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常發一面不住地回頭問秀兒怎麼走,一面就小心地駕着車,見有那麼多人盯着看,就有些心煩和不自在,冷不丁地也要發發小脾氣了,他對着跟過來的頑皮的一羣小孩吼道:“讓開、讓開!小心軋着了!”
小孩哪裡聽話,反而靠得更近了,還一個勁地起鬨,叫嚷着:“嘔嘔,大馬車來嘍!看大馬車喲。”
越往村子裡面進去,路越窄、越是難走。
恰逢昨夜暴雨,這一刻,路上很爛,車軲轆已深深陷進了泥濘小道,馬蹄子蹶得老高,竟將泥漿甩到了車篷上,弄得“啪啪”作響。
柯寒在都市裡生活慣了,包括穿越過來,到這淮縣,也都是在縣衙的院子裡走動,從沒見過這麼難走的道,不太習慣地嘮叨了一句:“媽喏個巴子!這破路也該修修了!”。
秀兒歸心似箭,見這都快要到家門口了,卻陷在了路上,她心急如焚,就一下子掙脫了柯寒的攙扶,直接跳下車來,卻因爲慣性又摔了一跤,弄得渾身泥漿,倒也是不管不顧地就哭哭啼啼起來,聲淚俱下地叫嚷着:“爹呀!……”
“秀兒!你,你別……”一不留神,竟讓秀兒摔倒在地上,柯寒很是自責,遂又朝馬常發喊道,“停,馬常發,那、那個秀兒……”
衆人這才知道,那車是奔着秀兒家來的,表情就複雜起來。
鄉里鄉親的都認識秀兒,也都知道,她家被桃花塢張大財主逼債後,秀兒就被人騙去,說是介紹到某大戶人家做丫鬟,還預付了定金,還了部分債務,卻不知是被那貪官收做小妾的。唉,這個可憐的美麗的姑娘啊!
衆人卻不知道,結婚當天,秀兒就以死相拼、堅決不從。
就在縣令伸手要扒掉她的衣衫時,她抓過牀頭櫃上的花瓶,握緊了,狠命地朝縣令的額頭砸去,頓時,那貪官的頭上便血流如注,可嚇壞了秀兒。知道有命案在身,難逃一死,便清掃了現場,再整了整衣衫,拿起剪刀準備自盡。
可突然,狂風大作,一陣電閃雷鳴過後,縣令竟然自己醒了過來!
這個天殺的!命大?!……
當那夜遇有危險,他也能挺身爲自己的安危奮爭?!這讓人恨又讓人愛的狗官!
秀兒一路跑一路想着過去的事情,倒不再擔心柯寒的安全了,只是恨自己的命苦,想到剛剛對這年輕的縣令有點好感了,雖然他痞性十足,卻也懂得疼人、照顧人,眼看就能讓父母放心了,準備時不時的真地就貼補家用了,父親卻要撒手人寰?!
秀兒的腦海裡又交替閃現着父親愁苦的面容,便更加急切地要飛回到父親的身邊纔好,更加地傷心、難過!
秀兒一路哭泣着。
這是秀兒輾轉一月後的第一次回家,迎接她的不是雙親的笑臉,而是……,秀兒,傷心欲絕了。
樸素的鄉鄰見是秀兒跳下了馬車,好像是逃?並且還重重地摔了一跤,都很是憐憫地聚攏過來。
有人看見秀兒哭泣也跟着偷偷地抹眼淚,還有人就要伸手去拉她,卻又聽見身着官服的柯寒在車裡嚷嚷,便忿恨地盯着柯寒。
這一陣子,直接有人不明就裡的開始辱罵起來。
“狗官!滾犢子去!你以爲這是你的衙門啊?還敢到這裡來撒野?哼,太欺負人了!剛剛好說歹說地‘請’走了那個討債鬼張財主,卻又迎來了你這個吃人飯不做人事的鳥官!我呸,還讓不讓人活了?!”
“各位老少爺們,來啊!別讓這狗日的再踏進半步--”
“上,攆走這個畜生!”
“滾……滾……滾……,這裡不歡迎你!!”
一時間,罵聲不斷,都作勢要與這縣官老爺幹上一架的樣子。
有人還拿來了釘耙、鋤頭之類的東西,揚起來攔住馬車。
馬常發悶聲不響,他只管趕車,使勁一揚手中的鞭子,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實際上是想要嚇退衆人的,可是,他的囂張氣焰反而惹得大夥升騰起在心頭壓抑着的怒火了,衆人吼叫着逼近馬車。
馬常發有些忍不住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腰間摸去,卻還是被柯寒用眼角的餘光制止了。
秀兒也不與人招呼,不知道老父親究竟怎樣了?便只顧哭泣着往家的方向狂奔,鞋子丟了也全然不顧。
“秀兒!——”柯寒大聲叫着,也急急地就要趕過去撿秀兒的鞋子,卻被人堵住了。
馬常發見狀,生怕老爺吃虧,便趕緊跳下馬車,護着柯寒。
衆人又跟着起鬨,簇擁着,用刀割斷了繮繩,將手中的扁擔掄圓了打在馬的屁股上,趕跑了馬後,又合力掀翻了馬車,用鋤頭築爛了車篷,然後,也不管柯寒和馬常發作何姿態,似乎是很解氣地揚長而去。
誠然,以馬常發的身手,這些人簡直不堪一擊!但是,這是在秀兒乖乖的孃家!衆怒難犯啊!更何況,衙門內還有個急需剷除的難纏的師爺和有待調教的一羣飯桶差役,這時,千萬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平素難有愁苦的柯寒不由得長嘆一聲,他將秀兒送回了家,自己卻被人擋在了村口。靠!什麼世道?虧我還是一個土皇帝呢!
柯寒第一次有了一種挫敗感,他和馬常發一起呆立在泥濘的小路上,眼睜睜地看着馬兒受驚似地飛奔着遠離了自己。
“不行!”,柯寒悶哼了一聲。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剛剛還阻止馬常發動作的柯寒就又來了火爆脾氣,他在心底裡想道:哪有這樣被人待見的?未免也太失敗了!當然,我不跟這些平頭百姓一般見識,卻要看看那些土豪財主如何給我個交代。那個什麼張財主?對這些佃戶怎麼管理的?縣官老爺親臨視察,這個安全工作竟是如此不堪?想當初在那美資公司上班,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要過來,公司上下也還要做足了5S方面的工作,以十分體面的方式迎接視察呢!只怕有一點遺漏,會被總部批評,扣了獎金之類的。他奶奶的,你們這些暴發戶、土財主,一個個的還要不要混了?!讓老子爲你們擔驚受怕?沒門!
“走,去找那個張財主!”柯寒心底裡念頭一閃,就對馬常發道,“仇富恨官是中國老百姓一貫的伎倆,咱們可不能就這麼幹耗着啊!”
馬常發愣了一下,柯寒見了,隨之一笑,他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讓他聽不懂的話,便領頭往回走。
“可是,咱們到哪裡去找那個張財主家啊?”馬常發還是不放心地問道。
柯寒呵呵一笑,說道:“這還要問?你不能開動腦筋想想啊?張財主家會在這貧民窟嗎?真是的!”
馬常發猛地一拍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還追問一句:“那馬……?”
“放心,它會回來的!”柯寒也笑道,“去,找一根粗點的樹枝讓老爺我拄着,這車坐的,並不輕鬆啊!額,這年紀輕輕的就經不起折騰?看來,我丟了很久的太極也該重新拾起來練練了!”
“老爺會太極?”馬常發有點驚訝,“怎麼一直沒聽說過呢?嘿,老爺還藏得挺深的啊!哪天也教教俺?”
“去!”,柯寒自知說漏了嘴,當然,若不是練這功夫耽誤了一點時間,憑自身的聰慧,纔不會只考個三流大學,做什麼程序員呢!眼下還真不好過早地暴露自己的功夫的,便假裝謙虛地道,“跟你一樣,小時候學的一點皮毛而已,哪敢丟人現眼的顯擺?不過,這功夫,還真該學學,總不能指望一直被人護着吧?”
經這一鬧騰,柯寒還真的就有點手腳癢癢了,然而,自知身份有變,還得低調一點爲好,起碼,不能欺負人呢!
不一會兒,二人步行來到了一座院落門口,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大戶人家。在這桃花塢,大概也只有像張財主這樣的人家才配有如此的瀟灑。
但見這院落,果真就是:紅磚碧瓦、飛檐向天;硃紅門,鑲着銅皮邊;雕花牆,刻着四季圖;屋檐下,兩盞燈籠高高掛;門兩邊,一副對聯似笑臉……
“一年四季,季季如春春常在,享受賽似神仙!日落月明,明明是福福長有,好運只在張府!”,真的就是張家!
柯寒默唸了一遍帖在門上的對聯,不由得暗生妒忌,好傢伙,我那寄以棲身的縣衙也不過如此!這位的小日子,卻也自在,想必比老爺我要好得多了?再看一下橫批,竟是:果然如此。哼!好狂妄的口氣!看我不整他一下?
柯寒心中本來就窩着火,見了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財主,他幾乎就受到了打擊。他對着馬常發氣哼哼地,由鼻腔裡噴出兩個字:“敲門!”
見柯寒這般光火,馬常發也不囉嗦,他舉起鐵錘似的拳頭砸門,跟柯寒一樣,只是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