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逢場天,正是四里八鄉的人到周家壩趕集的日子。路上人很多,平常穿得一塌糊塗的家庭主婦們都換上了乾淨的衣裳,頭髮上抹了水或者頭油,大姑娘更是將辮子梳得整整齊齊,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提着籃子揹着揹簍到河對岸去趕集去了。
“喲,這兩姐妹也去賣菜哈,倒是稀奇呢。”有人看到喬蓮藕揹簍裡揹着菜和秤,便笑着打趣道。
“菜多得吃不完,爛在地裡可惜了。”喬蓮藕回答道,心裡卻想着,前世小時候覺得賣菜是件丟臉的事情,經過生活的磨礪,才知道“勤勞致富”是最可靠的,不是什麼掉份的事情,倒是貧窮是讓人覺得很沒面子。
河上還沒有修大橋,修橋那是很多年後的事情,現在要過到河對岸去,只有一個工具,那就是渡船。
船是一個木船,可滿栽三十來個人,撐船的是周大爺,和喬蓮藕是一個村的,六十多歲了,頭髮鬍子都花白了,滿臉滄桑,面色黝黑,那是長年累月在河上風吹日曬的結果。周大爺看慣了人生的沉沉浮浮,對什麼早就見怪不驚,臉上永遠帶着微笑,動作永遠不慌不忙,等人們亂七八糟地上了船,便在船後慢悠悠地搖起槳來。
“船邊的娃娃莫要耍水哈,小心水鬼把你拉到水下去。”周大爺見一個小孩子上了船就趴在船邊玩水,嚇唬道。
“周老漢,你在這河上撐了這幾十年的船,見到過鯽魚精沒有?”有年紀大的人與周大爺打趣。
“那是當然了,每天晚上那鯽魚精都要出來梳頭髮,我就在船上看着,有時候,她也走到船上來和我聊會兒天。”
周大爺早習慣了這樣的打趣,慢慢答道,說得神乎其神。
“那她怎麼沒有將你收去做女婿啊?”
“那就算嘍,老嘍,做不動女婿了……”
“哈哈哈……”船上的人一陣大笑。
喬蓮藕聽着這些笑話,一句都沒有說,只是笑笑。倒是喬蓮花在一旁跟着大人傻笑個不停。
下了船,從河邊的小路上去,路過一個水泥廠,穿過一條鐵路,便到了老街上。老街上狹窄,亂糟糟的,因是逢場天,街上人頭攢動,擠得不可開交。
喬蓮藕拉着喬蓮花的手往賣菜的地方走去。現在市場經濟還不活躍,街兩邊有一些小飯館,賣抄手、麪條啥的,有一家照相館,還有門市部,那是國營的商店,有賣農具的,賣碗筷的。有一個最大的最好的供銷社,裡面賣百貨。喬蓮藕走進去看了看,櫃檯上擺着熱水瓶、布匹、文具什麼的,貨色很少,但是售貨員一律面無表情,當時,能夠在這裡面當售貨員,那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情,反正商品就那些,你要來買就來買,不來買也沒誰拉着你買,賣多賣少售貨員的工資不會少一分,自然對顧客沒有好臉色了,除非碰到熟人或者關係戶,那臉上纔會難得的綻放出笑容來。
出了百貨商店,走了一段,來到賣菜的地方。說是賣菜的地方,無非是街邊上,後面是豬市場,裡面鬧哄哄的,小豬大豬尖利的聲音此起彼伏。
街邊早有人將自己家裡摘來的菜擺了出來。那些菜都很新鮮,水靈靈的。秤擺在一邊,人蹲着或站着等人來買菜。來買菜人的一般是街上的居民,還有一些是飯館的老闆,或者某個單位食堂的採購員。農民一般都不會買菜,自家地裡有,只是沒有錢,要靠賣點菜來換些錢罷了。
喬蓮藕雖然嘴上說賣點菜沒什麼,但是真一站到街邊,將菜擺好,突然有一些手足無措的感覺,生怕見了熟人會笑話,或者自己面前的菜沒人理。喬蓮花倒是不怕,仰着腦袋大大方方地看着面前來來往往的人。
終於,有人來問菜了,那是一箇中年婦女,燙着捲髮,手胖胖的,在喬蓮藕的菜堆上翻來翻去,問辣椒多少錢一斤。
“五分錢一斤。”喬蓮藕小聲地答道。剛纔將菜擺好的時候,問了旁邊賣菜的人。
“啊,這麼貴啊?少一點吧,三分怎麼樣?”捲髮女人倒真會講價,一口就少了一半的樣子。喬蓮藕本想賣了算了,但是轉念一想,這麼便宜,呆會兒給喬慕然買東西的錢哪裡夠啊,於是猶豫着說不行。
“不少錢我不買了。”捲髮女人說着,站起身來要走。
“要不,四分吧,四分錢一斤賣給你怎麼樣?”喬蓮藕覺得第一筆生意還是做成比較好,就讓了步。
“不行,三分,多一分都不買。”斤斤計較用在這捲髮女人身上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買算了,讓開,別擋着了!”喬蓮花開口生氣地對那女人說道。
“喲,看不出來哈,是哪家的小孩子?一個臭賣菜的這麼大脾氣,有本事到街上賣什麼菜啊!”捲髮女人素質極低,倒與一個喬蓮花一般見識起來了。
喬蓮藕見妹妹受了欺負,氣也上來了,便對那女人說:“賣菜的怎麼啦?又沒偷又沒搶的,憑什麼看不起賣菜的人?我一分錢都不少,你就是要買我也不賣了!讓開!”
旁邊的人看到這個油頭粉面的女人與倆小姑娘吵起來,還侮辱賣菜的人,都覺得她太過份,紛紛向她投來仇恨的目光,那女人見勢不好,罵罵咧咧地走了。
“蓮藕蓮花,你們倆什麼時候賣菜來了?”人羣裡突然有一箇中年男人走過來問道。
喬蓮藕一見,腦袋裡轉了轉,迅速回憶起來,這人是區上教辦的炊事員,人稱老範,以前當過老師,和自己的爸爸是好朋友,經常到自己家裡來吃飯。好像自己將他叫做範叔叔。
“是啊,範叔叔,你在幹嘛呢?”喬蓮藕大大方方地問道。
“我嘛,當然是出來買些菜啊,蓮藕可真懂事,都知道幫爸爸媽媽分憂了,來,把這些菜稱一下,算算多少錢,我全買了。賣完了菜快回家做作業吧,你爸爸那麼疼你們,可不能讓他失望哦。”老範蹲了下來,邊說邊將那些菜攏到一起。
“範叔叔,這怎麼好意思?”喬蓮藕心裡一陣狂喜,同時泛起一陣感動來。
“快,稱吧,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反正都是買菜,買誰的不一樣?”
喬蓮藕聽罷也不再客氣,拿了秤和妹妹一起將菜稱了,一算,四塊八毛五分錢。
“範叔叔,一共是四塊八毛五分錢。”喬蓮藕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撿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來,拿着,收拾好,快點回家哈。”老範遞過五元錢來。
“來,我找你一毛五分錢。”喬蓮藕包裡有幾角零錢。
“不找了,我走了哈。”老範將菜裝好,背上走了。
喬蓮藕望着老範漸漸消失的背影,百感交集。
菜賣完了,而且賣了有五塊錢喲!喬蓮藕揣着那五塊錢,心兒激動地“怦怦”地跳,背上空揹簍,拉着喬蓮花就往百貨商店裡走去。
喬蓮藕花了四塊錢買了一件白色的確涼短袖襯衣和一條短褲。再買了一些文具,還剩幾角錢。
“姐姐,我想吃瓜子。”喬蓮花在身後說。
“好吧,咱出去了買。”
百貨商店外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搭了個小棚子,專買瓜子,而且有三種味道,白味奶油味和五香味的,五分錢一兩,喬蓮藕每樣買了一兩,用紙包好,放在揹簍裡和喬蓮花一邊嗑瓜子一邊說說笑笑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