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倩兒見到尹莫幽就收斂了神態,放慢腳步,顯然是不願意與尹莫幽一起走,無奈尹莫幽故意等着她,再晚祖母就該用早膳了,她只好無奈地跟過去,朝尹莫幽恭敬行禮:“倩兒見過姐姐。”
尹莫幽含笑上下打量她一番,揮手道:“免了,妹妹瞧着眼神沉靜,神采怡然,想來這些日閉門思過定是有所收穫了。”
看來上次吃虧後尹倩兒就學乖了,知道見到她行禮。
尹倩兒好像不曾感覺到她言語中的諷刺,溫柔地擡頭仔細地看看她的額頭。
只見尹莫幽額頭光潔如玉,那裡的皮膚甚至變得更加白皙,臉上的不甘壓制不住,她低了頭,努力地壓下心底的嫉恨,強對她笑:
“姐姐額頭的傷幸好好了,這麼多天,妹妹都一直掛念着,生怕你留下疤痕,這樣多好,我也放心了。”
說着她想起關在祠堂裡可憐的孃親,臉頰的傷也不知恢復得如何了,脣角就耷拉下來了。
尹莫幽心裡冷笑,口中道:“莫要放在心上,那麼點傷口,你又不是故意的。”
“多謝姐姐寬宏大量,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多有冒犯,本以爲與姐姐率性而交,做對真心相待的姐妹花,不曾想姐姐心裡一直怪我不知禮,嫡庶有別是早該分清的,是妹妹錯了,從今後,再也不會陪着姐姐肆意玩耍。”
這番深情誠摯又含着脈脈溫情的話,勾起了尹莫幽對前世的記憶。
是啊,最初當她不知道母女倆的陰謀時,與尹倩兒一起確實很開心,尤其是後來,她毀容自閉,只有尹倩兒陪着她,與她玩笑,給她說外邊發生的新鮮事,她是很感激的。
可是知道真相之後,只會覺得憤怒。
尹莫幽也做出遺憾模樣:“人總是要長大的,早晚都要分開;時辰不早了,咱們快點兒,還得給祖母請安。”說着腳步放快。
尹倩兒快步跟上。
尹莫幽朝她身後瞧了瞧道,“這是妹妹抄寫的經文嗎?”
尹倩兒身後跟着兩個丫鬟,吃力地抱着兩摞子抄好的字紙,目測厚度驚人。
尹倩兒的臉色白了下,低垂着頭說是,她的小手緊緊地握着拳,藏在衣袖裡,她不敢擡頭,怕泄露眼底的憤怒。
她知道,沒有孃親護着,不是尹莫幽的對手。
尹莫幽冷眼瞧着,心道便宜你了,抄寫《金剛經》一百遍,這是多大的功德,白白送給你這個黑心的小百花。
尹倩兒那日被掌摑二十下,還被罰關在她的小屋裡抄寫《金剛經》,老太太恨她丟臉丟到廖世子面前,後來又派了兩個嬤嬤過去看着她,不抄完除了吃喝拉撒不允許出房。
尹莫幽勾起脣角,她們如今流行的是玄奘譯本,《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共8208字,爲鳩摩羅什譯本的一個重要補充,能在一個多月裡抄寫完一百遍,實屬不易。
尹倩兒想起這黑暗的四十天,都快被憋瘋了,她只能不分晝夜地抄寫,開始時邊抄寫邊咒罵尹莫幽,後來抄的次數多了
,也不知是累了,還是那經文真的入了心,反正不再罵了。
那經書田氏出事那晚她也在抄寫,可是看管的嬤嬤不讓她出去,她想着娘既然回來了,明兒自然能夠見到,可是院裡來來往往奔忙的腳步,讓她心底的不安一再放大,那晚,她抄寫了一晚上的經書,也真心地祈禱佛祖能夠靈驗,保佑孃親。
可是,她抄寫困了睡過去,第二天醒來後,孃親竟然就被祖母又關到了祠堂。
她又悔恨又氣惱又憤怒,從那日起,再也不信佛祖能救人出離苦海。
時候不大,就來到了老太太的松鶴院。
小丫頭回了話,翠雲伸手揭開簾子迎接二人入內,花嬤嬤放了兩個蒲團,二人一起跪了問安。
老太太看到兩個孫女兒一起來很高興,一個豔麗如牡丹花,一個青秀如柔柳絲,尤其是一看到尹倩兒,眼裡的開心就再也掩飾不住,她最喜歡尹倩兒,這次狠着心關了她,也心疼許久,如今見到她來請安,就知道她把經書抄完了,當即笑咪咪地讓兩人起身。
“倩兒,經書抄寫夠遍數了?”老太太無疑而問,她派去看管的嬤嬤早就把這消息告知她了。
“回祖母話,抄夠了。”
“你如今有什麼感想?”老太太想聽聽她到底有無收穫,心性上是否有所增益。
尹倩兒哪裡有什麼心得,但聽得問,也努力地想了想,回道:
“祖母,孫女駑笨,經文已經能夠背下來,但是這麼深奧的佛法哪裡能是一百遍就能夠領悟的,就不在您老面前班門弄斧了。”
老太太一聽她都能背下來了,笑得更毫不掩飾:
“還說自己駑鈍,那麼長的經書都能背下來,了不得,來來來,給祖母背背前三十章,大清早聽聽自家人讀經書,這是多好的積德之事。”
尹倩兒正要背,花嬤嬤進來回話:“回老太太,倩姐兒抄寫的經文已經查看完畢,三十頁一遍,共一百遍,請問這經文如何處理?”
老太太喜道:“字跡如何?”
“倩姐兒的字沒得說,青秀俊朗的很,老太太你瞧瞧就知道了。”花嬤嬤把手上挑出來的那份最勻稱講究的給她呈上。
翠雲轉身從擱物架上取下一個玉石雕刻的盒子,打開拿出一副西洋老花鏡,細心地幫老太太戴上。
黑乎乎一團的字跡很快就顯示出來,果然字跡秀美,讓人瞧着就心情極好。
三十頁她老人家竟然一頁一頁看完,最終點頭,翠雲過去取下鏡子又收了回去。
老太太眯眼看着尹倩兒道:“不錯,有進步,金剛經很長,許多人抄寫都是虎頭蛇尾,前邊字跡還能看,抄的時間長了,耐心耗盡,字跡就沒了定性,你這份經書,實屬難得,字跡大小,筆畫輕重,骨架粗細,都注意得很,瞧着真是舒服。”
尹倩兒得了誇獎,小臉瞬間就有了光彩,不過她仍然低了頭,心裡知道自己許多字是寫得很難看的,花嬤嬤這樣幫着自己長臉,定是希望老太太開心。
老太太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等着示下的花嬤嬤,沉吟片刻道:
“經書刻印極難,百姓們一輩子可能都看不到這樣完整的經文,不如把這經書送入不同的寺廟,舍給那些一心向佛的百姓,也是一份殊勝的功德。”說完朝着尹倩兒道,“倩兒,你看祖母這樣處理可好?”
尹倩兒連忙點頭:“孫女正煩惱這些東西該放哪裡爲好,祖母就想出這樣好的法子來,金剛經福報極大,祖母真是善心人,如此處理甚好。”
花嬤嬤含笑接了老太太手裡遞回來的經文,退了下去。
如此一耽誤,傳膳的已經過來回話說飯菜已經擺上。
老太太起身,含笑拉了尹倩兒的手道:
“你娘年紀大,性子頑固,如果她有你一半兒的靈氣,祖母哪裡捨得再關她?不磋磨磋磨她的性子,以後不知道會闖出如何大禍來,你閒暇時,可以過去看看她,提點她,莫讓她性子就那麼偏執下去,尹府這麼大,一個凡事就想着自己一個利益的人,是很難活下去的。”
尹倩兒一聽提到孃親,那淚珠兒就咕咕嚕嚕地掉了下來,卻連擦也不擦一下,就點頭道:
“祖母教訓的是,自古嫡庶有別,人的身份從一出生就定下了,這都是命,不甘心又如何?如果因爲被長輩愛護,就忘記這些,以後若無祖母護着,只怕命都保不全。”
老太太聽得很是欣慰,拍拍她的手背:“走,陪我一起去吃飯吧。”
尹莫幽直接被當成背/景給忽視了。
尹倩兒扶着老太太往外走,尹莫幽面不改色地跟在後邊。
到了門外,尹莫幽對花嬤嬤小聲說:
“本該伺候祖母用膳之後再離開,可今兒還不曾給娘請安,恐吃了飯過去不恭,還請您老在祖母問起我的時候,給她說一聲,如果祖母不曾問,就別提,免得祖母覺得我憊懶不堪,大早上壞了她的好胃口。”
花嬤嬤也覺得今兒早上老太太硬生生地晾着尹莫幽有些過火了,畢竟這麼久,大小姐都是很用心地來伺候她老人家,一看到尹倩兒,就忘了她。
“大小姐,老奴記下了,你趕緊去你娘那裡好了。”花嬤嬤笑得一臉和善。
老太太與尹倩兒一起到了飯廳,坐下用膳。
花嬤嬤看她們洗手淨口都做了之後,才讓煮藥膳粥的嬤嬤端着送過來。
“老太太,還是先吃這粥唄。”
老太太接了,看看粥,隨口吹了上邊的熱氣,嚐了一口,才恍然道:“幽姐兒呢?”
花嬤嬤連忙回話:“大小姐說她還沒去給夫人請安,恐怕吃了飯再過去不恭,就交代老奴,如果你問起她,就幫她傳話;如果不問起,就不要提。”
老太太聽得暗暗點頭,她今兒是刻意晾着尹莫幽的。
她不是那麼相信尹莫幽說變溫順就能變溫順了,畢竟當初那麼驕縱,從前對她的問話有時連回答都不屑一顧,如今見天過來逗她開心,盡心取悅,反差太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