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說出這種話的人才十三歲。”
禹釋庭望向她,聲音中帶着幾分調侃,又有幾分愁緒,“是啊,見不到也好……至少在我們的眼中,她們還是曾經最完美的那個樣子,永遠都不會變,多好。”
“嗯。”
陸錦煙點了點頭,她回身繼續行走,腳步卻微微快了些。
“你回去吧,天色很晚了。”
她說道。
“明日我來接你如何?”
禹釋庭問道。
“不……”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
禹釋庭打斷陸錦煙的話,幽黑的眸子中閃過一絲不宜察覺的笑意。
“乖。”
他摸了摸陸錦煙的頭髮,然後轉身大步離開了,看起來心情頗好。
陸錦煙頓了頓,卻終究沒有多說什麼。
她不得不承認,她一點也不想抗拒禹釋庭的觸碰。
這種感覺,很早之前也有過。
但是,她已忘了是誰曾帶給她如此的依賴感。
回到流香閣,月色西垂。
月牙急急忙忙的從屋裡跑了出來,“小姐,你們可算回來了。”
“出什麼事了嗎?”
陸錦煙眉心微蹙,第一感覺是疑心阿斐出了事情。
“少爺醒了,一直鬧着找小姐您呢。”
月牙撇着嘴有些擔憂道,“奴婢哄不好少爺,您趕緊進去瞧一瞧。”
陸錦煙點了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阿斐坐在椅子上,雙手環住自己,然後整個趴在冰冷的桌子上。
“阿斐。”
她輕聲道,“你怎麼了?”
“姐姐?”
阿斐這才擡起頭,眼圈紅紅的,他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使勁的撲到陸錦煙懷裡,“姐姐,我以爲你丟下我了!”
“傻孩子,怎麼會呢。”
陸錦煙蹲下身,小心的抹去他臉上的淚珠。
“我的阿斐,才五歲啊……”
怎麼能在這丞相府被他們當做利益的把柄掙來搶去。
更何況,還有陸望這個麻煩沒有解決,陸瑤華爲了陸望今後能成爲丞相府的繼承人,一定會不惜一切的去爭對阿斐。
只要有陸望還在一日,陸瑤華的心就不會死。
她不可能時時刻刻的守着阿斐,但她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也絕不敢再把阿斐一個人放在丞相府。
沒有了寧氏,沒有了宋嬤嬤,阿斐根本就毫無倚靠。
“阿斐……”
她捧起他的小臉,輕聲道,“阿斐,姐姐送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去哪?”
阿斐一臉懵懂的看着她。
“去寧國公府,這樣……阿斐以後就可以見到外婆和外公了。”
陸錦煙咬了咬牙,說道,“阿斐去不去?外公和外婆都會對阿斐很好很好,比這裡的所有人都好。”
“我不去!”
阿斐拒絕道,他死死地攥住陸錦煙的衣角,哭泣道,“姐姐,我要跟你在一塊,我已經沒有阿孃和宋嬤嬤了,我不能也沒有姐姐……”
“傻孩子。”
陸錦煙的手輕柔的撫過阿斐的臉,輕聲道,“只有這樣姐姐才能保護好你啊……只有這樣姐姐才能報仇啊。”
“可是我不捨的姐姐,我不想……”
阿斐摟着陸
錦煙的脖子哭的一雙眼圈通紅。
陸錦煙閉了閉眼睛,她輕輕的拍打着阿斐的背,然後一點一點的將眼眶裡的淚水逼回去。
“現實由不得你脆弱下去,阿斐,你終究要學會怎麼獨身一人。”
她哄好阿斐將他放到牀上睡覺,又點了燈寫信。
她要把信送到寧國公府,讓外公外婆把阿斐放到他們的身邊去養大。
將信綁在鴿子的腿上,然後往天空一扔。
她擡起頭望着夜色,忍不住喃喃道,“據說澤遠表哥過了月餘便要殿試了……不知道張堰之如何了……”
天光乍明。
陸錦煙起身,丞相府一片素白,還有哀樂隱隱響在耳邊。
她過了今年就要十五了,女子十五及笄,大戶人家中的規矩是母喪需要守孝五年,不知自己是否也可以暫時不提成親的事宜了……
面前似乎有什麼東西遮住了視線,陸錦煙詫異的擡起頭,就見天涯的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蘆伸手遞給她。
“怎麼了?”
她問道,卻並未伸手接。
“對不起。”
他清澈的眸中露出惱怒的神色,低聲道,“我不知道那是調虎離山之計……我以爲是有人識破了我的身份前來刺殺,我沒想到……”
他沒想到最後那人只是在戲耍他,而真正的目的卻是寧夫人。
他沒有保護寧夫人,沒有保護好他的徒弟,他什麼都沒有做到。
“啪嗒”一聲,糖葫蘆掉到了地上,天涯一拳打在桌子上,額頭上甚至隱隱有青筋爆出。
“是我的錯,我如果不那麼爭強好勝……也不會,也不會出那樣的事……”
天涯的聲音有些哽咽,拳頭也緊緊的握着。
陸錦煙的眼睛有些溼潤,她起身,看着天涯捶在桌子上的手,然後輕輕握住。
“明明武功那麼差還要學別人捶桌子,你手不痛嗎?”
天涯擡起頭,眼睛裡滿是愧疚,“你爲何不怨我?我留在這裡,原本就是爲了保護你……可是到頭來,我,我誰也沒護住……”
“那又如何?”
陸錦煙淡淡道,“沒事了,已經過去了,我娘活的很累,如果可以,死了未必不是一個解脫。”
可即便如此,那雙眼睛裡的傷痛又爲何那樣清晰可現?
天涯心中一痛,他忽然一把抱住陸錦煙,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這些年,我有太多的對不起想和你說了……”
“嗯,我知道。”
陸錦煙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放在了他的背上,她有些失笑,因爲她知道天涯即便是她師父,也終究還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師父,你這些年確實欠我很多對不起,總是尋歡作樂常年不歸家,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害我的醫術毒術都只是學了個半吊子,你說,這些帳,你可怎麼算。”
她的聲音帶着幾分安慰,卻又帶着明顯的疏離。
陸錦煙不怪天涯,從未怪過,因爲天涯從不欠自己什麼,反而是自己……倒是欠了他良多。
而天涯的手一頓,他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嚥了回去。
他鬆開了手,眼神凝視着陸錦煙。
他從沒注意到,他的小徒弟已經長大了,漂亮了。
這麼久,他一直想告訴她一句話,可他卻總是說不出口。
“謝謝。”
從
來都是話嘮屬性的天涯第一次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不用謝。”
陸錦煙蹲下身,將那串糖葫蘆撿起,微微一笑道,“好好的糖葫蘆扔在地上做什麼?還有你不是知道嗎,我一向不愛吃甜食。”
“因爲我覺得你現在心裡一定很苦……”
天涯不自然的移開了目光,“糖葫蘆很甜,你嘗一嘗吧,聽說你一會還要去宮裡,記得小心些。”
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道,“我就先走了。”
陸錦煙點點頭。
天涯走的很遠之後,纔敢小心的擦乾自己溼潤的眼角。
因爲太在乎,所以有些事,他根本不可能原諒自己。
浪蕩慣了,風流久了,才發現平平淡淡的生活是多麼遙不可及。
辰時已過。
宮中馬車前來,陸錦煙在寧氏靈堂中磕了頭,然後起身出府,而這時候,她發現有很多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悲憫,可憐,又帶着幾分輕蔑。
陸錦煙眯了眯眼睛,然後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
“喲,這不是長姐嗎?”
陸瑤華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說道,“長姐難道不去看一眼母親再走嗎?畢竟這可是最後一面呢。”
陸錦煙的腳步一頓,她轉頭淡淡的看着陸瑤華,說道,“太后鳳旨,我作爲臣女,自然該按時進宮。”
“哦?”
陸瑤華瞥了一眼四周看戲的人,她露出一絲嘲諷來,“呵呵,也對……畢竟只有討了太后歡心,長姐今後的日子纔會好過嘛……”
陸瑤華話音剛落,就瞥見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母親去世,這大小姐就急着進宮去獻殷勤……嘖嘖嘖,還真是不知道該說這陸夫人是好福氣還是沒福氣呢……
陸錦煙眸中一冷,她盯着陸瑤華眼中的幸災樂禍,輕蔑的說道,“二妹怕是誤會了,我此番進宮並非去見太后,而是爲了替皇上治病,二妹在這拌住我之腳步,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陸瑤華也不敢示弱,她冷笑道,“妹妹不過是在提醒姐姐莫要忘本,知道盡孝二字如何去寫!”
“呵呵?二妹這是從何處看出我未盡孝母親了?”
想在這麼多人面前把自己的名聲搞臭?的確是陸瑤華的手段。
陸錦煙微微冷笑,說道,“我頭也磕了,靈也會守,如今皇上病危,我身爲醫者奉旨守時進宮替皇上治病,難道二妹如此也有意見?”
她上前兩步,靠近陸瑤華的臉,略帶深意的說道,“還是二妹其實對皇上有意見?”
“陸錦煙你別血口噴人!”
陸瑤華見她提及皇上,立馬怒道,“這話我可從沒說過!”
“哼……是啊。”
陸錦煙點了點頭,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邊走便道,“那麼看來,二妹是對我有意見了,難不成會在這麼多人面前諷我未在母親面前盡孝。”
說罷,她掃了一眼四周,悠悠道,“這讓不明就裡的人還真的會以爲我是個不孝女,二妹將來說話也需多多掂量掂量啊。”
“……”
陸錦煙話音剛落,輿論的方向就開始往陸瑤華那邊倒,而這時,禹釋庭緩緩走了過來,他的語氣有些淡漠的說道,“馬車都來了,你還在等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