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凌發燒了。
維烏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 懷裡碰觸到對方發燙的身體，一下子就驚醒過來了。
“該死的！”
維烏自責地罵了一聲，趕緊起身。他掀開被子, 發現羅凌的雙腿沒有預告地轉變成了魚尾。羅凌上半身蜷縮成一團, 打着顫。魚尾上的鱗片在微弱的光線下呈現一片黑灰色。維烏趕緊打開了可利用的所有光源, 發現對方下半身的鱗片乾巴巴的, 顏色是一種灰敗的蒼白色。維烏把遮蓋物全部拿開, 從尾端開始，鱗片像是乾裂的紙漿一樣翹起，他剛纔那一番動作, 連帶着一小片魚鱗全部脫落了下來，皮膚下的藍色血管清晰可見。
“啊——”羅凌疼得直拍打可憐的尾巴, 從喉嚨裡發出陌生的聲音, 嚇得維烏不敢再往上蓋被子了, 只是遮掩住羅凌的上半身。
“天！告訴我該怎麼做！”維烏想了想立刻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捧着一大盆的海水, 視線投到那不斷掉落鱗片的尾巴上，咬了咬牙將海水輕輕潑到上面。
羅凌只覺得自己處於一個一半是火一半是冰的地方，身體內部火熱交替，疼得他想哭。但是意識卻是清醒的，他知道維烏正在擔心地想辦法, 海水澆灌在下半身也的確讓他輕鬆了一些。他努力睜開眼睛, 手搭上維烏的手腕：“嘶……維烏, 停下來……這是每條成年人魚都要經歷的事情, 沒事的, 別擔心。”是的，他的大腦記憶找到了這一切現狀產生的源頭, 那就是小人魚們曾經告訴過他的變成成年人魚特性。所以他現在就是要默默度過這些，不讓維烏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天！”維烏的眼睛瞥到對方放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手上，指甲像是乾枯的樹木一樣皺起，怕自己會弄疼羅凌，手足無措起來：“不不不，寶貝，你別動了，放好……”
羅凌承受着來自全身的刺痛感，下半身那感覺簡直像是把皮下肌膚全部暴露在空氣中一樣，疼痛中還帶着一股涼颼颼。都說十指連心，他收回了自己的雙手，擺在身體兩側，緊緊咬住下嘴脣，對着維烏露出了一個安慰性的微笑。
維烏的心臟抽搐了一下，焦急地直握拳：“不！我一定忘記了什麼？！是什麼？！送來的東西……”
他站起身快速掃視了一遍小窩裡面的東西，翻找起來：“是了是了，是包裹，瑞恩帶來的包裹！”
“在哪在哪！！！快出來！！”他把所有無用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終於在櫃子擺放的裡面找到了掉落在內測的一個白色小袋子。
打開袋子，裡面有好幾個瓶子裝的都是同一種墨綠色的膠體狀。維烏思索了片刻，打開了蓋子，從裡面透出一股濃郁的海草氣息。
內服還是外敷？
幸虧，莫修在包裹裡面塞了一張說明書，維烏看到上面非常簡單的“塗”一個字，頓時鬆了口氣，用手指挖出來一小塊。
“寶貝，先忍忍，我給你抹藥膏。”
羅凌扭過頭看着他，點了點頭。
墨綠色的物體塗抹到掉落鱗片的傷口上，羅凌最開始的時候反射性地繃緊身體，在之後感受到一陣來自膏體的清涼感，還有那一塊被塗上藥膏的地方逐漸被減輕的疼痛後，便漸漸放鬆下來，隨後，因爲維烏輕緩的動作，他的眼皮漸重。
等到維烏把一整瓶的藥膏全部抹完，把最後一小塊塗在羅凌的小指上，發現羅凌已經安睡過去了。
疲憊的維烏輕輕笑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吐出一口氣。他給羅凌按了按上半身蓋着的被子，對自家伴侶的傷勢倒是完全放下了心。他想了想，又重新出去燒製了一些淡水，用一塊布弄溼，敷在羅凌的額頭上。
時間已經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了。
維烏一直沒有閉眼，他一直關注着羅凌，發現對方的體溫慢慢下降，開始變得比正常體溫低上很多，額頭還在冒虛汗。只能一遍遍地換着溼布，時刻都不敢打瞌睡。直到了天邊開始發亮，羅凌的狀況才真正穩定。
當然，這指的是體溫，不是指還在繼續脫落的魚尾和變化的指甲。
白天，羅凌偶爾清醒過幾次，補充了一些淡水和食物，然而量並沒有多少。維烏把只是少了五分之一左右食物的盤子拿出房間，嘆了口氣，成年人魚變化的種類裡面包含了牙齒。
這樣，維烏每次都要給羅凌準備魚肉糊糊，對方纔能下嚥。
第二天夜裡，是魚鱗脫落最迅速的時候，每一次看過去，都有一小片魚鱗像是牆上乾裂的石灰一樣，“撲簌撲簌”掉落下來，看得維烏心驚肉跳。還好羅凌有跟他表明，自己並不疼痛和難受。這才讓維烏懸起的心放下來。
又用掉了一瓶藥膏。整個小窩裡面充斥着膠狀膏體的海腥味，和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正側着身體的羅凌習慣性地咬緊牙齒，從他的嘴巴邊上，流出了暗紅色的血液。他快速地拿過身邊的衣物，抹掉，塞進枕頭下面。
顯然，來自特性的變化並沒有讓疼痛完全消失。羅凌強忍住痛楚，逼迫自己快點睡覺，睡着了以後，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第三個白天。
期間，莫修來查看過羅凌的情況，只是告訴維烏儘量讓羅凌保持舒適的姿勢，讓對方減少思考疼痛的時間，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差不多再三四天就可以結束了。他還告訴維烏，這是所有的人魚都要經歷的蛻變，除非還沒有成年就死亡的人魚崽子。另外，這場沒有敵人的戰爭只能靠自身去承受，沒有捷徑可以走。
只能讓羅凌自己克服疼痛，承受着艱難的痛苦。
維烏道了謝，送走了莫修，想了想，端着每天的魚肉糊糊來到羅凌身邊。
他在牀邊上備了一把石凳子，方便他給羅凌餵食和察看。
聽到動靜的羅凌擡起了頭，他看到維烏，眨了眨眼說道：“維烏，我想坐起來，躺了這麼久都快發黴了。”
維烏失笑，附和對方的話調侃了一句：“是啊，都可以種蘑菇了~”
羅凌順着對方的力道坐起來，看到了自己面目全非的魚尾，死氣沉沉地擺放在牀上，上面坑坑窪窪的，慘不忍睹。
羅凌看向維烏：“難看死了，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維烏搖了搖頭，詫異地挑了下眉：“怎麼會，依舊很漂亮啊~看着你我都自慚形穢了~”似乎爲了證明自己說得沒錯，他還露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
羅凌對維烏的話不置可否，他緊緊盯着維烏，這幾天對方因爲一直在照顧自己，時不時還要受到點驚嚇，整個人的精神都不太好。他的心柔軟成一片，心疼對方的同時還有滿滿的感動和幸福。
被對方愛着，似乎連疼痛也沒有了。
羅凌說道：“維烏，謝謝你。”
“我們倆還用說謝謝？！”維烏故意生氣地瞪他，坐在邊上給他餵食，“我今天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情吧？要不要聽？”
羅凌嚥下一口，好奇地點頭：“那我肯定洗耳恭聽啊~”
維烏清了清嗓子，說道：“咳咳，我跟兩個同胞哥哥出生的時候，前面已經有兩個哥哥了，爸爸媽媽取名字的時候爲了簡單好記就給我跟兩個哥哥取名叫維薩、維斯和維烏。”
羅凌恍然：“哦~原來是三四五！”
“嗯啊，後面出現的因爲是女孩，所以他們就不這麼隨便了~”維烏無可奈何地說道，似乎對自己被爸媽那麼隨便地取名有點怨念。
“噗嗤——”羅凌笑出了聲，順便張開嘴吃下了對方餵過來的一口魚肉。
維烏：“我長得像媽媽，兩個同胞哥哥長得像爸爸。所以他們兩個經常結盟，然後來欺負我！”
羅凌好奇地問道：“怎麼欺負你的？”
“喂喂，這個時候不是應該來安慰安慰我受傷的心靈麼？！”維烏悲憤道，“他們說我長得像個姑娘，就不跟我玩，還嫌棄我弱小！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母體的時候把我的營養全部拿走了？！”
“噗——哈哈~”羅凌大笑，“我還以爲你會被要求穿裙子呢~”
“怎麼可能？！”維烏連連搖頭，“我就找幫手，我二哥是個書呆子，他經常呆在書房裡面看書，那個時候爸爸也會呆在書房，所以不可能找他。所以我就找大哥，嗯，也就是現在北赤星的掌權者。”
羅凌疑惑：“爲什麼不找你爸爸呢？”
維烏解釋：“因爲爸爸要辦公，門口有守衛，不可能讓我們去打擾爸爸，而二哥就是個悶葫蘆，只會自己安靜看書，所以爸爸就對他睜一眼閉一隻眼了。”
“我們三個跟大哥二哥相差了十五歲。幫手沒找到，倒是找到了一個鐵面無私的審判者！”維烏想起小時候的畫面就一副心碎的表情，“找大哥的結果就是，我們三個都被狠狠揍了一頓！”
“哈哈哈……”羅凌再也忍不住了，“哎喲……疼死我了……”
“啊！發疼了麼？！”維烏聞言一急，放下盤子趕緊拉住他胳膊，臉上一陣懊惱：“都怪我！”
“別別別~”羅凌擺了擺手，直起身，“不是身體痛，是肚子，噗，太搞笑了！你別停啊，繼續說~”
維烏僵住，翻了個白眼，仔細看了下對方表情不像勉強，於是爲了博得自家伴侶的滿意，努力地回想自己小時候的糗事，滿足對方的惡趣味。
……
第四天大早起來，維烏看到羅凌的魚尾，輕呼了一聲。
那條魚尾上面的魚鱗已經全部脫落乾淨，露出順滑的斑紋外貌，在上面覆蓋了一片片非常小的鱗片，要不仔細看還以爲只是一些淡淡的條紋。維烏湊近，上面還分泌出了一股黏糊糊的液體，帶着一抹清香。
第五天，維烏給羅凌拆掉綁着手指的布條，驚奇地發現，所有乾枯的指甲全部掉了，代替原來指甲的位置，是乳白色像玻璃一樣的一層薄片，頂端尖銳。羅凌得意洋洋地張牙舞爪了一會兒，看着重新長出來的漂亮的指甲，非常歡喜。
維烏對他小孩子的動作哭笑不得。
那天傍晚，羅凌的牙齒已經不痛了，他張開嘴讓維烏看了一下，維烏告訴他，他的牙齒已經變化完整，看起來可以輕易地把骨頭嚼碎了！
維烏嘗試着把手指放到眼前的牙齒上面，頃刻間，一顆小血珠就從指間上冒了出來。
“沒事吧！讓我看看！”羅凌立刻握住他的手指，低下頭看了看，然後伸出舌頭舔舔，按住，擡頭皺眉：“喂！你是不是傻？！快去抹點藥膏！”
“不用，我沒事。”維烏無所謂地笑了下，對自家寶貝的小題大做好笑不已。反而是對羅凌的傷勢正在好轉感到欣喜。
於是，這天羅凌的晚餐，恢復成了鮮嫩的肉片，而不是糊糊。
第六天，除了不能走動，羅凌的精神和力氣也漸漸恢復過來，他已經不需要維烏進行投食了，雖然維烏對此一點都不介意。
而那條魚尾上面，魚鱗變大了很多，色澤由原來暗沉的銀色，變得晶瑩透亮起來。
維烏暗自估計，明天大概就會結束這該死的蛻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