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葉安誠抱着甜妹兒, 拖着一動一靜兩尾巴, 跟隨以張隊長他們爲首的碧山村大部隊, 來村口處。
他們遠遠就瞅到,又有倆小夥在比賽誰吃的碗數多, 周圍一堆起鬨的糙漢子們。這倆小夥一人是泥瓦匠, 另一人是碧水村村民。
而碧水村的炊事員們, 切菜、炒菜、蒸飯、煮湯, 一碗接着一碗,忙得焦頭爛額。肉吃完了再切,菜吃完了馬上炒,白米飯飯一直不停煮着。
好多小夥子偷偷鬆褲帶,歇息會兒繼續吃,早就把下地幹活拋到一邊。
“這碧水村的煮肉與大白米飯夠嗎?”白老爺子不解問道。
村裡的稻穀, 還沒來得及收。
以他們這種方式的胡吃海吃,碧水村倉庫裡那點兒白米,能夠這樣子吃幾頓?
要知道, 泥瓦匠們可是要呆兩天呢!他們村民們也會一個個養歪的。
“怕是不夠的!”張隊長估摸一下自己庫的稻穀,“再這麼吃下去, 他們恐怕連這兩天的白米飯,都不夠。”
要說平日裡,人們油葷見的少,肚子空空蕩蕩, 象無底的黑洞,十碗八碗紅薯飯,通過喉嚨後,咚的一下,就像掉進萬丈懸崖,無影無蹤,可能還真沒飽!
可這倆天的公共大食堂可不一樣。
因爲請客、新開始等各類原因,連碧山村都不敢藏着掖着,葷肉基本頓頓都有,更不用說好面子的碧水村。
“他們不會吐嗎?”
甜妹兒扯扯大的耳朵,大聲問道。
回答她的是,一臉驚喜的白老爺子,他笑眯眯讚道:“喲,咱們的甜妹兒真聰明!要不要跟爺爺學認字啊!”
三個村,除去一些經驗豐富的老人們,大傢伙竟然沒一個奶娃娃看得清楚。可見這奶娃娃是真的天才,碧山村沒學校,可別耽誤這機靈勁兒。
甜妹兒眼睛雪亮,兩胳膊對白老爺子張開,撲騰撲騰,嘴裡不忘脆生生回答:“要的,白爺爺,你真好!”
白老爺子接過小丫頭,憐愛地揉揉她腦袋,瞅一眼同樣渴望的城思曉三兄妹,正要開口一起詢問,卻被一熟悉的聲音打斷。
“張隊長,這裡太亂太吵,咱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王隊長的目光中含着一兩分祈求,看一眼白老爺子,乾脆道,“白大夫也可以一起來?”
張隊長點頭同意,與抱着甜妹兒的白老爺子,一起跟在王隊長身後,離開這吵鬧之地。
瞧着揮手道別、笑眯眯的甜妹兒,大哥葉安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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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村以‘山’爲名,它離二碧‘神山’最近;碧土村以‘土’爲名,它肥沃土地最多。
碧水村以‘水’爲名,則是三個村水最多的。
它不需要挖人工溝渠引入溪水,有一條溪流,橫穿整個村子。
因此,村裡頭有一處水磨坊。
在這個年代,磨面,除過牛驢牲口拉石磨以外,最先進的就是水磨。水磨是用水流,衝激大木輪,帶動石磨轉動。
幾人一步一步走進寧靜的碧水村。
白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抱着一奶娃娃。
“我會乖乖聽話的!”
甜妹兒眨一下眼睛。
王隊長此刻心裡着急,也顧不上一奶娃娃,勉強笑哄道:“那如果你哭鬧,我就把你扔溪水溝裡喲!”
甜妹兒瞥他一眼,撅嘴不說話,自己可是會游泳的!
水磨坊是土牆草頂,周圍綠樹環繞,蟲叫蟬鳴,溪水裡長滿青色的水草。
幾隻小灰鴨在裡頭游泳,溪邊有好幾種盛開的野花,時不時還有一陣微涼的風拂面,美不勝收。
“白爺爺好漂亮!”
拍馬屁的甜妹兒,接過張隊長遞的紫紅色映山紅,一邊嚼得香,一邊把映山紅,放到白老爺子頭髮上。
第一次頭帶紅花的白老爺子:……
進入磨坊,碧土村黃隊長也在,衆人一一坐下,王隊長給每人端上一個搪瓷杯,裡頭泡的是熱茶。
“你們也知道,咱村已殺兩頭豬。我也實話跟你們說,那些子豬肉今個兒就全吃光了。請這一次泥瓦匠,我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王隊長苦笑道。
三個村也曾有人當過泥瓦匠學徒,能蓋一兩間簡單的房子,砌簡單爐竈,但可惜他們沒出師,是蓋不好大房子的。
因此他們只能請其他村的泥瓦匠隊。
而碧水村請的是碧山鎮最好的泥瓦匠,他們就居住在鎮上。
之前,白老爺子無意中聽見,幾位少年們的玩笑話,幾人在討論他們大隊鎮上附近的所有大食堂,天天都在比拼誰吃得飯多、吃到吐,還請各位路過的人白吃白喝。
白老爺子想一會兒,跟吃過其他食堂的葉爸爸,暗地裡覈實一番後,將此事告訴張隊長,張隊長又拖着張老爺子,一起商量。
他們最後決定,通過麻煩木匠張老爺子,去請另外一村的李師傅。
如今情況特殊,爲以防萬一,就着張老爺子與李師傅的交情,張隊長有私下多塞給幾位師傅票與錢,偷偷討好一下。
讓泥瓦匠師傅們,暗地裡吃更多回扣,也好過讓泥瓦匠們吃空碧山村整個倉庫強。他們接私活,本來就是爲了顧家。
而且,張隊長也有稍微提醒王黃倆人幾句。
前者根本沒放心上。
後者小心翼翼打探兩下虛實,再決定跟在碧山村屁股後頭,後天開始請李師傅他們。
此刻,王隊長回憶起當初的選擇,悔不當初,心底複雜又難受,嘮叨道:
“咱村公豬母豬都殺了,剩下都還沒長膘,今明兩天恐怕還得殺一頭辦大豬崽……張隊長,你當初提醒的對,再這麼下去,咱村過年有沒有肉難說,連上交肉糧都快不夠哩!”
“那就馬上停止!村人們能吃飽就行,啥不能吃,非要吃那麼多油葷,你們村人晚上跑廁所的應該有一大羣?”
白老爺子把頭頂的紅花,取下來,放到甜妹兒的沖天辮上。
甜妹兒則回一片綠油油扇形葉子,放到他頭上,“白爺爺好看!”
第一次頭頂綠葉的白老爺子:……
“要是能說停就停,我也不用這麼糾結了。現在要是少一盤肉菜,村裡頭的三姑六婆,能一口唾沫把我淹死!”
當隊長不容易,都是沾親帶故的熟人,打罵都不行,軟硬難做。
況且,油葷的誘惑實在太大,村裡頭有幾個理智的老人,現在已經暈暈乎乎,竟然問食堂爲什麼不一天到晚整日開放。
“張隊長,黃隊長,能否請你們幫碧水村一把。借我一頭豬、幾袋穀子,等幾天後地裡頭稻穀成熟,咱村裡頭的豬長肥——”
他話還沒說完,張隊長長嘆一聲,搖頭道:
“我還以爲只有我是這樣,原來王隊長也是如此?”
“碧山村庫裡頭的穀子,也吃得差不多,還有魚糧泡菜米酒黃豆……今個兒請泥瓦匠,用的是黃豆、麪粉、大米混着吃,也不知道今晚明天該怎麼辦?這村裡頭的豬,咱村可得留着備用啊!黃隊長,你們地裡頭收成好,要不借我點……”
隊長是一個村的頭兒,可以看在鄰居面子上,提醒一兩句,但是涉及到隊員們口糧的問題,絕對不能意氣用事。
況且這事啊,本來就是王隊長自找的。
黃隊長秒懂,也立馬緊皺眉頭,跟着訴苦道:“咱碧土村也殺雞殺鴨,現在村裡最多就是一堆小雞仔小鴨崽,其餘不到五隻成年雞鴨。他們現在議論着要跟王隊長村一樣,殺豬哩!王隊長,豬的話……”
磨坊裡隊長們,一個個愁容滿面,全都是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比得就是誰更倒黴、誰最苦!
眼睛珠骨碌轉的甜妹兒,嚼着酸酸甜甜的映山紅,小短腿一甩一甩的,東瞅瞅西瞧瞧,轉頭跟白老爺子大眼瞪小眼。
最後,白老爺子敗下陣來,扯扯她辮子,問道:“要是咱們食堂沒肉吃,你咋辦?”
忽然想起奶奶迷迷糊糊的話,甜妹兒扁扁嘴,中和一下道:
“沒肉吃就吃飯,沒飯吃就吃樹皮,沒樹皮吃就吃土,沒土就餓肚子唄!不然還能咋辦?天上會掉白米飯嗎?”
張隊長眼睛一亮,激動道:
“天上當然不會掉白米飯,只會上交白米飯。咱村庫裡頭的糧食,可不只是隊裡,還有公社公糧,村裡面誰不服氣,去大隊上問問,吃公糧的下場是啥?要是還不信啊,咱村庫房就打開……”
他心裡已經開始盤算着,要不要把倉庫一分爲二。
一個專門給三姑六婆五糙漢看。
一個爲以防萬一,多存點公糧,免得吃過頭。
一人三十碗飯!
實在太嚇人啦!
王隊長苦笑道:
“那我這兩天——”
白老爺子終於嘆息一聲,點出關鍵:
“王隊長,你這可不厚道,明顯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啦,晚安,仙女們。
爺爺那邊,就有個村在最關鍵時刻前,向隔壁隊長借了倆麻袋紅薯幹,導致隔壁隊餓得更厲害一些……三年過後,相還也還不清。
兩位隊長都活下來,因爲隊長畢竟是小幹部,不知道他們心情是怎樣的,會不會沒有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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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山紅,就是杜鵑花的一種,多是紫紅色才能吃,黃色還是什麼的杜鵑花好像有毒,那個不叫映山紅啦。
小時候,咱們這遍山都是映山紅與橘子樹,真的滿山全是紅的,我媽說,小時候她妹妹弟弟們沒少吃,因爲那時候沒啥吃的。
但是我媽挑食啊,嫌棄它酸,我就想不通,她咱比我還能挑食呢?她真的是典型窮人家的孩子,富人家的胃,那可是吃不飽的年代……罕見罕見極致。
現在好啦!
她想吃什麼就多吃點,不想吃什麼,我分一半給她?
可惜現在映山紅沒有啦,山裡的橘子樹也砍掉了……據說這個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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