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寒心生疑竇,就不知緣何一提及大生巷,這位樸素無華的老婦人就這般不自在?並且,對自己表現出極大的反感?
柯寒還想細問一番,卻遭到了極力抵制,那老婦人趕緊推着獨木輪小車離開。
這位大嬸既然如此熟悉這個大生巷,就一定知道周大生的故事,更不會不知道京郊硝煙的事情,想到這,柯寒急切地走過去,攔下老婦人,隨後,一把抓住車把,奇怪地道:“大嬸,你說好人也來大生巷找麻煩?!”
“你要幹嘛?”誰知,老婦人緊張地大呼起來,轉瞬間,就跌坐在地上。
柯寒這就想不通了,一個如此膽小的老婦人,竟然還敢一個人在滿月的夜晚出來,在動盪的京都街頭巷尾分發窩頭?有一點常識人都會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
卻說剛剛得到接濟的流Lang漢們見柯寒這般尋釁滋事,也都鼓動着腮幫子就圍了過來,他們紛紛指責柯寒,朝素淨一身的柯寒吐着口水,這就讓柯寒想起了金庸大師的小說《射鵰英雄傳》裡,丐幫弟子朝剛上任幫主的人吐口水的事來,不由得笑了一笑,就使得衆人都以爲遇上了不可理喻的瘋子,便是拿他沒有辦法了,都怔怔地盯着他看,卻也不敢再靠前半步了。
突然,惶恐不安的老嫗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望着不遠處走過來的一個人影,扯着嗓子喊道:“夫人!您來了?”
順着老嫗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太太裝扮的夫人在幾個家丁和隨從的陪伴下,正緩步走來,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彷彿看到了一個救世菩薩,滿眼的虔誠和尊重。
柯寒不由得也跟着瞅了一眼那個夫人,只見皓月之下,穩步緩行的夫人儀態如仙,一身素裝,也裹不住儒雅娟秀的氣質!
月光之下,映着夫人的另一番冷豔,不苟言笑的神情之下,掩藏着她的一顆救世助民的決心!
這夫人,分明就是母儀天下一般,渾身透着一股正氣,讓人心生敬意。
此時此刻,一想到手中握着的窩頭就是她所賜,便情不自禁地感動萬分!這窩頭,雖是粗糧,卻也能果腹,尤其,在這個動盪不安的年代,能有個充飢的就是福氣,便倍加珍惜,對這夫人更加的感激涕零了。
柯寒看得仔細,等夫人走得近了,便當下一驚,嘆道:眼前這位,不正是自己要找尋的周大生之妻、英子之母嗎?心中便一陣驚喜,連聲叫道:“周夫人!”
夫人還未和那老嫗搭上話,就對柯寒的這一聲叫喚感到吃驚萬分,好久沒有人喊她的全稱了,這樣聽來,不知道是親切還是生疏了,反正,表明有人知道或者是認識自己!
在孤獨無援的時候,柯寒的這樣一聲叫喚,是多麼的溫馨啊!
夫人這才調過頭來,趁着月色,看到被人吐了唾沫的竟然是久已不見的督察大人,也是跟着一驚,隨後,便詫異地問道:“督察大人,怎麼是您?這是咋的啦?”
柯寒不由得驚訝起夫人的好記性了,既點頭又搖頭,卻不知從何而談。
衆人都跟着一個驚訝,懷着複雜的心情,望着被他們吐了唾沫的柯寒,慢慢地退縮一旁,然後,徑直溜了。
老嫗聽夫人這麼一說,才知道錯怪了一個好人,羞愧地責怪自己太過神經了,走過來就要跪拜,卻被柯寒一把托住,這就道:“我那邊還有兩個朋友呢,他們肚子正餓得慌,還有你剛剛提到的那個黑大個,也在隔壁的衚衕裡吶,我正想問你點事情,卻被你誤會了。”
夫人趕緊讓幾個家丁過去,到隔壁的衚衕裡帶出柯寒的巡工部的特工老K二人組,押着那幫蠢貨出來,拐彎來到夫人跟前。
夫人不知所謂地望着一幫傢伙,用諮詢的神情望着柯寒,無聲地示意柯寒告訴她,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夫人一向可好?”柯寒卻隨意撣了撣身上的塵埃,拱手作揖地問道。
那個老嫗見了,趕緊過來,滿臉愧疚地拿來一塊碎布,替柯寒擦拭胸口的口水,還一個勁地道歉。
柯寒倒也被那老嫗的認真勁弄得尷尬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憨笑一聲,然後,朝他的老K二人組打了個響指,吩咐他們過來,對英子的母親介紹道:“我的巡工部元老,他們是祖孫倆,爲了大順的基業,不辭辛勞地跟隨本尊,他們曾經的公開身份是漁民,這次來,另有事情,方便的話,請夫人借一步說話。”
周夫人這就答應一聲,對自己的家丁和用人吩咐道:“咱們打道回府吧。”
被柯寒綁縛了的黑大個見狀,趕緊委屈地朝周夫人喊道:“夫人開恩啦,放了咱們吧,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啊!”
夫人看了看黑大個,不解地問那老嫗:“羅氏,這是怎麼回事?”
柯寒主動上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隨後,就悲憫地對周夫人解釋道:“既然夫人認識這些兄弟,素以大度著稱,那,我不妨就真的放了他們一回,不過,倒也真心希望他們能爲自己今後的生活做個徹底地改變!”
周夫人笑了笑,這就認同了柯寒的說法,她當然知道,柯寒這是在爲自己貼金了!
於是,那個被叫做阿四的黑大個和他的一幫難兄難弟一邊千恩萬謝,一邊就默默地接受了老嫗從車裡拿出來的窩頭,狼吞虎嚥起來。
見他們那個模樣,柯寒不禁也想起了剛纔自己的落魄樣,竟走過去,關切地對那幫傢伙說道:“慢點,小心噎着!”
……
隨夫人來到老宅,雖然清靜,屋裡屋外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卻不見了往日的熱鬧,反而覺得很不適應了。
大院子裡,冷冷清清,柯寒就有些驚訝,他不解地問道:“夫人,這裡的相鄰都到哪裡去了,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
聽了這一問,夫人卻驟然間垂淚漣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世道變了,現在的京都四分五裂,分成的派系多如牛毛,百姓入不敷出,大多賣兒賣女,外出逃荒去了。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情景隨處可見!”
柯寒跟着安靜下來,一時間不知如何相勸,本想告訴她見到英子的事情的,見她這般神情,便也不敢再提。
這一會兒,就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來了,便覺得交流的失敗,正鬱悶中,忽地就想起了在街頭的疑問,便索性直接問道:“夫人,子衡有一事不明白,爲何要在晚上發放窩頭?”
夫人長嘆一口氣道:“其實,我們都是一天兩次的發放,有時是三次,只可惜,自己財力有限,所以,每一次都是隻能一人發放一個窩頭,心裡的這個酸楚,無法比擬的啊!”
“天底下有那麼多窮苦的百姓,你哪能都一一照應得了呢?畢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真的很爲你擔憂,難道,朝廷就真的一直不來過問百姓的死活了?”柯寒怒道。
“哎,朝廷?朝廷!他們是自身難保了,現在反倒是邊疆之處有人肯聽那新接管的太子的命令了!”夫人也不無擔憂地道,“只怕大順將不久焉!”
“這京都到底是咋的啦?”柯寒嘆道,“大順、大順,哼,我看應該叫‘大不順’了纔對!這是大順子民的不幸啊!”
“聽說皇上已經派人回來救駕輔佐,只怕是難以扶正了。想那太子,搞得朝中一盤散沙,難以聚合,並且,朝中文武大臣又各懷鬼胎,自顧自的忙着另立山頭的大有人在,就連大理寺卿都被那個蜈蚣挑撥太子收監了,這天下大亂了!”夫人繼續說道,“自從京郊硝煙後,東瀛大盜便也與我們大順結了仇,多次欲強行收取咱大順與之相鄰疆界,沿岸百姓多以捕魚爲生,卻要被小小的東瀛狗脅迫返回,這邊遭了殃,內地糧食減產絕收的現象更是普遍,這日子,便一日難過一日!虧得我那死鬼老周,留下一點資產,便適當變賣了一些,騰出部分錢財,購買一些五穀雜糧,分發下去,可是後來,總是不夠分的,並且也委實買不來那些緊缺的糧食,便只能索性購買成品粗糧,爲了能夠多發幾次,便只好做成最最簡單最最底層的填充物——窩頭!”
原來,夫人竟然自掏腰包?購買五穀雜糧,施捨下去,到了實在能力不夠時,便降低要求,直接做成窩頭,分發下去,讓人拿了就能吃,這倒是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大好事啊!
可畢竟,周大生留下的可支配的資產有限,哪裡經得住這般折騰,恐怕,到時候,連自己家都不夠吃的了,便爲夫人的處境擔憂起來,這個直爽正氣的女人,所性所做的,讓人自愧弗如!
想到這,柯寒朝老漁翁招招手,示意他過來,然後,讓他掏出自己預付的銀票來,遞給夫人,大氣地說道:“現在正是困難時期,眼見得那麼多民衆餐風露宿,實在於心不忍,夫人能行之事,子衡當鼎力相助!這是一萬兩銀票,暫且就交由夫人支配,幫忙弄出個像樣的救助站來,再添些物什,省得東一槍西一棒的,沒個固定的地方,始終不是辦法。我們暫時只能幫助流Lang者們度過難關,更重要的是,我們還要想辦法,從源頭上解決。老實說,這次返回京都,就是奉命回來,要肅清一些奸臣賊子,看他們都做了些什麼勾當?然後,一併解決掉!”
夫人聽了柯寒的話,一時間激動萬分,對朝廷頗有微詞的她也悄然有了一點信心,驚訝地看着柯寒伸手遞過來的一萬兩銀票,卻不敢接受,嚴肅地道:“這,朝廷下撥給你的活動經費,我怎能接受?”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