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安打量着何老爺子,雖然已經年近六十,他卻只除了頭髮有些花白,臉上的紋路並不特別明顯,刀削斧刻的五官微微有些凹陷,雙眼目光深邃銳利,沒有絲毫的渾濁。
雖然早有準備,何安安的雙手還是控制不住的輕輕顫了顫。
從前一世起,她就有些懼怕何老爺子。在何家,何老爺子永遠是最具有權威的人,他的話沒有人敢不聽,吩咐下來的事,沒有人敢不照辦。
因爲整個何家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靠何老爺子一手打拼出來的。
面對着這麼一個成功而又嚴厲的老人,何安安只能努力保持着平靜,至少讓自己表面看起來貼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姿態。
“安安?”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方慧敏低下頭,語帶疑惑,在她剛要張嘴問詢時,就覺得一直被自己牽住的小手突然從掌心裡掙脫開。
“你是我爺爺?”何安安開口了,聲音稚嫩帶着濃濃的鼻音。
何老爺子望着她,當她擡起頭時,他這才發現眼前的孩子竟然長得這麼粉雕玉琢,簡直漂亮極了,最關鍵的是她居然長得像極了自己的女兒何建芳。
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帶着璀璨的光芒,讓人看得移不開視線,那麼清澈那麼純潔的雙眼,讓人仿若能一眼望到最深處,而在那裡停留着的則是一片潔白無瑕的純淨。
何老爺子看着何安安,彷彿看到了童年時代的何建芳,一樣利落的短髮,一樣可愛漂亮的長相,甚至連現在這樣盯着自己看的動作,都幾乎一模一樣。
何老爺子一向習慣性繃起的脣角微微鬆緩了幾分,難得的有些動容了,他擡起手,輕輕擺了兩下:“安安,過來。”
“安安,快去,爺爺叫你呢。”方慧敏善解人意的伸手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
何安安依言往前走,她站在何老爺子面前,看着眼前這張讓她上一世無限畏懼的臉龐。
離得近了,何老爺子這才發現何安安的瞳仁竟然是純黑色的,而何建芳也是純黑色,意識到這一點,何老爺子臉部的線條又稍稍緩和了一些,他望着何安安,繃直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揚:“你這身打扮看上去倒是挺清爽的。”
利落的短髮,簡樸的半袖短褲,除了一張小臉漂亮的像個娃娃,乍一瞅竟像是個秀氣的小男孩。
聽到他這句話,何安安暗暗鬆了一口氣,知道這次自己押對了寶,冷心冷肺的何老爺子唯有在面對自己的女兒何建芳時,纔會產生難得的慈父心情。
何家曾經出過一件大事,何老爺子受到上面人的牽連,被人暗害挾持從家裡綁走了。
在當年那段動盪的歲月,何老爺子自身難保,爲了保全何家的唯一獨苗,在得知消息之前千方百計的送走了何建斌,卻把女兒何建芳留在了身邊。送走何建斌的當天晚上,何老爺子就被闖進家門的人帶走了,何建芳那一年才十六歲。
何老爺子咬緊牙關不肯吐露半點上級的私密,對方拿何建芳作爲威脅,手下的人見何建芳年輕貌美,侮辱了她。
何老爺子被關起來近半個月的時間,被營救出來後,才知道何建芳因爲自殺未遂進了醫院。
當得知事情經過之後,何老爺子人生中第一次落了淚,也是在那一次之後,何建芳再也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
這件事情,是何老爺子埋在心底裡的一根利刺,平日裡光是想起來,都會覺得疼。
何安安就是要利用何老爺子心裡的這根刺,
這根可以扎傷自己,也可以扎傷別人的刺,去賭何老爺子的一片愛女之心,會不會愛屋及烏的折射到她的身上。
何老爺子的目光沿着何安安的頭頂飄向了一直默默站在後面,臉上帶着無限暖意的何建斌,四目相對,何老爺子眼裡浮現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何建斌見了,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纔算是徹底落了地。
何老爺子移回視線,問道:“安安,能回到家裡來,你高興麼?”
聽到這句話,何安安眼底深處微微緊縮了一下,前一世時,何老爺子見到她問的第一句話也是這麼說的,當時她是怎麼回答的?不高興,因爲她想媽媽,想外公。後來何老爺子是怎麼說的?他當時什麼也沒說,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凝視了幾秒鐘,就擺擺手讓她離開了。
“安安?”何老爺子從來沒有等待的習慣,濃密粗黑的眉頭微微蹙起。
“一點。”何安安開口了,稚嫩清澈的聲音像鋼珠敲打在磁盤上面,脆靈靈的悅耳。
“一點?”何老爺子斟酌着她這句話。
“我有點想媽媽和外公。”何安安說道,何老爺子臉上的表情慢慢開始有些僵硬,就在他嘴角那抹弧度即將消失時,何安安又開口說道:“可是這裡有爸爸和爺爺,所以有點高興。”
何老爺子的眉眼重新舒展開,原本開始變得凝固的氣氛重新流動起來。
不等何老爺子有所表示,何安安突然上前一步,隨着她的動作,身後傳來何建斌帶着緊張的輕喚:“安安。”
他話音未落,何安安已經張開手撲進了何老爺子的懷抱裡,她輕輕擁住何老爺子的後背,將臉貼在他胸前。那一瞬間,她清楚的感覺到了何老爺子身子的緊繃,下一秒,便又重新放鬆了下來。
何安安仰起頭,望着何老爺子,就見他臉上仍帶着一絲尚來不及消散的詫異,她軟糯的喚道:“爺爺。”
何老爺子低下頭,看着眼前漂亮可愛的何安安,一直堅硬的心腸突然涌入了一股莫名的暖流,這個孩子是他的孫女,親生的孫女,卻一直流落在外。這孩子回到家裡的第一天,見到他的第一面,既沒有憤恨也沒有懼怕,而是像一個缺乏安全感的稚鳥,撲進了自己的懷抱,到底是有着血緣的,何老爺子想,這孩子終究是何家的人。
他看着那雙黑漆漆的瞳仁,仿若看到了兒時的何建芳,同樣的幼小,同樣的天真,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擡起手輕輕擁住了她,聲音不大卻堅定的回答道:“嗯,安安,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