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擺在明面上,卿雲的所作所爲,是充滿了正義感和責任感的。
但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得到的信息自然與普通人不同。
在獲悉了卿雲向組織提交的半導體發展十年綱要後,謝神武很清楚,這小王八蛋究竟意欲何爲!
無疑,這是一個對未來的一次大膽佈局。
18歲的少年,在棋盤上沉穩落子。
第一,扳倒程進,讓國家重新認識到半導體的發展並非是一蹴而就的。
第二,繼承程進的政治遺產,爲他自己塑造一尊金身。
第三,將一些躺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的大佬給拉下馬,增大他的話語權,確保整個半導體產業的發展按照他的綱要來進行。
每一點,都充滿了這小王八蛋的私心。
但是,偏偏所有人又不能說這小子是純爲私利。
要是隻看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卿雲完全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如此行動。
將漢芯一號的謊言給直接戳爆了事。
不是不行。
有着國安身份的卿雲,無需在媒體面前當場揭露,走程序就完事了。
謝神武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卿雲的所作所爲。
‘自私自利,順昌逆亡’,這八個字,這小王八蛋是跑不掉的。
但是‘俠之大者,爲國爲民’,這八個字,這小子也擔得起。
能說啥?
安漢公時的王莽?
大漢丞相時的曹操?
這個年輕人的野心和智慧,讓他不禁想起了歷史上的某些人物。
他們既能爲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考慮,又能在複雜的政治格局中游刃有餘的爲自身劃拉利益。
謝神武不禁在心中感嘆,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太過罕見。
暗地裡罵罵咧咧的吐槽了一陣後,他乾脆的看向了卿雲,直截了當的開了口,
“小卿,你也是華亭交大的一份子!我希望你能夠對學校手下留情!向組織美言一二。
你放心,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一天,華亭交大都是伱最忠實的盟友。”
謝神武也看明白了眼前這個少年。
這次事件裡,這小子展現出來的做事風範、處事手腕……
這哪裡只是一個少年企業家?
那老謀深算的模樣,特麼的完全就是一隻有着千年道行的老狐狸轉世!
所以,謝神武也完全放棄了和卿雲兜圈子說車軲轆話的想法,直截了當的提出了訴求。
主要是這小子的後續處理方式,太毒了。
漢芯公司的股權劃歸復旦大學也就算了。
他也想得通。
畢竟,這小王八蛋做了這麼多,不撈點好處是不可能的。
但是華亭交大的微電子院,要被以院系調整的名義給劃到復旦大學去,以組建復旦大學集成電路學院。
這就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了。
謝神武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成爲華亭交大校史上的罪人了。
但院系調整這種事情,一旦中樞做出了決策,自己必須是要講大局,講站位的。
死局,對他來說這是無解的。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直接找卿雲。
解鈴還須繫鈴人。
既然組織上算是同意了這小子那勞什子的發展綱要,那麼他在這方面的話語權……
不得不說,至少比他高。
畢竟,他是涉事相關方,還能不能呆在這個位置上都難說。
‘忠實的盟友’?
卿雲笑了。
呦吼!
給朕開空頭支票是吧!
不愧是你啊!
在任上能讓華亭交大實現中興,讓交大脫胎換骨進入發展的黃金十年,一舉反超嫡傳正宗西交大……
而在此刻他自身‘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心裡想的還是學校這攤子事……
不得不說,謝神武確實不愧是頂尖校長和教育家。
這樣的好校長,確實不應該像前世那般被程進給牽連直接退休。
但是……
卿雲笑了,“謝校,您應該明白的,要是不倒騰這麼一次,歷史遺留問題就永遠是歷史遺留問題,隨時可能爆雷的。
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這也是爲學校好。”
謝神武聽罷,肩頭頓時微微顫抖了起來,眼鏡下那雙看透世事的老眼透出一絲深深的無奈和頹然。
他顫巍巍的取下眼鏡,雙手掩着面在臉上搓了搓。
他知道,卿雲說得是對的。
不墊這一手,把事情做個了斷,將來要是被人翻出來了,流官制下時至境遷的還真不好說。
將出了事的微電子院給劃出去,相當於是將過往的歷史給全部斬斷。
畢竟,一旦出問題,陳年往事都會牽扯出來,到時候可能就不只是一個‘漢芯一號’了。
嚴格按照制度來,誰的屁股都不會太乾淨的。
何況,‘法不溯及過往’這句話,在審計監察紀檢面前,是根本不適用的。
以新規去倒查過往,是常規操作。
歷史的車輪總是滾滾向前,而那些遺留的問題,如果不借此機會徹底解決,將會成爲未來發展的絆腳石。
謝神武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但那股沉重的壓力仍舊讓他感到窒息。
他緩緩地放下雙手,眼神中的光芒似乎暗淡了許多。
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引領華亭交大走向輝煌的校長,此刻卻像是一個失去了方向的航船,面對着波濤洶涌的大海,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憂慮和對過去的遺憾,那種無力感讓他整個人彷彿瞬間老去了許多,喃喃的說着,
“小卿吶,我要成爲交大歷史上的罪人了……”
雲帝卻斜睨了他一眼,當場翻了個白眼,“校長,您這就沒意思了哈!非要我把話給說透是吧?交大不是沒好處的哈!”
謝神武聞言則帶上了眼睛,一臉無奈的吐槽着,“你這孩子,明明小小年紀的!那麼老成做什麼!”
他的臉上,那抹頹然頓時無影無蹤。
卿雲嗤笑了一聲,“不老成點,被你們這些老狐狸賣了,我還得幫你們數錢?”
他搬出車裡的茶具,一邊泡着茶,一邊慢慢說着,
“謝校,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這事確實是沒商量的餘地。”
謝神武在他面前裝可憐,其實也是有些‘善財難捨’的意思在裡面。
畢竟,一個學院的建設,並不只是硬件、軟件、人員、資財的投入。
對於一個學校來說,那些外在的玩意兒值錢,但又不值錢。
真正重要的,是時間。
或者叫做碩士、博士授權點。
華亭交大要想重新建立一個微電子院,花費的時間不短。
按照教育部的規定,申請博士點和碩士點是三年一輪。
碩士點,學院設立三年之後才能申請,批准時間需要一年,獲得之後才能申請博士點,中間因爲時間原因得隔一輪。
上一輪申請是2002年。
而到下一輪申請的2005年,華亭交大新建的微電子院成立又不滿三年。
況且也沒這個道理,剛劃出去後你又新建的,這完全是在打臉。
華亭交大最佳的策略是2005年重新設立微電子院,2008年申請碩士點,2014年申請博士點。
所以,哪怕交大動作再快,十一年之後才能再度擁有微電子的博士授權點。
這對於一個工科學校來說,確實難受了。
十一年……
在快速發展的大學歷史中,足以滄海桑田。
也難怪謝神武會如此。
但是……
雲帝覺得這貨就是在這裡既要又要還要的!
他聳了聳肩膀,“堤外損失堤內補嘛!再說了,交大也不吃虧嘛。
復旦大學不是還把海洋工程劃給你們嗎?也是加強交大的優勢學科力量嘛。”
謝神武的臉色在卿雲輕描淡寫的迴應下變得愈發難看起來。
這小兔崽子的!
謝神武的嘴角抽搐着,顯然是被卿雲的話給噎住了。
他一臉便秘的表情,看向旁邊這個無恥的小王八蛋,怒氣衝衝的質問着,
“卿雲,你特麼的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什麼?!”
微電子院和海洋工程學院,這特麼的能一樣?!
對他來說,這就像是在比較鑽石和金子。
二者儘管都是寶貴的資源,但在他心中顯然有着天壤之別。
雖然學科無高低貴賤之分,但經費特麼的有啊!
華亭交大的海洋工程雖然很強,但從社會的影響力上,和微電子是兩個概念。
大國基建,不是不重要,但和工業明珠相比,在能獲得的經費上確實差了不是一個量級。
畢竟,基建這玩意兒……他們只是做理論研究,不涉及實操。
作爲一個大學校長,首先他必須要有企業思維。
從企業的角度來看,微電子院就是銷冠團隊,是掙經費的,而海洋工程學院就是個吉祥物。
謝神武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憤怒,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直視着卿雲,“你知道微電子院對我們交大來說意味着什麼,這是我們多年來辛勤耕耘的成果!”
雲帝面無表情的分好茶,遞了一杯過去,老神在在的開了口,
“謝校,我明白您的感受,但您也要理解我的立場。坦率地說,這次的調整,我確實拐走了微電子院。
但這麼調整,對交大來說,未必不急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不是還有華亭第二醫科大嗎,一個學校直接劃給交大,直接解決了交大沒有醫學院的問題。
微電子院沒有了,你們後面再建一個不就行了。可醫學院……這可不是你想建就能建的。”
謝神武聞言將茶杯重重的頓在了隔板上,義憤填膺的說着,“那是老子爭取下來的!三年前我就開始謀劃了,跟你有個屁關係!”
卿雲斜睨了他一眼,“說話講良心哈!沒我敲邊鼓,您老想要拿下二醫大,還得等幾年的!”
雖然交大合併二醫大是2005年的事情,但是,雲帝表示,反正吹牛不上稅的。
985是中樞管理,而二醫大地處富庶的華亭,是華亭地方管理,面對這種吞併,不缺錢的二醫大肯定拼死抵抗。
再怎麼說,他也是幫華亭交大節約了兩年時間的。
……
車裡的討價還價還在繼續着。
雲帝很清楚,謝神武這位教育家的目的是什麼。
無非就是想要自己承諾以前的資助不變而已。
很簡單,華亭交大的微電子院都被劃拉到了復旦大學,那麼這筆錢也自然會跟過去。
因爲,這是高校的二級學院的改革工作。
所謂二級學院是大學實行的校、院兩級管理模式的第二級,學院制,執行的也是校、院兩級財政管理體系。
說人話就是,二級學院本身擁有相對獨立的財權,像社會捐贈資金等不屬於劃撥經費的資金,由學院自行掌控。
所以,也難怪謝神武此刻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的。
他也是剛剛纔想明白,搞了半天,這小子那承諾的一個億,最終還是復旦大學的!
怪不得王德超當初那麼大方!
謝神武也敢說,那老狐狸絕對是事先便知情的。
國安的力量能辦很多事,這一點他很清楚,但是像院系調整這種大事,顯然只有教育口的人,纔能有這種提案權和推動力。
所以,這裡面要是沒王德超的事,纔怪了!
這特麼的叔叔能忍,嬸嬸忍不了啊!
卿雲也是笑了笑,“還有華亭理工大的機械、測控、自動化,這些專業都是理工大的王牌,是讓交大優勢學科變得更強的。”
最終,他還是會答應謝神武的要求。
但是吧……
不抻這位教育家一手,這老東西絕對會順杆子往上爬多要好處的。
985大學的校長,就沒一個不精通化緣的。
因爲都歸中樞管。
別的不說,只說教師的工資,985大學的教授,工資其實是趕不上省屬高校的。
謝神武聞言只覺得一陣牙疼。
更多的卻是無奈。
面對卿雲這番話,他不由得苦笑連連。
知道面前這個年輕人手腕高超,每一步棋都走得精準而狠辣,但心思這麼深沉的……
煩躁!
謝神武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制住內心的不滿,帶着幾分自嘲地說道,
“小卿啊,你這是在跟我玩太極啊?你怎麼不說復旦大學得了多少好處?
你難道不知道,人最怕的就是比較!你這不是讓我這個老頭子心裡更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