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八月最後一天, 明明是炎熱的夏日, 卻突然降溫變成陰天, 早上出工前, 還下一場陣雨, 天氣涼嗖嗖的。
碧山村男女老少,皆換上補丁的長袖藍或灰單衣, 穿上長褲, 有的不放心, 裡頭還穿了一層。
這年頭, 沒有人會把生病吃藥,當成一種玩笑。
一場普通的傷風感冒、頭疼腦熱,可能就會花光家裡所有積蓄,或者帶走老人小孩的性命。這類小事兒,忽悠不得。
因最近的食堂三餐,由泥瓦匠李師傅安排時間, 隊部會議提前在早飯前開。
“隊長,咱們田裡的穀子已經熟啦,不如趁這兩天天氣涼爽, 把它們收回來!過幾天應該又是大太陽。”黃大爺瞅瞅陰濛濛的天,唸叨一句老天爺保佑, 建議道。
山村人都是看老天爺面子吃飯,每年地裡收成好不好,基本看天,雜交水稻都還沒出來哩!勤奮年年有, 但是老天爺不一定年年給你面子。
也因此,在建國之前,或者說三年以前,土地廟就是村民們祈求風調雨順的地兒。現在每年少這一個活動,部分老人過得心驚膽戰,生怕老天爺發怒。
黃大爺身爲經驗豐富的莊稼漢子,多多少少會看一點天氣,今日氣溫明顯不正常。
不過,在碧山鎮,夏季連續兩三個陰天罕見,也不是沒有,通常接下來,就是一直持久的豔陽天,就適合曬稻穀。
地裡的稻穀早一點收回,變成糧食,放入倉庫,他們才能真正放心。
張隊長贊同道:
“行!我估摸着今日食堂應會建好。那麼從明天起,就把主要精壯勞動力,派到田裡。記工員,你負責一下把那些幹活多的人,多記一些公分。”
“行!我等下就去通知隊員們。”記工員點點頭,“只是這鍊鋼的事兒,我聽說,新同志們昨天半夜去娘娘廟,找不到磚頭,嚇得半死,最後把那吞口擡下來。我們要不要派人,幫他們建小高爐——”
“不用派漢子們。村裡不是有幾個小年輕嗎?葉誠?李三虎?派他們陪他們玩兒,反正磚頭就那麼多……碧水村碧土村肯定也得出人,夠多啦!把糧食收回來要緊!”
至於那吞口,是不是該還給楊神婆?
真令人頭疼,這才九月份,啥時候鍊鋼政策才能停止!
“昨晚幸苦大傢伙,今晚守夜第一個輪我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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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平壩,因暗地裡收回扣足,李師傅一行人,幹活非常勤快,也很仔細,還很牢靠。
天麻亮,他們就爬梯子上房頂,小心翼翼踩在房椽或檁上,查探房樑、四周牆壁、承受重力等。
這年頭的房子,沒有混泥土鋼筋,靑瓦蓋房,靠的都是在房頂都是靠重力疊壓,沒有真正的連接。若是不能承重,即便是體態輕盈的小娃娃,也不有可能隨時摔下來。
泥瓦匠們對自己的手藝,就是如此自信。
吃飽喝足的甜妹兒,不在去西邊平壩,和奶娃娃小五一樣,做葉媽媽的小尾巴。
而是,在天微亮的清晨,吹着難得的涼風,趁着思丫頭還沒上工前,扯着也偷吃過野香蕉的二姐三姐一起出門,然後在村裡頭,悠哉悠哉閒逛。
準確的說,是二姐三姐在前面閒逛,甜妹兒在後頭慢跑。
據夏老頭說,她體內的力氣與速度、靈活度相比,差距很大,可能是血脈嫩、小腿骨頭軟、呼吸方法不對等原因,對於奶娃娃最好的辦法,是適量練習跑步。
當然由於她的資質過於特殊,很多東西他也不能完全判斷正確。
但是否管怎樣,安全必須第一位,任何訓練都必須有度,否則傷害到骨骼發育,那就是適得其反。
“哇哇哇!你們知道嗎?聽說碧水村又殺了一頭豬崽!”曉丫頭說得一臉羨慕。
甜妹兒皺緊小眉毛,她咋覺得前面那個人走路暈暈乎乎的?
思丫頭瞅着一位頭髮花白老婆婆,擔心道:“狗蛋兒的奶奶吐啦!”
在她們幾步遠,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太太,蹲着狂吐,一大早又什麼東西,吐的盡是酸水。她捂着抽搐的胃部,疼的站不起來,臉色蒼白,咬着牙‘哎呦哎呦’叫個不停。
三姐妹花正想跑過去幫忙。
刷刷——
一位古銅色糙漢忽然跑過來,他立馬半蹲下,把老婆婆直接抱起來,朝着碧山村裡頭,慌慌張張跑去。
一邊跑,一邊喊:
“白大夫,快瞅瞅我老媽!”
“她咋的啦?”
曉丫頭捂着嘴驚訝問道,聲音帶着一兩分恐怖,手也緊緊扯住思丫頭的衣角。
呼啦啦——
又是幾個人從他們身邊跑過去。
“他們都是從村口來的,莫不是他們飯菜太油膩?”甜妹兒眨了一下眼睛,跟二姐悄悄咬耳朵,“頓頓吃肥肉不好,咱們食堂吃的纔好哩!”
思丫頭一左一右牽着倆妹妹的手,往村裡東邊隊部走去,“咱們去找我媽,把這事兒告訴她跟張隊長。”
甜妹兒猜對大半,鬧肚子與吐,頓頓油葷佔大半原因。
頓頓肥肉泡,雞鴨魚肉,再加上有的人與泥瓦匠們的比拼,人人都是十碗以上大斗飯,肉隨便吃,一不小心就吃撐,這讓常年吃紅薯喝稀飯的胃,哪裡能受得了。
昨晚三更半夜,碧水村鬧肚子的人就很多,碧土村也有一些,就連碧山村,都有極少部分作死的。
早上起來,偏偏遇上溫差變化太快,很多老人小孩,包括一些體弱女人,以及半數作死的糙漢子,一大早就感覺暈暈沉沉的。
不少人覺得是餓的。
趕到村口大食堂,這裡又是肥膩的葷油味,鴨血豬腥臭味兒,夾雜着臭燻燻的腳丫味,以及米酒味旱菸味兒,五味雜陳,常人聞到都膩暈得很。
體質弱的,直接嘩啦嘩啦吐一地,又增加一種臭味。包括那些泥瓦匠們,都上吐下泄,難受的不成樣子。
一點都聞不得油葷的模樣。
三個村人人都知道,碧山村裡的白老爺子,是村裡最好的大夫。
他們村裡的赤腳大夫,昨夜也熬數鍋藥,現在看樣子,一點效都沒。因此,人人都跑碧山村,登門拜訪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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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隊長!快去瞧瞧!”
三姐妹花一路小跑至隊部,熟門熟路溜進會議室,向一村之家長大聲彙報。
“哎,啥事兒!你們慢點兒,甜妹兒別摔着哩!”葉二嬸摟着甜妹兒,揉揉她小胳膊小短腿,拍拍另外倆丫頭的後背,遞給她們裝溫開水的搪瓷杯,才哄道,“喝完再說,啥事兒,這麼着急!”
啥大事也不該三個小屁娃來彙報。
“碧水村好多人生病啦!上吐下泄,張隊長快去瞧瞧!”外面的村人呼啦啦來一大串,把她們想要說的話,全說完啦!
張隊長立馬起身,帶着一溜達小幹部們,急急忙忙趕去白家。
他一邊走一邊想,這吃油葷不舒服的事兒,白老爺子提過,按道理就是吃幾副藥的事兒,咋弄得這麼嚴重。
鄉下人都愛熱鬧,否管是看熱鬧,還是家裡熱鬧。這很多人生病的事兒,沒幾分鐘,就傳到三個村每個角落,很多村人包括男女老少,陸陸續續來到白家。
等張隊長他們到白家時,這裡已經被村人們,圍個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張隊長,你到啦!”王隊長像是見到救星,忙上前一步,拉着他說話,“咱們村十個人,有八個人都上吐下泄,會不會是啥瘟疫或傳染病啊!”
不僅僅是王隊長這麼認爲,很多村民捂着口鼻,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有的認爲事瘟疫,會傳染人的,說不定那豬有問題;有的人認爲是得罪神靈,不是說夾生焦黃飯;有的人認爲,是他們村修建食堂大門不對……各種猜測,五花八門,啥都有。
“啥瘟疫,盡說些瞎話!”張隊長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他拍拍王隊長肩膀,對匆匆趕來的黃隊長點點頭,“上次咱們不是說過,這大魚大肉,頓頓吃不好。還有比拼吃飯,幾十碗——”
這話還沒說完,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反駁道:“那是你們村請不起人吧!早就聽說碧山村隊裡頭窮,沒想到這麼窮!我算見識到啥說瞎話的——”
咕嚕咕嚕——
他肚子發出兩空響,疼得情不自禁捂住。
其他人也議論紛紛。
只聽說過糧食不夠吃,哪裡還有吃壞肚子這一說法!
他們不知道,缺少油葷的十碗飯,跟油足夠完全不是一回事。就相當於那年代,半大的少年可以吃七八碗飯,還是半飽,換到現代成人,都很難得一次吃這麼多。
張隊長正要出聲解釋一下。
白老爺子從屋裡走出來,隨隨便便點幾個碧山村漢子,都是肚子不舒服的,他一臉嚴肅道:“你們昨晚吃了多少碗?”
“十二碗!”
“九碗!”
“八碗!”
……
“恐怕還有許多魚肉烤魚吧!”
白老爺子難得板着臉,十分不客氣,“你們自個兒瞅瞅,生病的人是不是大魚大肉胡亂攪合,吃飽還吃,把肚子都撐壞。”
“我這草藥還不夠,要是覺得其他原因,你們還是找其他大夫,或者去縣城醫院也行……好走不送。”
村民們一個個立馬閉上嘴巴裝啞巴。
同時,他們心裡頭仔細一估摸,恐怕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甜妹兒玩着小指頭,心裡想着當大夫也很威風嘛!
張隊長重咳一聲道:
“碧山村的隊員們,生病就留下來治病,吃飯的吃飯,吃完飯幹活!白老太太做飯,你們還能不放心?只要不吃撐,就不會跟他們一樣。”
“以後白老太太做啥,我們吃啥!”
葉二嬸揉揉甜妹兒的頭,眨一下眼睛,最先發聲。
瞅着難受得快暈過去的人,仍然在陸陸續續,不斷送來。
碧山村的很多村民,心裡下定決心。
以後白老太太做啥飯,他們就吃啥,絕不偷偷抱怨!咱們村的飯菜,可不會讓人,吃壞肚子。
帶衆人走後,白老爺子對着三位隊長,吧啦吧啦報一大串藥材名兒,然後道:
“碧山村六人,碧土村三十八人,碧水村一百八十六人,泥瓦匠十二人,每人需要黃連……”
白家又不是開善堂的!
作者有話要說: 長長長葉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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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長的不高,沒有一米六,據說小時候蹦蹦跳跳,天天瘋玩,蹦傷了骨頭,也可能是早產兒原因,但是家長倒是挺高的,基因不錯?……羨慕那些大長腿。
說道傳染病……讀書時光,猩紅熱、水痘、麻疹,春季特別多,葉子很幸運後兩種有抗體,奶娃娃時候得過,沒被傳染過,至於其他嘛——真想春天呆在家裡不出去,葉子極易杯傳染,感冒中學有一次感冒一個冬天!不停被傳染……呵呵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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