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軍侯話,”燕青低着頭,緊緊地攥着拳,面上有着掩飾不住的掙扎,“親兵是要在戰場上保護軍侯的,我的腳——擔心自己保護不了你。”
他和她連同伍都不是,兩個月的行軍,時時都處於對抗中,找機會壓制她欺負她,纔是他常做的事兒。
她待人冷淡,平時話少,他們確實並未說過幾句話,只是因爲她的退讓,二人未曾發生直接衝突。
說實在的,二人當真不存在什麼交情,他真的不願因送她武器那類似臨終託付的沒臉事兒,便讓她同情他。
他很感激她,感激她幾句話就喊醒了他心裡活下去的勇氣,感激她不嫌棄他腳瘸了,可他不喜歡被人同情。
若做了她的親兵,不過是由她罩着做個廢人,他寧願在這伙頭營裡,也能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你的腳不利落,保護不了我,你不是還有命嗎?”尹莫幽淡道。
燕青猛然一怔,霍然擡眼,卻見尹莫幽擡手朝他面前丟了那兵器:
“此物於危難時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才又此念,來不來,隨你!”尹莫幽說完,轉身便往院外走。
她只想找信任的人做親兵。
燕青雖然最初讓她不喜,可這番血與火一般的磨練經歷,他身上的毛躁驕橫早已不見,面對同袍的鮮血,他的血性被激起,仇恨被埋下;更重要的是,他是尹府的護衛,父親能讓他來,證明他是值得信任的。
但,她給他機會,卻並不想替別人的人生做主。
尹莫幽出了柴院,直接就大步流星地出了伙頭營。
一路無聲,她的話飛速在伙頭營裡散開,連炒菜的伙頭兵都放下了鍋鏟,對經過的她行着注目禮。
爐火燒得旺騰騰的,鍋裡炒着的菜冒着焦糊味兒,卻無人回過神來。
外頭排隊領飯的新兵們只看見尹莫幽大步出了伙頭營,身後遠處,一名腿腳瘸了的火頭兵跟了上去。
親兵!
居然有人去伙頭營找親兵!
居然還挑個瘸子當親兵!
這天清晨,伙頭營裡一下子如同炸開了鍋,事情以無比奇異的速度傳遍了全軍,這位從軍兩個月便升了軍侯的新兵少年李鐵蛋,其傳奇事蹟再添令人意外的一筆。
尹莫幽出伙頭營時,太陽已經升起老高,她還想去找李鐵書,但看天色,只覺得這身衣服裹得緊,有些熱,就覺得還是先回自己的營帳爲好。
可當尹莫幽回到自己名下的軍侯營房時,卻不由愣了愣,只見晴明的院子裡,站着三個人——柏然,李鐵書,李大壯!
“你們?”尹莫幽有些愣,這人怎麼扎堆來了。
後頭燕青已經跟了過來,看見李鐵書、李大壯和柏然,一臉慚愧之意:“傳令官,二位李兄弟!”
話說完,燕青這纔想起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立正改口:“柏陌長!李參軍!李伍長!”
燕青跟柏然不熟,只知他腿腳飛快,身手極好,在牛家村一戰中孤騎突圍,掩殺
七波追擊的反賊,三百里求援,請來崖州城的小白將軍,直襲反賊山寨,此事軍中已人人皆知。
新兵剿匪後,駐紮崖州城,廖大將軍論功行賞,人人都升了軍職。
柏然升了陌長,李鐵書因謀劃有功,調入了白宗唐帳中做了參軍幕僚,李鐵蛋直接升了軍侯,在崖州城內領着一軍,李大壯也被升爲伍長。
尹莫幽不知三人何時來的,但顯然等了有一陣子。
“軍中這時辰不操練嗎?怎麼都此時來?”尹莫幽仰頭望望天色,不解他們來此何意。
李鐵書恭謹一笑:“自然要來,在下與李伍長和柏陌長都是來向軍侯遞請軍中文書的。”
柏然笑得頗爲高深不屑,李鐵書說話時,他手中已遞到尹莫幽面前一封文書。
尹莫幽接過,打開一看那文字,忽然怔住。
是軍中的調任文書,兩州總督白宗唐帳下陌長柏然,調任李鐵蛋軍侯帳下,軍職任憑安排。
尹莫幽擡頭,李鐵書也遞來一文書,同樣是調到她帳下的文書。
柏然與李鐵書,到這崖州城時,和她一起立功授職,她一出了廖幕城的軍帳,二人便拿了調任文書來,這兩人搞什麼?
李鐵書擅長奇謀,雖然身手不錯,可軍侯並非將職,帳下編制並不曾有幕僚之職,來她帳下實在屈才了!
雖然他是她帶出來的,卻不願阻擋他的前程,前世他在軍事上的才華與功業,成就非凡,這一世,她覺得也不會差,但想不到,他竟然會投奔她帳下。
“若軍侯不棄,李某願做軍侯身邊的親兵。”李鐵書笑道。
李大壯此時也憨憨地把自己的請調文書遞給尹莫幽:“李軍侯,咱們三個都是一個村、拜一個祠堂祖宗的,我也要做你的親兵!”
尹莫幽在牛家村時,已經見識過李大壯的身手,知道他不僅僅只有一份蠻力,而是粗中有細之人。
當即挑眉瞧了他道:“做伍長多威風,幹嘛來我這裡做沒出息的親兵?”
“嘿嘿,軍侯怎麼可能會沒出息?這軍中其他三個軍侯,最年輕的都四十歲了,你才十四歲,將來定然是做大將軍侯爺的料子,跟着你更容易出頭;
再說了,鐵書被白總督那麼看重都不願留他帳下,非要跟着你,嘿嘿,俺娘也說了,到軍營要時時處處跟着鐵書站隊,絕對沒錯!”
這話倒也實在。
李鐵書拱手道:“大壯家情況我清楚,絕對可靠,他嘴笨,不會說話,死心眼,跟着誰只要定了,就絕對忠誠。”
尹莫幽沒有再說什麼,收了三個人的文書,進入房內。
柏然冷着臉,酷酷地在她身後哼了聲,直接道:“你親兵長的職務我領了,幫你訓練他們。”
尹莫幽腳步頓了頓,知道這定然是廖幕城的安排。
他的心意,她領了。
當即回到房內,李鐵書研磨,尹莫幽執筆,寫了份安排三人身份的申請書。
李鐵書見過她的字,卻不知道,她規
規矩矩寫字時,那筆端方嚴整的字跡,壓根兒就讓人瞧不出出自女子之手。
柏然也在桌邊冷眼瞧了,她的字還寫得勉強能看,不賴!
燕青站在一邊看着,心底黯然,他從不曾想過李鐵蛋會寫字,而且還寫得這麼好,尤其是那內容,文從字順、不浮不躁,很見功夫,心裡的懊惱更深了,他這眼睛是不是瞎了,看人走眼,當初怎麼硬是與她不對盤?
現在想來,當初那看不順眼的心思估計就是嫉妒心。
現在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傳令官、智謀出衆的李鐵書,都甘心棄了自己的軍職,屈居她帳下做親兵,若無大智大德,如何能收了這些人的心,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俯首帖耳?
尹莫幽寫完,把東西整理好,直接交給燕青:“你送於白總督處,就說我的四個親兵已經定下,這是三份請調文書,你的那份,讓他也補上請調公、文,而後一併拿到軍籍處改了記錄,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燕青聽她說得親和,這是真拿他當自己人了,當即恭敬地接了,轉身出了營房。
柏然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樣,問尹莫幽道:
“這傷我有法子,只是他傷後不曾休息好,估計治療之後,也只會去了傷痛,想再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估計不能,你確定要他這樣的人,佔據一名寶貴的親兵名額?”
尹莫幽點頭:“沒有他,我今兒就不會站在這裡做軍侯,我這人有恩必報,此人除去當日的浮華之氣,倒是智勇雙全的人,挑他,不浪費!”
柏然沒再說什麼,於是三個人開始動手收拾營房內外。
到了將近午飯時,燕青興沖沖地回來,只需要聽他的腳步就能聽出他心裡的高興勁兒。
尹莫幽擡眼看到他手裡抱着疊得整整齊齊的親兵服,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做得好。”
燕青笑笑,轉而把衣服放在桌上,喊了正在院子裡忙碌的其他三人:“過來看看你們的新軍服,穿着是否合適,不合身,我再拿去換。”
李鐵書看他受挫之後,斂去眉間驕色,做這些外務雜事倒是很在行,就笑着道謝,接了他遞過來的軍服,自然地拉着他去隔壁的房間試穿,其他二人也都過去換了。
他挑的尺碼四個人穿着都合適,柏然與李大壯也都連聲道謝。
燕青從他們眼裡不曾看到輕視或者同情之色,神態越發自然,覺得自己放下自尊,做出的這個追隨李鐵蛋的選擇是正確的。
柏然把他們三個的分工明確了一下:燕青負責日常瑣事,打飯洗衣,整理院子;大壯負責門口站崗,通報來訪人員;李鐵書負責草擬北營士兵的訓練計劃;他負責三人的強化訓練,負責近身伺候軍侯的日常瑣事。
大家都服氣他的功夫,齊聲應了。
唯有李鐵書猜測柏然的身份,想必他是知道尹莫幽的真實身份,如此安排也妥當,他不是細刷的人,照顧尹莫幽總有疏漏,讓燕青照顧也不合適,大壯更不行,柏然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