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三月,初春
位於北方S省邊緣的大樹村一戶小院中,牀上躺着的面色蒼白的女孩緩緩睜開眼。
屋內空曠安靜,眼前的陳設卻是熟悉而又陌生,嶄新的木製衣櫃、梳妝檯上規整的鏡子和木梳、旁邊的盆架秩序羅列,連上面的每一個劃痕都一摸一樣。
又做夢了!
已不知多少次夢中的景色,直到轉過眼眸時對上一雙年輕憔悴眼睛,那是一個頗爲秀麗的年輕婦人,穿着藍色粗布褂子,黑色褲子,腳上是一雙半舊的手工布鞋,衣服上補丁打的整齊,針腳細密而不顯得突兀,只讓人覺得乾淨素雅。
“海濤,快過來,女兒醒了!”,梅香端着一碗溫熱的米湯快着步子向牀邊而去。
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動作語言,卻一瞬間牢牢吸引住戚青青的視線,這個夢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樣呢?戚青青心裡想。
像是在看一部令人陶醉的舊影片般,目光懷戀的看向朝着自己而來年輕女人,“媽!”,一句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幾天後,戚青青坐在牀上,看看左邊爸爸,又看看右邊媽媽,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她,是真的回到了自己5歲?
再摸摸這幾天已經被自己掐腫的大腿內側,疼的輕吸一口氣,忍住到嘴邊的悶哼!再次確定這真的不是夢。
情不自禁的揚起大大的嘴角,圓圓的小肉臉也跟着鼓起來將原本就彎起來的大眼睛擠壓成一條小小的縫隙,心中喜悅簡直要衝破天際。
終於,上天也記起來眷顧她一回了嗎?
豈不止,此時的梅香和戚海濤眼底餘光也正注意着又在偷偷傻笑的閨女,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心中一陣擔憂是不是前幾天發燒把這孩子給燒傻了。
想想也許是自己多想了,最終還是梅香終於耐不住開口道,“青青,既然你病已經好了,爸媽也不能再陪你了,不然怎麼賺工分養你,你自己在家乖乖的”。
乖巧的點點頭,即便萬般不捨,戚青青仍是懂事道,“好,爸媽你們放心去上工,家裡面的事情有我”。
梅香和丈夫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問,她到底在說什麼?怎麼聽着好不對勁兒的趕腳。
罷了又同搖頭,只要女兒能乖乖在家待着,別跟前幾天似的鑽雪窩子裡去再給凍病了就成,高燒兩天可不差點把人給嚇死。
借用醫生的話來說,這幾天沒燒傻都是這孩子運氣好的。
夫妻倆絕也想不到,這一場高燒是沒把戚青青給燒傻,只是眼前這具身體裡面的芯子,卻是已經換了。
準確來形容,是融合了一個已經擁有後世48年記憶的戚青青,而就連現在的戚青青自己也不知道,爲何前一刻的自己明明還躺在牀上看着電視裡的奧運會閉幕式,心中滿滿的都是爲國家而自豪,下一刻睡醒之後卻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五歲的時候。
莊周夢蝶,亦或者蝶夢莊周,說不清楚原因,亦找不出來路,一切的酸甜苦痛又都是那樣的真實。
而記憶中經歷過的一切,也根本無法用單純的臆想或者夢來解釋,那種自己一分一秒經歷過的,唯有自身最清楚。
每天醒來都深怕是一場夢,幾天糾結過去,戚青青終於想通了,況且既來之則安之,她都能好好地在這兒了,這不是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嗎?
眼瞧着爸媽真的走遠,戚青青跳下炕頭,熟門熟路的去爸媽房間牀頭櫃抽屜裡找出母親梅香平素用來記賬用的鉛筆和一張被保存的完好的廢紙。
雖然不確定這一世會不會如記憶中發生的事件重演,戚青青還是決定將腦海裡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先用筆記下來,未免以後時間長了自己會記不清楚,尤其是一些牽扯到自家、或者國家的重要事件。
又怕不小心被別人看到有所懷疑,戚青青也並不敢寫的詳細,僅僅是列舉數字年份日期、關鍵字記事,且頗爲凌亂,最好是隻有自己能看懂。
因而等戚青青塗塗改改大半天之後,就看到紙上滿滿的都是小孩塗鴉一樣的小字,且排序十分凌亂,根本看不出來是寫的什麼的一張紙。
戚青青自己卻看的很滿意,得意於前世躺在牀上的多,看的故事書和電視劇自然也多,知道可以用一些只有自己看懂的暗碼來記錄不想被別人看到的東西,雖然看起來有些亂,但是她已經很滿意了。
耗費時間最久的,當然還是戚青青回憶小時候發生的一些事,尤其是記憶中也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家裡即將會發生的一件大事,也是她們家悲劇命運的開始的一件事,不管這一世會不會有同樣的結果,戚青青決定都要先做好萬全的準備。
算着父母回來的時間,戚青青忙將這一上午的成果藏好,準備提前幫爸爸媽媽準備好可口的飯菜,不然他們下工回來還得餓着肚子先燒飯。
這些也都是她記憶中做慣了的,所以習以爲常,這也就是爲什麼戚青青之前會理所應當的跟父母說那一句,家裡有她的話由來了。
畢竟在戚青青自己心中,她也是擁有48年生活經驗的大人了,最起碼心智上是,這些活又不是不能做,自然應該盡力幫父母分擔一些,不然她重生到這裡是幹嘛來了。
現在家裡的境況看着是還不錯,爺爺奶奶都在兩年前相繼過世了,父親戚海濤也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今家裡也就她們三口人,日子說起來也算過的不差的,但比起其他村裡的大家庭來說,卻終是少了幾分幫襯,就拿最簡單的一件事來說,那些家裡人口多的,隨便家裡留一個人少上一點工,其他人下工回家總有口熱飯吃。
當然戚青青也深知,任何事情都要一步步來,她現在的身體還是一個從來沒下過廚房的小丫頭,所以今天就做點簡單的。
豈不知,在戚青青眼裡的簡單,一會兒後,卻是驚嚇到了回家的戚家夫妻倆。
廚房櫃子裡放着一筐母親梅香之前就蒸好的窩頭,鍋裡添上熱水直接放入蒸籠一頓的量。
去地窖裡拿出一顆大白菜和幾顆曬乾的紅辣椒和蒜頭,紅辣椒和蒜頭切碎,白菜切絲,分出一小塊斜切成菱形。
切大塊的白菜,放入鍋中,加水煮開,加一點點淡鹽,盛到盆中撒上一點蔥花,蔥是從院子裡現拔的,白菜是霜凍過的尤爲清甜。
鍋底放一點豬油燒熱,下紅辣椒和蒜末爆香,加少許鹽,一點醬油提味,再加兩勺醋,翻炒兩下,加一點水燜煮一會兒,醋溜白菜就成了。
此時,戚海濤和梅香將將才院門,就被一股沖鼻而入酸辣鮮香的味道刺激到口齒生津,幹了一早上活的有些空空如也的肚中腸胃不自覺的開始蠕動。
“莫不是媽過來了?”,戚海濤看向身側的妻子。
梅香跟着困惑的搖頭,“應該不是吧!媽要是來不會不提前給我帶話的?”,況且自己媽做的飯她還能不瞭解。
老人家牙口不好,菜總是炒的爛熟,也捨不得放什麼調料,哪可能會有這個香味。
然而還是不由自主的兩人同時期待的加快了腳步衝着香氣傳來的方向而去。
只是待看到那個踩着小凳子專注的站在竈前,用着不符合她手大小的鍋鏟,費力的盛着鍋裡食物的圓乎乎小身影時。
戚海濤和梅香同時的就是目光一豎,驚詫到變音的嗓門同時響起,“戚青青,你在幹什麼?”。
不喊還好,這一喊,本來還穩穩站立着盛菜的戚青青小身子沒反應過來小腿就被嚇到一軟,底下墊着的小凳子都不穩的跟着輕微的晃了晃。
門口看到這一幕的戚海濤和梅香頓時目眥欲裂,夫妻倆算是會過日子的,廚房後面堆積的是劈好的整整齊齊的乾柴佔了小半個屋子,戚青青今日做飯需要柴火,就一次用柴簍背了好些到竈臺跟前,做飯的時候還沒來及收拾,因而戚青青此時腳下仍擺着些許乾柴和柴簍看上去頗顯凌亂,可以預見這如果摔下去有多危險。
好在戚青青也不是真的五歲小孩子,驚嚇一瞬後也快速回神做出反映,小手穩穩扶住竈臺就穩住了身子並沒有往下摔,戚海濤和梅香也是用此生從沒有過的速度衝到了閨女身後擔憂的扶住她的小身子,一時間廚房內氣氛格外緊張。
即使自認爲擁有四十多年記憶的戚青青,此時也是被眼前的氛圍搞得不太敢說話。
好在最終戚海濤和梅香看着女兒好似有些驚訝的小模樣,選擇忍下了心中的怒氣並沒有當場發作,遞給妻子一個眼神,戚海濤一把將懷裡的女兒撈起出去廚房,不然再呆在廚房裡他真怕一時忍不住發火。
梅香則是自覺的留下處理女兒的爛攤子。
往鍋裡瞧上去,竟是看上去還不錯的樣子,鍋裡的白菜還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看着就很有食慾,之前問到的香味明顯就是這鍋裡散發出來的,肚裡的飢餓感都被勾的越發明顯。
只最後能不能吃卻是兩回事,女兒畢竟還只是一個從來沒進過廚房的孩子,再想想自己小時候第一次下廚做的菜那難以入口的滋味,猶豫一小會兒後,梅香終於是鼓起勇氣夾了一小塊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