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葉霓打了招呼,人送到,就功成身退。
葉霓打量着向遠的氣色,向遠瘦了些,卻也不是很明顯,畢竟倆人不是很久沒見,她略微放了心,對侍應說,“你等會再進來點菜。”
等人出去,她對向遠說,“咱們先點菜,等會再說話好不好?”
向遠點頭,坐下說,“你臉顏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還在熬夜?”
葉霓摸了摸自己的臉,“臉色不好嗎?”作息時間的規律和飲食,是決定女人臉色的重要因素,她以前可沒有被人這樣直白地說過,玩笑道,“這行都是這樣,每個樓盤的銷售都像打仗。一點不比真刀真槍差,資本掠奪嘛,什麼都要快,都要狠。”她的語氣很溫柔,但內容半點也不。
向遠說,“錢又掙不完,你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葉霓笑着點頭,坐下,把餐牌遞給他一份,“先看看。”心裡卻在想,這句“錢又掙不完”她以前也聽過一些人說,那些人無一不是開始享樂的。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掙夠了,該歇歇了。”
向遠的心裡,覺得他們公司有這樣的成就和定位,已經夠了。
以後有家體面的公司,給別人做做樓盤銷售。確實聽上去不錯。她笑着,可惜自己不是別人,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你笑什麼?”向遠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盯着她。
葉霓若無其事把餐牌翻了一頁,找到正餐的部分,“我就是笑這地方,倒是有挺多有意思的東西,意大利野生蘑菇做的意大利麪,一定不能是真的。”
向遠也去看餐牌,心裡卻留着葉霓的那一笑,有點他看不懂的意思。
葉霓翻到最後一頁,看着酒水單,心裡卻在想,不能和向遠說上市的事情,大家的想法不同。他覺得公司已經“夠”了,就算和他說上市,他也未必理解。不說上市,直接說開發四府……也不合適。
她心裡搖頭。
四府以她自己的經歷告訴她,那些人如果知道她還想插手,只會坐地起價。
想到這裡,她說道,“你爸爸最近怎麼樣?上次的事情,我也在氣頭上。公司是我最在意的地方,所以難免緊張過了頭。”
向遠想到那一天,立刻歉意道,“是他不好,不應該去你公司。關鍵是村裡人都去找他,我爸有時候是被架着,硬也推脫不過……”
葉霓放下餐牌,認真看着他,等他細解釋,也不說話。
向遠原本說兩句就完了,可是對上這樣的目光,認真傾聽的樣子,他無奈,又說,“你完全想不到的那種狀態,每天都有人說,那不是你們家的誰誰誰嗎?怎麼還不多照顧照顧咱們村子。如果說了他們,他們又說,‘說那麼多幹啥,是人家不當你一回事吧。’”向遠模仿着村裡人陰陽怪氣的語調。
葉霓說,“我記得第一次和你去四府,找你爸爸談耕地的事情,他就正在給別人調節家庭問題。那人想和隊上要錢,卻是通過打自己老婆的方式……”
向遠聽她說的這麼直白,一時不好意思,他現在也在外頭上班,自己村裡的很多事,不想就算了,一想,一比較,那簡直是丟人到家了。但對着葉霓,他實在沒什麼好掩飾的。
點了點頭。
葉霓輕輕地目光柔軟地看着他,“他們也是這麼說你的,是不是?”
向遠想到這段時間受的委屈,不止是村裡的,更有網上的。他現在看到電腦簡直心裡就會恐懼,但是他又正好和葉霓在冷戰,葉霓要分手,他說了不分手,可是不分手又能怎麼樣?
葉霓先是告訴向晨,敢鬧事物業公司四府的人都炒魷魚。這多可怕呀。
又在他爸爸上門的時候,直接說,四府開發不做了。那些爛房子,現在壓在四府,他爸完全頭疼死了,還不敢給村民說,如果說出去,那可是要出大亂子的。二期等着分錢的人,都能和他們鬧死。
他每天只能給葉霓發個短信,強裝自己還沒有放棄。想着想着,向遠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男人和女人一樣,委屈到底的時候,除了哭,其他什麼辦法也沒有。也只能哭!
葉霓看着他,她比他,更明白他如今的處境。
可是她沒辦法,她不想殺生,可是要保證別人先不來咬她。
她拿桌上的紙巾遞給向遠,柔聲說,“我要蓋別墅,必須用科技有限公司的名義。但是後來公司轉型,必須用發展公司,這兩家公司,當時申請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對你留個後手,我希望你明白。”
向遠聽他爸爸說了,葉霓弄一家空殼公司放着,就是爲了牽制四府,隨時隨地可以申請破產。簡直太可怕了。
葉霓說,“無論怎麼樣,我要保護自己,就算沒有科技公司,那樓我們不蓋,爛尾了。你們要和我們公司打官司,我也有別的辦法壓着。所以我想你知道,這件事從始至終。我沒有覺得你對不起我,我也不想你覺得我對不起你。”
向遠說,“你爲了我才進這一行,我沒有忘。”
葉霓站了起來,“可是很多人都忘了,他們不覺得我是爲了替你找個面子才進的這一行,他們只當我是通過你的面子才‘能’進到這一行,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走到窗前,打量着外面,外面有個小型人工湖,“向遠,這段時間你的壓力我都知道。我覺得很抱歉,沒想到會波及你。”
她轉頭說,“應該是生意上有人故意想打擊我,故意在網上胡說。你受委屈了。”
向遠恍然大悟,想生氣,卻又覺得意興闌珊,他說,“我現在不上網,也不看。”
葉霓略奇怪,“你不生氣?”
向遠反倒望着她,眼裡千言萬語,忽然又掉下眼淚來,委屈道,“我都要失去你了,還有別的痛苦能超過這一樣嗎?”
葉霓愣住窗前。
向遠說,“我總問我自己,爲什麼咱們倆變成了這樣,我寧可你沒辦事,我寧可你還和以前一樣,咱們倆開開心心的玩,你不用教我樓盤要怎麼銷售,那些房子要怎麼蓋,以後要做多大的事業。我們倆,就還是我們倆。”
葉霓說,“可是那樣的人生,多浪費?”她聲音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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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遠搖頭,“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我就是個普通人,你給我那麼大的責任,我就像西遊記裡的和尚,平時想着念念經就行了。可是有一天,我念經唸的好了,有人就忽然讓我去取經,連皇上也知道了。我不想去也得去。最後面臨各種妖怪,對比出懦弱,寡斷,不過都是因爲我待錯了地方,我去了一個我不適應的地方。”
葉霓心裡驚訝不已,忽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逼着別人,給別人更大責任的。
在向遠看來,正是自己改變了,他不改變已經不行。所以有了外部強加給他,必須去承擔更大的責任。可他不是蜘蛛俠,蜘蛛俠先有能力,後挑戰責任。
向遠這種,如果只待在四府,他也可以當他快樂的唸經和尚。
葉霓走過去,輕輕坐下,柔聲說,“現在我知道了,我想要的,認爲對你好的。未必是你喜歡,或者能夠承受的。以前是我忽略了。”
向遠望着她,眼中生出希望來,“霓霓……”
葉霓說,“我很抱歉,今天你不說,我也想不到。不過咱們倆,是真的沒辦法再回頭了……我就是那種想拼命尋找機會,讓皇帝送我去取經的和尚。”她自嘲地笑,“所以咱們倆,就算是依舊在一起,總有一天,也會因爲一個伴侶一直跑,另一個安於現狀,而各分東西。”
“我也不是安於現狀,就是你發展的太快了。”向遠說,帶着僅有的一點點維護自尊的想法。
葉霓說,“我都明白,可是這就是我選擇的生活。”
向遠不再說話,他知道他和葉霓已經沒有可能,這女孩從來對自己不提要求,自己卻可以自由在她的世界進出,原來不是因爲她漸漸喜歡自己,纔給自己越來越多的自由,而是她一直在放任,也許還在觀察,有一天踩到了她的線,別人就出局了。
這一刻才發現,對於這女孩來說,她根本沒什麼損失。
得她看重雞犬升天,失去看重,打回原形。
四府那一棟棟,現在沒有人動工的別墅,就是他的原形。
“葉霓,那別墅你真的不蓋了嗎?”向遠問她。
葉霓反問道,“這句話,是你自己問我,還是你爸爸問我?”
向遠頓時尷尬,他擡手,擦了下眼睛,眼睛覺得癢。心裡拿不定主義怎麼回答這問題,父親交代一定和葉霓說讓他們復工,不然自己家撐不了幾天。
葉霓卻擡手,在他的臉上捏了一下,捏下來一小點白色的餐巾紙,她說,“那地就這麼扔着,你爸爸的壓力一定很大,我也知道。可是我從去四府開發,他們一會要我給村委會錢,一會又要我安排村裡人工作。”她說,“可是向遠你知道我想的什麼嗎?”
向遠搖頭。當然,誰能猜到葉霓想什麼。
葉霓說,“我卻一直都想的是,怎麼樣可以在十月之前,儘量多存點錢,可以在四府進行更多的開發,這樣你們以後,纔能有更好的日子過。”
向遠一下激動起來,不爲別的,爲葉霓原來還沒有放棄他們。
葉霓說,“可是最近接連出事,我也確實覺得有些灰心。”她的視線挪到一邊,看着不知什麼地方,輕聲說,“但現在最重要的還不是這個。是網上的消息,這事情是我對不住你。”
向遠略不解地看着她,前一秒說耕地,說開發,後一秒,怎麼說到網上的糟心事了。
“葉霓……你到底想說什麼?”向遠說,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和勇氣,再喊這個女孩的小名。
葉霓的視線轉回他,覺得這種關係由近到遠,也有些令人唏噓,她說,“我想說,最近的不愉快就算了,四府的別墅我們會繼續動工。因爲我覺得抱歉,是對你一個人,你因爲我在網上受了委屈。”
向遠忙說,“沒事,我都沒去看。”
葉霓搖頭,“但我也要你幫我一個忙,你答應了,這事情才能成。”
“你說。”向遠應着,心裡生出無數不確定。
葉霓鄭重道,“首先,你要接受咱們倆已經分開的事實。其次,因爲網上這件事,暫時還沒有處理,所以咱們分手的消息,我不會對外說,也希望你暫時別提,等這件事徹底平息了,再對外說,這樣對咱們兩個都好。”
向遠說,“你不說,我自然不會說。”
“你沒對別人說過嗎?”葉霓狐疑,“你沒說,網上的人,那就是通過我們公司瞭解到的?”
向遠搖頭,保證道,“我真的沒有說,我連向晨也沒說。我爸那天在你公司知道,回去就自己一個人生悶氣,也沒和別人說。”
“這樣……”葉霓微微蹙起眉頭,她也沒有刻意對外說過,原先以爲是別人在四府得了消息,現在竟然可以排除向遠,事情就變得有意思了。
她收回思緒說,“那也得這樣,反正,你得先委屈一陣子,咱們分手的事情,非常非常,不適宜現在對外說。”
向遠說,“葉霓,你咋還把自己弄的和明星一樣,明星分手才挑時候,你這麼挑,又是爲什麼?”
葉霓看他還開玩笑,知道他大概是想通了,當然,想不通也沒辦法,來軟的或是硬的,整個四府也不是對手,她有些怪異的感覺,其實等向遠再瞭解她一陣,他自己都會嚇跑的。
好像好久好久以前,她也曾經這樣想過。
向遠看她不說話,以爲不高興了,連忙說,“我知道了,我答應你,咱們分手的事情我一定不和別人說,反正咱倆以前好的時候,我也總見不到你,不和別人說,他們一定覺得咱們還和以前一樣。”
葉霓說,“那就好。”她拿起餐牌,“那還是可以一起吃吃飯的。如果你覺得和我一起工作壓力太大,那麼以後我去了好餐館,就給你打電話,叫你出來吃。人得多去一些好地方,才能更懂的選擇。”
向遠愣看着她,悶悶不樂地說,“葉霓,這種話,一般都是男的和女的說的吧?”
葉霓奇怪:“爲什麼?”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向遠說,“韓劇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