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很輕鬆,可馮憐容卻一下子安心了。
雖然她有很多疑問,比如那天的事情到底是如何的,又比如,他爲何願意她去管這些。
若是平日,他絕不會希望她多操心,只要她陪着他就可以了,可現在協理六宮,那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會花費掉很多精力,可是他卻一點兒也沒有阻止,但馮憐容沒有問出來。
他希望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當然,她反抗,肯定也是沒用的。
馮憐容笑道:“那明兒妾身就該忙起來了。”
趙佑棠捏捏她的臉:“忙點兒也好,現小兔兒也漸漸大了,三個孩子都不要你操心,你成天的發懶,早晚得胖起來。”
雖說大餅臉也挺可愛的,可好看,肯定是現在好看啊。
馮憐容撇嘴:“皇上這是在嫌棄妾身了啊?”
“就是嫌棄,你小心點兒,不能再胖了。”趙佑棠嚴肅道,“所以你要好好管事,那些個不聽的,廢話不要多說,先上板子,他們就老實多了,然後再問話。”
馮憐容嘴角不由一抿。
他這是在講他的訓人之道。
可是,一來就打也太兇狠了點罷?
每回看他這樣,馮憐容都挺心驚肉跳的,可憐那些奴婢,又暗自慶幸自己投胎投的好,雖然重生那會兒也自怨自艾覺得倒黴怎麼又入宮了,可好歹是個主子,不曾受過這種苦。
趙佑棠看她心軟的樣子,淡淡道:“你當管理後宮還是管理你這一個院子?”
雖說她底下這些奴婢差強人意,但從馮憐容這性子來講,也算管得不錯了,至少這些年沒有出來闖禍,可別個地方的奴婢就不一樣了,在趙佑棠看來,都是些爲利益所趨,捧高踩低,沒有原則的東西。
所以他自小就不喜歡宮人黃門,懲罰起他們從不手軟的。
馮憐容卻不太同意:“那也得分個對錯再說啊,萬一打錯人,怎麼辦?”
“打錯就打錯唄,又沒讓你一下子打死。”他並不在意。
馮憐容瞅瞅他,心道他對待奴婢,當真是粗暴啊。
不過這真會是個好法子?
她沒有再爭辯。
二人說得會兒,趙佑棠就回去了。
馮憐容就着知春說的,看了半天,第二日起來,命黃益三去十二監,四司,八局,六尚句把掌事的都叫來。
黃益三精神抖擻。
如今皇后不管事兒,馮憐容居上,那是水漲船高的趨勢,作爲延祺宮的一員,怎麼會不高興?他速速就辦妥了,回頭跟大李幾人道:“那些人也是態度恭敬,與往常都不一樣。”
看來都覺得皇后的位置要不保,那馮憐容必定就是下一位皇后。
當然,這事兒誰也不敢捅破。
掌事的太監姑姑很快就來了。
其實原本他們也要來的,畢竟馮憐容掌事,雖然不是皇后,那也是代替皇后行使權力,他們要稟告的都得上這兒來,只沒想到馮憐容這麼早就來喊了。
三十二人齊齊行禮。
鍾嬤嬤在旁邊立着,滿臉笑眯眯的。
她原本還怕馮憐容縮手縮腳的不敢做事,結果卻是出乎她意料,大早上的,她一起來就惦念這事兒,說是要先見見管事的,纔好吩咐事情,看來也是有譜氣的。
馮憐容擡擡手叫他們不必多禮,說道:“最近皇后娘娘將養身子,諸事都由我代理,還請諸位仍同以前一樣,莫要懈怠了。”
衆人稱是。
馮憐容又道:“今日主要還有事兒是關乎中秋的,也沒幾日了,我叫你們來,是想聽聽往年皇后娘娘都是怎麼辦理的。”
衆人一聽這話,互相看一眼。
“都不用拘束,說說罷。”
她這樣當面問起,哪個敢不講,當下一五一十就都紛紛說出來。
馮憐容仔細聽着,時而點點頭,聽完了才道:“既然你們都記得清楚,今年還是照着辦,若有人上面的變動,及時來報。”她頓一頓,“只別以爲皇后娘娘不管,你們就敷衍了事,到時本宮也不會手軟的。”
衆人面色一凜。
馮憐容想了想,又添上幾句:“又或許有改動的,本宮自會派人告知。”
她擺擺手叫他們退下。
那些人來時還存了好奇小覷之心,只因馮憐容在外人印象裡實在是和善的很,便是當了貴妃之後,也從不仗勢欺人,其實這本是好事兒,可她這身份太高,反而叫人以爲她軟弱了,結果她今日做事極爲乾脆,既沒有多餘的瑣碎之言,又一針見血,把事情安排的極爲妥當,他們自然就有些驚訝起來。
尚功局的管事姑姑小聲道:“這是綿裡藏針,還是依着原先的來,便是哪裡錯了,誰也挑不得呢。”
她說的很小心,可旁人都聽出來了。
那是按照皇后娘娘以往的規格來辦事,錯了,也就是皇后娘娘的錯,關不了馮憐容的事。
衆人互相交換個眼色,扭頭各自走了。
馮憐容回到正殿喝了幾口茶。
昨日知春說得不太詳盡,她也只能如此了,畢竟第一次辦事,只求無過,捫心自問,她也實在不想被方嫣挑刺。
鍾嬤嬤笑道:“娘娘辦得好,不過就說賜月餅一事兒,每年人都不一樣的,娘娘這個也得拿捏好呢,有些大臣家裡沒落了或者獲罪,今年可不就不賜了,又有新升官的大臣……”
“那也得問皇上了?”馮憐容頓一頓,想到一事,“還是先去坤寧宮一趟。”
鍾嬤嬤就叫人備輦車。
方嫣剛剛聽完知春的稟告,正在吃驚呢。
畢竟馮憐容這幾年別說什麼見管事的了,就是自個兒院子裡的事情都不太管,結果昨兒才叫她協理六宮,今兒大早上的就把所有管事的都叫去,她冷笑起來,這狐狸尾巴露出來了罷?
別說什麼沒野心呢!
只怕她再病幾日,馮憐容得想着怎麼她死了,這纔好取而代之。
方嫣嘴角挑了挑:“就說本宮昨兒沒睡好,還在病着,既然一切事宜交予她,也不必事事來問。”
知春就使人去說。
馮憐容吃了個閉門羹。
鍾嬤嬤不放心,這次是跟着一起來的,聞言冷笑道:“真是病得重呢,連見一見都沒力氣了,也不知道誰信?娘娘,不如就娘娘自個兒拿主意,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馮憐容搖搖頭:“去景仁宮。”
鍾嬤嬤吃驚:“娘娘要去見皇太后娘娘?”
“是。”馮憐容重新坐上輦車,瞥見這鑲嵌寶石,無比奢華的車欄,她微微嘆了口氣。
以往真是閒的慣了,才知道辦事的真不容易啊。
又要不得罪人,又要把事情做好,可不是費神的很。
輦車一路去景仁宮。
皇太后也纔起來,聽聞馮憐容來了,不免驚訝。
說起來,她對馮憐容印象不壞,畢竟這幾年她從沒有鬧出不好的事情,不像當年的胡貴妃,所以雖然趙佑棠寵愛她,皇太后卻沒有想過要怪在馮憐容的身上。
只是這次方嫣突然起的念頭,要馮憐容掌事,皇太后對此倒頗有幾分猶豫。
可她還是同意了。
主要原因,她是覺得這夫妻二人現今的狀況,方嫣暫時退避一下,只有好處。
她叫宮人請馮憐容進來。
“怎麼突然來哀家這兒了?”皇太后笑笑,打量她一眼。
馮憐容道:“回太后娘娘,是因中秋之事,往日裡都要辦宴席,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操持的,可現今娘娘病着,妾身拿不定主意,故而想來問問太后娘娘,今年可還需要?”
意思是太后娘娘想熱鬧熱鬧,她就照舊辦着。
皇太后擺擺手:“那便不辦了罷,哀家也不喜歡這份熱鬧,阿嫣又不能參與,只是些貴人,不如叫她們自己聚在一起玩玩。”
皇太后還是很隨和的,馮憐容笑道:“那妾身便聽太后娘娘的了。”
“行。”皇太后笑起來,“等徽妍大了,你多帶她過來。”
她統共就一個孫女兒,自然是比較關注些。
馮憐容點點頭。
她也不再多說,便告辭走了。
過得幾日,趙佑棠下朝回來,嚴正把聽到的事情告訴他,他邊聽邊點頭,直到走到乾清宮,嚴正才說完,講得全是馮憐容這些天怎麼處理事情的。
倒是都有條有理,沒有亂過。
唯一做得不好的,是一樁尚服局的案子,起因便是有人偷了衣料,這事兒兩天了,馮憐容還沒查出來,不用說,便是她不夠狠心沒打人板子了,光聽聽這些宮人口舌之言,她能聽得出對錯?
她這些年什麼事情都不幹,手下奴婢也收斂沒惹事兒需要她親自查證的,就憑她什麼經驗都沒有的人,不被那些叼奴混過去纔怪了。
嚴正猶豫會兒道:“要不奴婢去辦?”
趙佑棠擺擺手:“你別管,就讓她查不出來。”
這話兒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
嚴正抽了抽嘴角。
正當說着呢,黃益三來了。
趙佑棠道:“何事?”
黃益三跪下行禮後方纔起來道:“回皇上,是貴妃娘娘叫奴婢來問皇上的,關乎賜予官員們月餅,貴妃娘娘問,是不是不用她管?說也不知道該送哪個。”
這事兒是表現中秋佳節,皇上與官員同樂的意思,一般都會賜下去的,趙佑棠道:“行了,你先回去。”
黃益三也沒得到答案,這就走了。
馮憐容奇怪:“皇上沒說啊?”
“沒說。”黃益三摸摸腦袋,“可能是皇上還沒想好罷。”
“哦。”馮憐容點點頭,繼續埋頭看賬本。
尚服局的事情還沒解決呢,這又送來好幾本賬本,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天的時間都不夠花。
鍾嬤嬤道:“要不奴婢給娘娘看看?”
“你這都老花眼了,怎麼看。”馮憐容道,“算了,這賬重要呢,要是疏漏了可不行,我還是自個兒看,看完了還得吩咐她們怎麼採辦冬季的衣物。”
說到這個她又頭疼。
寶蘭珠蘭看着都嘆口氣。
這皇后不好當啊,每天這麼忙!
看來自家主子噹噹貴妃還是挺好的啊,也別往上去了,寶蘭想着,給她端來一碗燕窩羹:“娘娘可得好好補補了,現在才幾天啊,往後可怎麼得了。”
馮憐容也覺得!
鍾嬤嬤卻道:“這是纔開始,娘娘是應該親力親爲,往後自然不一樣。”又點點寶蘭珠蘭,“你們兩個也不是一知半解的,將來自然要派上用場,別還迷迷糊糊的跟什麼似的。”
二人連忙應是。
馮憐容繼續看賬本。
到得下午點兒,趙佑棠過來,竟然看到馮憐容趴在桌上歇息着,不由臉色一沉。
寶蘭珠蘭都害怕,朝鐘嬤嬤看。
鍾嬤嬤小聲回稟:“是娘娘自個兒說只歇一會兒的,不用去牀上,奴婢勸也沒用。”
其實她本來可以喊醒馮憐容的,故意沒喊。
趙佑棠一聽,果然就心疼了,擺擺手叫她們出去,他彎下腰就把馮憐容抱起來。
馮憐容從夢中驚醒,惺忪着眼睛一看,發現自己騰空了,再擡頭,就看到趙佑棠的下頜,他的臉雖然生得俊美,可這幾年,越發往冷厲上去了,這下頜的弧線也是堅毅剛硬,她啊的一聲:“皇上什麼時候來的?”
趙佑棠不答,只道:“累成這樣,要趴在桌上睡?”
“也不是,就是眼睛酸,想眯一會兒。”馮憐容眨巴着眼睛。
“眼睛酸,要睡得口水都流下來?”趙佑棠盯着她的臉。
馮憐容趕緊伸手去摸,一摸,真有點兒溼!
她的臉騰地紅了。
這紅,紅的很實在,他眼睜睜瞧着她如玉的臉頰像被紅霞忽然染了一樣,突然就變色了。
趙佑棠忍俊不禁。
其實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流口水啊。
看來趴在桌子上睡真要不得。
馮憐容羞死了。
這麼大人還流口水,她使勁擦啊擦的,臉越擦越紅。
趙佑棠卻笑個不停。
馮憐容嘟嘟囔囔的道:“笑什麼,不就是流口水,小羊阿鯉他們都流過的。”
“是啊,朕小時候也流過,確實是常事。”趙佑棠把她放在牀上,揶揄道,“可朕大了之後就不流了。”
馮憐容暗地裡呸了一聲,她這是特殊情況好不好!
她又拿手擦。
“好了,再擦得破了。”趙佑棠一把抓住她的手,“早沒了,還擦。”
馮憐容撅撅嘴,誰讓他笑她了。
他坐在牀頭,手指在她手背上輕撫了兩下道:“是不是真累了?”
“真累。”馮憐容看他離得近,很自然就滾過來,抱住他的腰道,“妾身要是累,那是不是可以不做?”
“當然不行了。”趙佑棠道,“你是貴妃,你不做,誰做?”
馮憐容不吭氣了,暗自心想,方嫣肯定是裝得,她的病哪兒有那麼嚴重啊,這回他怎麼就非得要她管這些差事,吃力還未必討好呢。
趙佑棠看她如此,微微傾□子道:“你就這麼不愛管事兒?”
馮憐容奇怪:“誰會願意管事兒?”
趙佑棠被她氣笑了:“你動動腦子!沒有人愛這個,便沒有人願意做官了,做官的哪個不管事情?”
“那不一樣。”馮憐容道,“做官的不同,他們有權利在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故而父親,哥哥都勤奮努力的唸書,就爲考個功名去做官,一來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二來也可以掙錢,那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趙佑棠好笑,擡起她下頜看:“你這會兒難道沒權利?你協理六宮,宮裡奴婢哪個不敢聽你的?便只是貴妃,除了朕,皇太后,皇后,又有誰敢欺負你,你,沒有權利在手嗎?”
馮憐容一怔。
他說的沒錯,她原來也是有權利的啊!
可是,爲何她卻從來沒有恣意的時候?沒有想要去實現的事情?
馮憐容沉默了。
是她從來不敢想嗎?
她微微蜷起身體,腦袋貼在他腰間,一動不動。
趙佑棠垂眸看着她,腦中思緒萬千。
天下權利,其實從來就沒有該得,或者不該得的,有得只是,你能不能得到。
在朝堂上,在後宮裡,也一樣如此。
阿容,你的心實在太小了,從來不曾表現出覬覦,他便從來也不曾想過給予。
他微微嘆口氣,手落在她發上。
卻說方嫣病了的消息自然很快也傳到方家,皇太后特准方家夫人來看方嫣,說起方嫣的家世,她算是方家大夫人的第二個嫡女,當年選秀時,選到她,其實方家的人也頗爲吃驚。
因本朝開國之後,太子妃,皇子人選多數不會出自世家,尤其是太子妃,故而方嫣被選中,當時也引來不少議論。
可方大人是清楚的,皇太后選中他方家,自然是希望方家協助皇太后,令趙佑棠登上太子之位。
他門生滿天下,確實也出了力。
只是後面的事情出乎他意料。
趙佑棠登基之後,不但沒有提攜方家,反而處處挾制,他現在這兵部侍郎瞧着體面風光,可實際上,兵權已不在手,趙佑棠更加倚重的仍是其他幾位大臣。
所以方大人的處境是尷尬的。
這日方夫人入宮,他就叮囑了好幾句話。
方嫣見到母親,自然高興,忍不住就哭起來,兩個宮人都來相勸。
方夫人也傷心,自家女兒是家中的寶貝,自小捧在手心養大的,生怕她受點兒委屈,故而她老早就想着要給她挑個體貼的如意郎君嫁了,不能叫她受苦,誰想到當年她竟然入宮了當上了太子妃!
她嘆口氣,握住方嫣的手道:“女兒啊,爲娘也成天想你,如今你這病可好一些了?那日聽到,可把爲娘嚇到了。”
“好一些了,母親不用擔心,太醫說了,多養養就能好。”方嫣笑道,“母親能來看女兒,女兒就好一大半了。”
方夫人卻哭得更難過了:“你莫要騙我,太醫醫術高明,什麼病治不好,你竟然還要多養養,可見是重得很了!這可如何是好?爲娘瞧着你人也是瘦了,想去年都不是如此。”
方嫣忙道:“其實是好了,只是我這身體,娘知道,早前沒了孩子過的,比尋常人差一些,太醫是擔心,才說多歇息呢。”
方夫人這纔不哭:“當真?”
“當真。”方嫣笑道:“娘莫害怕了。”
方夫人點點頭,孃兒倆說些體己話,方夫人忽地道:“你們都退下罷。”
她是皇后的母親,那些宮人也都聽從。
方嫣道:“娘要說什麼呢?”
方夫人道:“還能有什麼,你既然說好得差不多了,怎麼要讓那馮貴妃管理六宮?你可是皇后娘娘,這事兒都傳到宮外了,老爺也着急,你老實說,你與皇上可是有什麼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