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意識到這一點。
上位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甚至有些驚悚的感覺。
聯繫到這孩子的生活環境。
從小無人照顧，卻能把生活打理的如此美好。
此時他下意識的擡頭，掀開珠簾，看向馬車之外。
在牛一平的宅院附近……
農田之中，有大人在忙着耕種，不知名的莊稼。
有孩童在嬉鬧，也有的在朗聲讀書。
“天德，你來看。”
“上位。”
“這……上位，這……”
“天德，你怎麼看這個村子？”
上位，此刻十分認真的看着徐達。
徐達也知道上位是認真的，低頭沉思了片刻。
“……民無饑饉，面有笑容。”
“雖在農田，衣着卻十分乾淨，微臣甚至看到了花紋。”
“書籍昂貴，這裡的孩童居然看得起書……”
徐達也十分認真的一拱手。
“三皇五帝，不過如此罷了。”
三皇五帝，也不過如此！
上位吸了口氣。
不過此時，一個有些微顫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我……想問問朱大帥，一件小事。”
“妹子，且說無妨？”
此刻上位心情好到不能再好，現在馬伕人提什麼要求，他都能答應。
“咱何時……”
“何時能與平兒相認？”
……
這個問題一出。
彷彿一盆冷水澆到了大帥頭上。
相認，相認……
他不用轉頭也知道，徐達立刻眼神給了自己一個警告。
不可操之過急！
眼下是什麼時候。
戰事比較緊張，兄弟們還在備戰呢，等陳友諒逐漸收拾掉對手，轉過頭來，一定會攻打咱們的。
百姓自東漢倒下，魏晉竄權，宋朝之後便失去整個華夏。
再後來神州陸沉，經歷了多少動盪？直至現在的元末。
如今救百姓，就是救華夏，就是救自己。
如果此時懈怠，不光咱們要遭受滅頂之災，你從家鄉帶出來的這些兄弟子侄們也會跟着遭殃。
你想想這麼多年了，這些兄弟，義子，子侄們拋家舍業的快半輩子了圖啥，不就是想跟着大帥你有口飯吃嘛？
前些時日的那場圍攻，差點被敵人包了餃子，幸虧有郭天旭將重兵壓在了元朝大軍上，不然我們也不可能這麼快恢復實力，想想現在的災禍還沒結束了。
張士誠想安於現狀，當皇帝，陳友諒會這麼想嗎？這倆貨現在各都已自封爲皇帝了，只有咱們這隻義軍是小明王麾下的，每年還要上表彙報呢。
上位自然知道這一點，但他更知道，現在可不能學稱王稱霸，即便有不少人支持自己，可這種事依然讓天下人提心吊膽。
小明王之父韓山童出身於河北一個平民之家，不過他這個平民一點不“平庸”，韓氏信奉白蓮教，父祖幾代人都從事傳教工作。
所以，韓山童站在先人的肩膀上，成了白蓮教最高領導，信徒遍佈天下，劉福通就是韓山童的忠實信徒。
元朝末年，官府腐敗，民不聊生，天下人心浮動。
可是元廷依然大肆盤剝，造成大量流民。
劉福通就是受害人，他本是富豪之家，因爲受官府勒索不成，被毀了家。
當年的紅巾軍，就是以韓山童、劉福通爲核心的組織悄然形成，就當他們準備起義時，計劃泄露，韓山童被捕殺，劉福通外逃，並在潁州舉兵反元。
這些義軍，大多是白蓮教教徒，韓山童的影響力太大了。
比如朱元璋的義父郭子興，就是白蓮教徒，他的義軍也自稱“紅巾軍”。
況且小明王之父韓山童自稱是宋徽宗的八世孫。
咱擁立小明王就是擁立咱華夏之主。
雖然說打仗講究師出有名，名正言順，如今的旗號小明王便是咱漢人的正統，這旗號至少百姓贊同，不至於反對吧。
如今天下已經破爛不堪，恢復到戰前恐怕需要花費點時間，況且如今的戰事可是越來越緊張了。
再看兩晉，那更不必說。
前車之鑑的事情真是太多了，經常聽劉伯溫講這些故事，咱後背都發涼。
現在誰不是提心吊膽，生怕再來幾百年亂世。
上位只能苦笑。
“妹子，此事……怕是隻能先等等了。”
“你也知道……天下未定，爲後代着想已然是爲時尚早，平兒卻這麼出色，屆時若是……”
馬伕人稍微思考了下，低頭抹着眼淚。
失散了十幾年的親骨肉啊。
她多想和孩子相認，聽她叫一聲娘……不，叫一聲孃親？
如今天下紛爭不斷，平兒又不是一個喜歡爭霸的孩子。
她想和孩子相認，但也更怕孩子回去軍營不適應，若此戰失利，那就徹底一無所有。
至少平兒這裡是咱們最後的依靠，也不至於弄的家破人亡。
一時間，
因爲不能即刻接牛一平回去。
整個馬車之內，氣氛都十分沉悶。
不過上位的雙眼，微微一亮。
“馬伕人，此事卻也不必心急。”
“……哦？上位可有想法？”
馬伕人雙目微亮，難道上位有辦法？
此時看見上位輕輕一笑。
“要正式迎這世子回金陵，這做不到。可……平兒不也說了麼，他想做閒散的小神仙！”
“神仙？已經夠神的了……大帥的意思是……”
似乎猜到了上位要做什麼。
馬上面上隱隱露出按捺不住的驚喜之色。
“孩子有諸般奇術，利於民生。”
“我就找機會讓他做個逍遙自在的神仙吧，讓他入金陵，不也能相見麼？”
馬伕人呆了呆，隨後抱住了上位，輕輕啜泣了起來。
上位說完也看向了徐達。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還是要商量着來。
徐達思索一番。
點了點頭。
“方今大帥被封王不久，雖然被封爲吳王，但是對外仍然稱大帥。”
“小明王的那點心思大帥也是再清楚不過了。”
如今的這金陵城中百姓猶在惶恐之中。
“此時正需要吳王設立一個典型。這個典型必須與政爭無涉，但卻要足夠討喜，能讓百姓看到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眼前的這位世子……正是最佳人選！”
徐達考慮問題一向周密嚴謹，他能肯定，就一定是考慮過各種情況。
“不會引起懷疑猜忌，引起禍患？”
“這便是天公作美，緣分所在了。
若是吳王做了好幾年，那麼突然設立其他的王定然惹來非議。
吳王是無權分封他人爲王的，除非自己是皇帝。
但現在顯然不合時宜，平兒既沒軍工，有沒名望，如今金陵城百廢待興，上位有些不守陳規的舉措，弄個閒職誰也不會懷疑的。”
上位雙眼放光。
那就太好了！
先以義子的名分收了平兒，再暗中給他安排力量。
如此時日一長，再與平兒相認，相信也不會引起天下譁然……乃至要改立平兒爲儲，想來也不是什麼問題！
上位一旦決定的事，輕易不會再變，至於牛一平的府邸建在何處，反倒是小事，無需多慮。
比起這些……
上位倒是也沒忘了今日上午過來，寶劍被一斬而斷之事。
這寶劍是他收藏於寒泉閣的，原本是就是別人所獻，謂之曰天子器，請吳王收下。
對於這樣諂媚的禮物……
上位是真不想收，但也不得不收。
不想收的原因，和“不得不收”的原因，其實都是同一個。
送禮的那人據探子彙報是蒙元朝廷派來的，有意拉攏朱元璋，可是孛兒只斤之一。
如此一來，這事情更加清楚了，怪不得小明王着急封朱元璋爲吳王呢。
孛兒只斤是皇帝血統，那可是不敢得罪，竟沒想到送如此質量的劍糊弄咱，這回朱元璋真是看清楚如今朝廷的這張嘴臉了。
東周開始便綿延下來的千年世家。
但同時，孛兒只斤和歷代貴族的其他世家一樣。
他們根本就沒把朱元璋放在眼裡，先分封爵位，但沒有實際的用處，乘其不備關門打狗，真是打的一手好牌。
小明王雖然有旗號，其實早已名存實亡了。
……
面對歷史的看法，上位的觀點，完全相反。
所以上位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橫豎自己這邊的人都是自己家鄉的兄弟，他們這些寒門子弟，或者李善長劉伯溫這些文人圈子邊緣的山野散人。
自己本來就不是靠這些貴族起家的，如今蒙元朝廷要拉攏，那隻能明面上答應，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兩邊都不能得罪，不管是哪邊的臣子，自古講究的是忠義。
現在看來打江山最終靠的還是自己，幹嘛要靠別人的施捨？
真心表忠心，人家未必相信，不管信不信已經是功高蓋主了，老明王已死，小明王能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權利都不好說，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寄託在這天下共主小明王的身上了。
但他這麼想，自然就不爲小明王所喜。
一來二去，如今的上位，和蒙元朝廷，掌握軍權手握重兵的其他義軍們，實際完全是水火不容的態勢。
相互之間的信任已經完全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