然生出來一種生不逢時的感覺。
陵雲淵說的的確不錯,即使他們早一步相識,估計到最後,也是慘淡收場。
“罷了,我知道了。”陵祈的心結打開,倒是看開了不少,執起酒壺替陵雲淵與自己各自倒了一杯,端起杯盞,“來,陪皇叔喝一杯。”第一次動心,沒動好,那隻能推翻重來了,只是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走出來。
“嗯。”陵雲淵一飲而盡。
陵雲淵回房間之前,先去洗了個澡,回來時,蘇岑已經昏昏欲睡了,陵雲淵從身後環上來時,渾身還帶着潮溼的氣息,攬着她的腰,在她頸窩處蹭了蹭,蘇岑迷迷糊糊的呢喃了聲,還記得陵雲淵是去勸陵祈去了,“……陵祈想開了沒啊?”
“還記着呢,睡吧,已經沒事了。”蘇岑翻了個身,腦袋貓崽似的在陵雲淵懷裡拱了拱,周身籠罩着陵雲淵的氣息,溫馨安定,下一刻,已經墜入了香甜的黑夢,只是睡着前,還記得傻笑,“阿淵好厲害……”
陵雲淵無奈地瞧着懷裡的人,擡手動作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長髮,俯身,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彷彿能進入她的夢鄉,“睡吧……”吾愛。
蘇岑一行人第二天就出發了,走了將近四天的路程,終於到了百花鎮。
百花鎮離落日山莊也只有十幾裡的路程,陵雲淵派了秦牧幾個得力的樓衆護送景曄回落日山莊,幫他處理好莊子裡的事安頓好再回來。秦牧離開之後,蘇岑等人住進了百花鎮離沈家有兩條街的祥和客棧裡。
按照先前的方式,他們把整個後院都包了下來,因不知拿到鼎的時日,陵雲淵暫時包了半個月。
陵祈本來想去買處宅院,可又捨不得離開,也面無表情地住了下來。
百花鎮比瓊月鎮大很多,祥和客棧的後院十多間房,倒也不差陵祈等人的地方,加上還有那個三月之期在,若陵祈不肯住在這裡,他要強行要她履行三月之期,蘇岑要麼耍賴,要麼與他一起去了。
再或者,只能拉着阿淵一起。
不過怎麼想蘇岑也不想讓陵雲淵面臨那種局面,總感覺,很奇怪啊。雖然不是她的錯,可到底是與她有關,好在陵祈並未堅持,倒也隨意,蘇岑大多時間都在房間裡陪着小殿下,小殿下因爲有蘇岑陪着,倒也不想着往外跑了。
蘇七與陵祈派出去打探沈家主的怪癖,只是等兩天打探下來,卻什麼也沒得到。
唯一知道的就是,這沈家主不喜見客,甚至沒有人見過沈家主的容貌,也沒有人能成功見到那沈家主。
“你說這沈家主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願見人,難道是臉毀了?亦或者,長得不好看?”蘇岑託着下巴,怔怔瞧着外面,想不通到底有什麼理由是這麼多年不能見人的,“那沈良碧作爲沈家主的妹妹,應該是見過的吧?”
果然讓景曄預料到了,他那莊主夫人一聽到景曄沒死,當晚就包袱卷卷地跑了。
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且更加糟糕的是,他們打探下來,那沈良碧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怎麼都找不見人。所以,蘇岑極懷疑,沈良碧是不是就在沈府裡。
“見過也沒用,那沈良碧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完全找不到。”陵祈目光森冷,他這次帶來的人,可都是頂尖追蹤、尋人的好手,可完全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讓陵祈也開始懷疑他手下的辦事能力。亦或者,那沈良碧真的這麼能藏?
“既然查也查不到,尋也尋不到,那就直接去沈府好了。”蘇岑站起身,快刀斬亂麻,直接殺過去,見與不見,就看沈家主一句話了。
她還就不信,這麼多年,真的就沒有人見過那沈家主。
難道這偌大的家業,沈家主都不管?
總會有人見過沈家主,再說了,他不管,就不怕他手下的人有貓膩?
“好,我也同意直接過去。”陵雲淵起身,走到了蘇岑的身側,陵祈已經對這對時不時就給他添堵的夫妻徹底沉默了,也站起身。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劉榮,去,給沈府遞令牌,就說殷丞相的人要見他。”除非沈家主不想管沈家了,否則,他就不能得罪宮裡的人。
蘇岑幾人很快就站在了沈府外,沈家的管家應該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親自在沈府外等着他們,畢恭畢敬地把人給迎了進去,沈府的人不少,他們一路走過去,發現到處都是低着頭做事的下人,動作麻溜兒而迅速,絲毫不敢懈怠。
蘇岑挑眉,沈家主都不露面,竟然還能把一府的人調教成這樣,還真是……意外啊。
蘇岑一邊走一邊看過去,不過視線卻在經過的人身上,很快掃過去。
在前方領路的管家,管家身旁恭敬的隨從,再到拔草的短工,端着錦盒的侍婢……大大小小的人,蘇岑都斂入眼底,最後,在進入沈家的大堂時,他們坐着等了半個時辰,卻並未等到沈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