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 山間晚霧涼風起, 打穀場感覺涼嗖嗖的, 山娃娃們躲在爺爺奶奶的溫暖懷抱裡, 或點頭打着瞌睡, 或努力瞪大眼睛瞅着父母,時不時打了小呵欠。
哪怕是烤紅薯、烤苞谷、烤魚的香味, 都吸引不了他們的注意, 一心只想, 四肢展開, 躺在牀上呼呼大睡。
鬧哄哄的人羣聲音越來越小,只聽見打穀桶“砰砰砰”的聲音,漢子們還在忍受着痠痛的腳,你換我換他換,共同踩着踏板,收穫穀粒。
估摸一下時間, 想到明天活計也不少,老人小孩們最先陸陸續續離場,然後是勤勞的婦女們與少年們, 在這個時候,力氣勁兒大漢子們, 總是最後離開。
喔,少不了那些同樣幸苦一整天的小幹部們,以及留下來深夜做夜宵外打雜的倆位炊事員,比如葉媽媽。
“媽, 你先帶安小子、思丫頭他們回去先歇息。”
“行,洗澡草屋沖涼的人,差不多啦,我和老頭子先帶他們洗澡去!”
葉家老倆口,領着一溜達的孫子孫女,抱着呼呼大睡的奶娃娃小五,往熱鍋洗澡的地方慢慢走去。
除去甜妹兒,她抱着老媽的泥大腿,像一直樹袋熊,就是不願意離開。
“好多人啊,我纔不想跟他們一起洗!”甜妹兒臉紅紅的,使勁兒搖頭,差點兒就把脖子扭斷。
她剛剛跟曉丫頭小二黑他們,一塊兒過去瞅,發現稻草屋外頭,全都是六歲以下小蘿蔔頭,溜着鳥、裸光着白花花、黑漆漆身子,排成長隊,洗刷刷,左搓搓右揉揉,好不快樂。
她都九歲啦!
纔不要在外人面前裸奔!
“這害羞丫頭!”葉媽媽點點她鼻子,笑罵一聲,轉頭對白老太太道,“妳們先去,這丫頭跟着我。反正她沒幹活,精力旺盛,跟猴兒一樣。”
待爺爺奶奶走後,小尾巴甜妹兒端着竹筒,喝着酸酸甜甜的野果汁,笑眯眯瞅着爸媽二叔二嬸三叔,不停忙活。
“二叔,要烤魚嗎?”
“爸,要喝涼白開嗎?”
“三叔,我給你捶腿!”
“媽,我給你揉揉肩!”
……
小馬屁精甜妹兒,總能把言觀色,精準抓住大人們的需要。讓葉家人愛她疼她到骨子裡,也讓旁邊的外人們羨慕不已。
“女兒就是貼心,我家那猴兒,一天到晚抽他都不聽話!”
“我家那個,我抽他,他爺爺奶奶揍我!”
一邊幹活,一邊扯着兒女的家常,勞累疲倦痠痛似乎減輕許多。
張隊長更是宣佈一個好消息:
“今天晚上打穀的隊員,憑藉量,多記五到八工分。熬夜過凌晨的隊員,統統增加三工分。大家好好幹,早點回去歇息。熬夜的人,明個兒八點出工,不扣基礎分。”
此話一出,曬穀場上努力堅持着最後一個小高潮,幹活的隊員們,力氣像是溼棉花裡頭的水,擠一擠,總有的。
直到凌晨兩點,打穀場上“砰砰砰”的聲音才漸漸消失。
又有部分人陸陸續續離開,張隊長領着幾個精神力氣好的、或需要多拿工分的人,每人拿一把叉子去翻場、抖場、捆稻草、將平壩裡頭的篝火、走馬燈熄滅。
“咱們沖涼去!媳婦兒,甜妹兒讓我來抱。”葉爸爸瞟一眼自己媳婦兒懷裡酣睡的小閨女,伸出雙手,企圖接過來。
一整天收割下來,全身無力疲累至極。
“瞧你身上都是毛毛,會弄她臉手癢癢。”
葉媽媽的手腰都痠痛得厲害,抱小閨女也覺得有氣無力,卻簡單一個側身,躲掉丈夫的大手。
漢子們才更辛苦,他們不僅要用腳使勁的踩踏板,而且雙手也不能停着,可以說全身都在費力兒,一整天下來,身子都感覺快要散架。
“你腳沒事吧?”葉二嬸性子伶俐,也不扭捏害羞,蹲下將自家漢子的褲腳挽起,不輕不重捏好幾下,“等下打點熱水,衝完涼回去再泡泡腳,我給你好好揉揉。”
葉二叔拉她起來,揉揉她肩膀,心疼道:“你才累吧!今個兒又有幾個婆娘吵起來,既勸架還得幹活,走吧,快點沖涼,咱們好好歇息。這點活兒算什麼,你小瞧……”
“臭美死你!”
月光下,倆夫妻笑鬧着,往稻草屋走去。
“老三,快點兒,別磨磨唧唧的。”
與亂七八糟樹枝、花瓣做伴的葉三叔:……我並不想說話。
呼呼大睡的甜妹兒:烤魚麻婆豆腐青椒肉絲大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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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出工時間晚,準時生物鐘與奶娃娃小五,還是讓葉媽媽起個大早,瞅着自己與娃娃們身上厚厚的衣服,嗅着一股淡淡的黴味兒,她彎彎脣角,露出一抹羞澀與甜蜜的微笑。
夏夜本應悶熱,昨夜卻有山間涼風。關窗戶熱,開窗戶冷,不用她瞎猜,都知道這衣服,是誰半夜偷偷摸摸從櫃子裡取出的。
帶着潮溼黴味兒的衣服,也只有他家糙漢子,能幹出這種蠢事兒。
葉媽媽麻利地穿衣服鞋子、餵奶,悄無聲息,不去打擾一摸一樣姿勢酣睡的爺倆。
然後把窗戶全開通通風,神出頭瞅瞅天,再從櫃子拿出一牀薄薄不一的藍色舊補丁鋪蓋。家裡的都是買的棉花與粗棉布,請夏老爺子做成的被褥。
這鋪蓋聞起來還有一股潮溼的味道,跟那些衣服很想,想來是太久沒曬過的原因。可惜不能預測下雨天晴,無人在家,最近是難以曬它們哩!
葉媽媽無奈搖搖頭,揉揉酸澀的胳膊,捶捶痠痛的腰,抹點藥酒,拿出一個木盆,將全是泥的換洗衣裳放進去。
然後,她左手抱着‘咿呀’小五,右手端着木盆,輕悄悄出門,往院子裡走去。
此刻,葉家剩下的人都在熟睡。
葉家老倆口領着孫輩們,在他們睡下沒幾個小時,就沖沖趕去上工,趁着太陽沒出來的時候,將稻穀全部收回來。
昨天的稻田收的差不多,還剩下一畝糯米田,與一畝最高最小田,哪怕沒有精壯勞動力,頂半邊天的婦女們,也能降之完成。
老人小孩多是幫着準備曬稻穀與稻草。
葉媽媽摟着小五,以高難度動作,艱難地泡衣裳。剛想要用棒槌洗衣裳,想到沉睡的親人們,又降之作罷。
單手拿起掃帚,輕輕打掃起院子來。
只要一起牀,她就是個閒不住的人吶!
“啊啊啊——”
小五吐着奶泡兒,腿一蹬一蹬的,乖巧得不像話。
“唔——”
當葉媽媽出屋不久,牀上的一小坨動了動,頂着雜毛,坐起來。
甜妹兒愣神片刻,揉揉惺忪的眼睛,左瞅瞅睡得正香的老爸,右瞧瞧不見的媽媽與小五,悄咪咪爬下牀,踢着鞋子,提着褲子,蹭蹭蹭,跑出屋,往茅房奔去。
很明顯,她是被尿憋醒。
但又不願意,像其他三五歲山娃娃,在院子裡撒尿。
“甜妹兒慢點!別掉茅坑裡去!”葉媽媽壓着嗓子,輕悄悄囑咐。
對於自家閨女不穿開襠褲、可以自己上茅房、不當着外人洗澡,她既好笑又稀罕,果然不愧是小仙女,屁娃一個,就啥都懂哩!
“放心!”甜妹兒黑線回答,此刻她算是清醒啦。
後院的茅房做得特別簡單,木板搭一個小屋子,裡頭挖個大的不深不淺的坑,在搭上一排排整齊的長木板,留出一個縫,就成啦。
害得每次上廁所,甜妹兒都得輕飄飄走,生怕自己踩斷木板,掉到糞坑裡頭。
據葉媽媽說,當年葉爸爸七、八歲的時候,一時頑皮,還真讓他蹦斷過茅房木板。因爲坑故意做的不深,除去味道難聞、極其丟臉、被人取笑至今之外,並無任何受傷。
聽此故事的甜妹兒,捂着鼻子,小臉都笑開花。總之,葉爸爸的威信一降再降,家裡頭也就葉小五,不知道這事兒。
“還是的準備個尿壺,要是冬天,小娃娃萬一感冒就不好啦。”葉媽媽邊摟着小五晃啊晃啊,邊自言自語道。
碧山村家家戶戶的茅房,都不修在屋子裡,通常都在屋外頭搭建一個木屋,老人小孩房間裡可以□□壺。這沒啥具體說法,只是世世代代,農村裡頭都是這麼做的。
“媽!我的果樹呢!”
尿完的甜妹兒,用沁人的涼水洗漱好後,迫不及待問道。
“瞧你這軟趴趴的小卷毛,油死啦!今晚一定要洗頭。”葉媽媽牽着她的手,進入屋子,把那些有點奄奄的樹枝找出來遞給她,一邊溫柔抓抓她頭皮,一邊不滿抱怨道。
昨天浪一天,晚上沒洗頭髮,簡直油到不行。早上卻因怕露餡,不敢給她洗。
甜妹兒乖巧點頭,眯着眼睛,享受媽媽的抓撓頭皮,實在太舒坦啦!
“可惜花瓣壞啦,不能跟二姐三姐泡澡,變得美美的。不過很快空間裡頭就有啦!到時候咱們在家裡頭泡,媽媽你在食堂打水,我偷偷提,我力氣很大的。”
“咱家甜妹兒懂得愛美啦!”
倆母女的刻意小聲對話,一點也沒吵醒累壞的葉爸爸,他仍舊在鼾睡。
“好啦,你快去快回,記得爺奶怎麼囑咐你的。不許玩火,必須滅火,不許招惹野獸……”
一大串小聲嘮叨,從葉媽媽嘴裡吧啦吧啦念出來,聽其描述,彷彿自家閨女就是一害人精。
“麼——”
嘟嘴的甜妹兒,心底呼喚一句奶奶,抱着樹枝們,轉眼消失在房間裡。
進入空間,一股淡淡的果子香味兒撲鼻而來,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清脆鳥叫聲。
甜妹兒皺緊小眉頭,心裡預感不好,連忙往鬧聲處瞧去。
果然,桃子熟啦!
歪歪斜斜的桃樹,長得比村裡的高大,一顆顆皮薄肉厚、晶瑩剔透的碩大桃子,簇擁在綠油油桃葉下,散發着誘人的果香。
而枝丫上,一羣羣肆無忌憚的鳥兒,正在桃子上,用嘴留下深深淺淺的印痕。
“我想吃烤麻雀!”甜妹兒一邊搭建臨時竈臺,準備燒水,一邊用惡狠狠的目光,盯着那羣可惡的鳥兒。
令人驚喜的是,旁邊的棗樹也長高一些,上面結滿一樹的棗兒,有青綠色,有猩紅色,有是一半青一半紅,泛着亮光,一簇一簇地擁擠在一個枝丫上,壓的枝丫微微低頭。
甜妹兒燒完水後,往嘴裡拋一顆野草莓,瞅一圈菜園,先把帶來的樹枝們種好,比如山柿子樹、狗屎梨、臻子樹、淘金娘、雞爪子樹……裡頭還夾雜着莫名其妙的倆松樹與樺樹。
挖個坑,種下樹,澆點兒水,青山似乎特別適合種植東西。但儘管這樣,也花費她不少時間。
稀稀疏疏的果園種好,甜妹兒跑到桃樹下頭,仰頭打量它。
不是所有樹都可以馬上爬的,在爬樹前最好瞅一眼樹幹,有沒有醜醜的東西。
比如這棵桃樹,樹枝很醜,彎彎曲曲。
最主要的是,樹丫上有一片毛毛蟲。
然,這還不是她防備的的東西,因爲毛毛蟲基本不會咬人。
最可惡的是,桃樹裡會出現一種被被藏在桃樹葉背面的“洋辣子”,要是不小心碰到,像是被觸電般的疼痛,而且還可能紅腫。
明明村裡頭的樹都沒有毛毛蟲、洋辣子、小鳥,但是青山裡頭咋都出現啦?
幸運的是,樹不高,她搬來一個凳子,讓它靠在樹幹上,穩穩當當踩上去,用厚厚樹葉裹着手,大力扯下一根枝丫。
將最大的一顆桃子摘下,用水一衝,迫不及待啃一大口,桃肉紅黑,清脆可口,鮮汁酸甜可口,好吃得差點咬到舌頭。
野香蕉也是水果!
但它吃多有些澀口,與這些桃子們完全不一樣。
不遠處樹林裡,隱約有一些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