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從前,白氏只生了尹莫幽,自己請求遣回孃家,尹家的老太太還可能答應,如今生了雙胞胎的嫡孫,白宗唐也看出來,尹丞相對白氏是真的好,一個官場男子不顧損害到前程,到產牀邊去陪昏死過去的夫人,這份勇氣與深情,一般男子是斷斷做不出來的,可是尹丞相坐到了。
故而,他覺得女兒嫁給尹丞相,絕對稱得上是良配,不解這聰明的外孫女爲何有此念頭,爹孃和睦,又出身顯貴,這是多讓人羨慕的一家人。
尹莫幽沉靜地說道:“謀事在人,外公也看到了孃親在這裡宛如少女時一般快樂,可是,在尹府,祖母不喜歡她,處處刁難,若說因爲孃親生了弟弟,會有所改觀,可是府內那個死去的二姨娘田氏,是她的親侄女,這層血緣關係,註定她看到孃親就會想起田氏;
而且父親來青州時,曾請大姑媽回府照顧祖母,大姑媽爲人市儈,帶着兩個嫡親的女兒住在尹府,說是入宮候選,同時她的嫡子也住在府內,等待參加明年開春的科考,謀求好前程;
說實話,孃親回府肯定夾在這孃兒倆的之間,受盡言語上的刻薄擠兌,從前的日子,幽兒不想重複,不想孃親重新回去,生活在那陰暗的深宅大院裡,生活在祖母和大姑子的陰影下。”
白宗唐聽後嘆息一聲:“你這丫頭,有沒有想過,你爹貴爲丞相,娘與弟弟跟着他一起在京城生活,弟弟們將來會有多好的前程,你娘又會有多大的榮耀?而你,將來說親,也會有多少好處?“
“這些我自然清楚,可是,回到那陰謀迭出的地方,我不能保證孃親與弟弟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府裡二姨娘雖然死去了,可還有三個姨娘,哪裡可能消停得了?
孃親心底淳善慈悲,迫使這樣的人用手段去保全兒女,謀算姨娘,外公,你難道不心疼她嗎?“
“心疼又如何,女孩子的路不都是如此嗎?夫貴妻榮,自古而然,自請遣歸,你娘那麼認死理的性子,如何忍得了世人的白眼?那麼可愛的兩個娃娃,尹家是絕對不可能讓你娘帶着就這樣在青州生活的。”
對尹莫幽這個請求,白宗唐覺得可行性與必要性值得商榷。
“外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夫貴妻榮,可這夫貴要長久下去才行;
如今陛下與莫啓兩黨的鬥爭到了決裂的最後階段,父親做爲陛下倚重的朝臣,他很有可能就是開戰之前的第一個犧牲品。”尹莫幽正色抗辯道。
白宗唐聽了此言不由沉默。
尹莫幽繼續說服他道:“陛下如今封莫啓爲宰輔,總領內閣事務,父親的權利儼然被架空,在莫啓的手下總被尋釁折騰,父親這次以憂心外婆的身體爲理由,告假三個月,如此理由,從一個一品大員,當朝丞相的口中說出,陛下竟然能毫不猶豫地準了,你不覺得太過不合常理嗎?“尹莫幽反問,提醒外公朝局的微妙變化。
白宗唐疑惑道:“這不是陛下派他秘密地來給老夫送軍需嗎?
“
“送軍需這樣微末小事,需要當朝宰相親自去做嗎?爲何還要秘密的?“
“難道陛下真的等不及了,要動手?“白宗唐挑眉,他記得離開京城時陛下精神與身體都還硬朗。
“我覺得這是陛下在與莫黨妥協,以父親的職權來交換莫啓短時間內的鬆懈;可這樣父親活得憋屈,陛下日日瞧着,估計也覺得父親在眼前礙眼,或者說,陛下內心裡還是不想真的讓父親在這黨爭裡丟了性命,這才准許他離開京城那是非之地。”尹莫幽這話讓白宗唐擰了劍眉。
“所以,外公,我需要你協助的,就是在這個時間段,讓父親在青州做點錯事,讓朝廷降罪,最好免了他的官。”
“額——你這丫頭總是出語驚人,算計你父親,這念頭還真是——”白宗唐苦笑着,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詞語來描述這感覺。
在事他覺得十分難以理解,在他看來,有些事並不如尹莫幽設想的那麼嚴重,而且,尹丞相又不是笨人,這事做着難度可不小,一個破綻露的,這不是讓尹丞相恨上白家嗎?
而且,做官升遷十分難,可要倒臺,那可是一瞬間的事情,倒臺後妄圖再崛起,那更是件難以掌控的事,尹莫幽難道不怕,從今後父親就此仕途終結,再無富貴的轉機?
“外公,女兒只希望父親好好活着,只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活着,他一倒臺,尹府就要仰仗白家撐腰,這樣,祖母就會同意孃親在青州一直住下去,父親也要在外公手下做事,另謀前程;
孃親能得父親全心全意的呵護,弟弟們也有個安全的成長環境,再說,父親在這裡,也能幫到外公,他畢竟在治理百姓上還是很有經驗的,青州災後重建,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若是聽之任之,若父親出事,尹府則有祖母一手掌控,到時候便是外公想要幫孃親也是鞭長莫及。”
白宗唐知道尹莫幽擔憂的是什麼,他也很清楚,一旦朝廷內部黨派爭鬥明朗化,尹丞相肯定是莫啓最先要動的人,無論是立威還是殺雞駭猴,尹丞相都是最好的人選。
他只好點頭應下:“此事,你是不是聽聽你父親的意見?”
尹莫幽搖搖頭:“旁觀者清,父親是局中之人,又深受皇恩,對陛下忠心耿耿,讓他知道這些彎彎道道,估計他會選擇全了自己的名聲,便是轟轟烈烈地爲氣節殞身,他都會毫不猶豫。”
“青州這份基業好好經營,有外公在這裡,你父親自然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其實,你這提議也是很穩妥的,只是一般人初一聽到,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白宗唐給了定論。
他對時局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許多地方與尹莫幽都是不謀而合。
女兒過得舒心,也是他想看到的。
他曾經在京城做過太子太傅,可是,爲了不給人結黨營私的印象,他拒絕與其他官員的往來,故而顯得迂腐不化。
他曾經私下裡派人去尹府看望過女兒,得
到的信息是女兒被關家廟;
他曾去尹府見過尹老夫人,那個刻薄驕矜的老太太,說話十分難聽。
他只是問問理由,對方晦莫如深,顧左右而言它。
不久,他就得了尹府更無情的冷遇,把白家送給白氏的陪嫁下人,都給悉數遣返出尹府,這無疑是在打他的臉,理由很荒誕——白氏與人有私情,藏有男方贈與的情詩。
他最瞭解自己的女兒,溫婉賢淑的外邊下,是凜然的天生傲骨,她與姑爺當年兩情相悅,再說尹府的深宅大院,內宅夫人怎麼可能避開所有的奴才去與外邊的男子勾結?
偏偏他手無實權,就無話語權,一個毫無見識的老太太就能斷送他捧在掌心裡的嬌嬌女的命運。
如今想來,依然心有餘悸。
若不是這個外孫女及時地用字跡提醒尹丞相曾經用過的字跡,讓他想起那些情詩是他早年所寫,女兒可能一輩子就揹着那個莫須有的髒污名聲老死家廟。
想起這些往事,他完全相信尹莫幽口中所說的,白氏回到尹府後的生活狀態。
而且有女兒陪着,他家老婆子的精神頭越發的好,病病歪歪的模樣更是再不曾有,他自然知道,那病是太過憂心女兒才得的。
從各個方面來說,尹莫幽的這個提議,確實極好,他相信日後姑爺知道尹莫幽假託李鐵蛋的身份,自然知道今日之謀,也是顧全他的姓命。
事情與外公說定之後,尹莫幽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想到日後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她十分開心,神色也輕鬆了許多。
於是白宗唐又好奇地詢問了她在京城發生的事,比如小桃紅的案子,比如朝堂上如何挫敗莫啓,比如如何在三輔水軍裡立威,尹莫幽都簡單地與他說了。
這之間,尹莫幽的神色裡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驕色,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白宗唐不由也歎服尹莫幽的沉靜涵養。
這些事,常人便是做一件,都可以引以爲榮,偏偏她做過就彷彿忘了,描述得乾巴巴的,遠遠不如白羽風回來轉述的那般精彩。
又說了會子話,尹莫幽擡手不由自主地掩口打了個呵欠,她十分慚愧地對白宗唐笑笑。
白宗唐自然清楚這狡黠的小傢伙是在變着法子告訴他,時間不早了,該歇息了。
於是他意猶未盡地讓尹莫幽回去早些休息,那丫頭爽快地起身退下的笑模樣,讓他不由脣角噙了抹笑意。
尹莫幽回去就去看孃親白氏,白氏已經被嬤嬤們擡着移到了正房臥室裡,尹莫幽躡手躡腳地過去,卻意外地聽得那房內傳來細微的說話聲,她輕輕推開一條縫隙,朝裡一看,原來是尹丞相正坐在牀邊拉着白氏的手,在柔聲地說着話。
她不由苦笑,孃親如今沒事了,只是太累,身體虧虛太厲害,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他在身邊聒噪什麼呀。
正要猶豫着是否進去,安寧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粥走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