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七十三章

這日過午,妙紅便被賀嬤嬤打扮一新帶着出了珞瑜院,妙青瞧着穿戴簇新,背影寥落的妙紅一步步遠去,到底心中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她和妙紅同時府中的家生子,又同齡,自五歲便入府一同伺候姚錦玉,這麼些年下來實比親姐妹還要親近,如今眼瞧着妙紅被姑娘如此作踐,怎能不爲自己的未來擔憂?

翌日,福祿院中,郭氏自淨房出來往黃梨木的梳妝檯前坐下,劉嬤嬤便接過雅芝手中梳篦親自站在郭氏身後給她散開了頭髮,細細梳理。郭氏瞧着鏡銅鏡中模糊的人影,嘆了一聲,道:“眼見着這白髮是一日多出一把來,當真是老了。”

劉嬤嬤聞言笑着道:“老奴尚且覺着老當益壯,至少還能再伺候老太太二三十年呢,老太太怎卻言起老來了。”

郭氏便笑着道:“眼見着孫兒們也一個個長大成人,又豈能不言老。這些年身邊的老人一個個都去了,也虧得你還日日在跟前兒,這梳頭的活兒,到底還是你手藝最好。”

劉嬤嬤放下梳篦,用手捻了髮油在掌心勻開,細細抹在郭氏頭上,這才挽起篆兒來,一面笑着道:“老太太瞧的起,老奴日日給您梳頭便是,這有何難?”

郭氏便道:“只怕來日福生娶妻生子,你也該辭了回去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咯,哪裡還能日日伺候着。”

劉嬤嬤聞言心裡一跳,面上卻不顯,只將郭氏的頭髮用髮釵固住,這才笑道:“昨兒大姑娘令賀嬤嬤將妙紅帶了過來於老奴磕了個頭。”

郭氏聽罷,便笑了起來,回頭拉了劉嬤嬤的手,道:“這是好事啊,我記着福生可心心念念着妙紅,當日我不好硬搶了這丫鬟過來,如今你也算是遂了願了,來日好事辦了,叫福生帶着媳『婦』來於我也沾些喜氣。”

劉嬤嬤便笑着道:“老奴那傻兒倒叫老太太也跟着『操』心,這是老太太的寬厚仁慈。大姑娘令妙紅過來,那也是瞧在老太太的面兒上給老奴一份體面,只那妙紅是大姑娘的貼身丫鬟,又是夫人給大姑娘選的陪嫁丫鬟,老奴卻不敢受這禮,又叫賀嬤嬤將人帶了回去。”

郭氏聞言面上笑意微扯,接着卻又佯惱的道:“這又是何故?!好好的媳『婦』那裡有往外推的理兒!福生是個一根筋兒的,就認準了妙紅,你這做孃的便該多疼惜將人給孩子迎回去纔對,哪裡有如此當孃的。”

劉嬤嬤卻道:“若是尋常老奴自也是疼惜他的,可此時大姑娘正被禁足,偏送了妙紅過來,老奴自是要先請過老太太意思的。”

姚錦玉送了妙紅過來,這事是萬瞞不過郭氏的,劉嬤嬤索『性』將話說的明白,郭氏聞言面『色』果便又好看了些,拍了拍她的手,道:“是玉丫頭的一番心意,你便將人收下,來日福生的老日子近了,我少不得也要湊個熱鬧。你是個忠直的,玉丫頭打什麼主意我清楚,於此事無礙,你只管回去準備迎娶新媳『婦』便是。”

劉嬤嬤聞言忙跪下謝了恩,待起身見郭氏神情無不妥之處,這才道:“原先夫人在府時,對大姑娘嬌寵,上回老奴求到大姑娘面前兒,大姑娘面『色』可不甚好看,只道身邊一刻也離不開妙紅,昨兒賀嬤嬤奉命將妙紅送過來老奴也着實吃了一驚。”

劉嬤嬤這話雖是像在指摘姚錦玉,可聽在郭氏耳中卻引其深思,到底是血脈親人,想着以前大孫女在府中橫行霸道,誰也看不在眼中,如今卻要委屈地將身邊大丫鬟送了討好一個下人,郭氏便是再冷的心腸也微化了,她嘆了一聲,這才道:“玉丫頭是被她娘給寵壞了,如今大媳『婦』去了別院,也是時候該叫她好好學學規矩了。”

劉嬤嬤聞言便笑着道:“大姑娘雖『性』子有些浮,可卻是最純孝的了,當日老太太生辰那收禮雖是不合時宜,可一針一線卻絕非一日之功。大姑娘也是太過『性』直,不防人,這纔會被連番算計。如今有老太太親自管教大姑娘,大姑娘自用不了多久便能成爲賢淑端莊的江州名媛。到底是姚家的嫡長孫女,璞玉總是要發光的。”

郭氏聽了便想起那日吳氏離府,姚錦玉單薄的小身板頂着風雪跪在外頭,額頭都磕的紫青一片的情景。又回想了當日壽辰時,那副繡屏雖是燒掉了,可那一針一線卻還似在眼前,那般一副繡作也確實是難爲了大丫頭能耐着『性』子繡成。

聽江嬤嬤說姚錦玉是被人算計了,郭氏也深以爲然,原先還不覺着,現在瞧那姚錦瑟分明早就有了退親的打算,既如此當日大丫頭和武安侯世子在依弦院外的園子中碰上便極有可能是姚錦瑟刻意安排的。

郭氏念着這些,氣兒早便消了,她不喜吳氏,可卻還是疼愛孫女的,沉『吟』一聲,她便問道:“昨兒武安侯世子過府,大丫頭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劉嬤嬤便道:“大姑娘這些日一直都在屋中,除了抄寫經文和女戒,便是繡花看書,連屋子都鮮少踏出,聽說大姑娘這兩日正給老太太做褻衣呢。”

郭氏見謝少文過府姚錦玉也沒有出格反應,便想着她到底是經了上次教訓,懂事了,不免點頭,道:“明兒便恢復大丫頭的晨昏定省吧。”

翌日錦瑟到福祿院時,尚未下轎便聽屋中傳來一陣陣的歡笑聲,她微揚了下眉。待被迎進屋,果便見姚錦玉坐在姚老太太身邊,正依着她的手臂撒嬌。錦瑟早便知姚錦玉不會被關太久,卻也沒有想到她這麼快便能出來,她不覺瞧向姚錦玉,卻正好撞上姚錦玉同樣瞧過來的目光。

姚錦玉眸中銳光一閃,接着便眉眼彎彎地笑着道:“四妹妹今兒可來晚了。”

錦瑟上前見了禮,待郭氏喊了起,這才盈盈地笑着道:“是呢,原本總是大姐姐最後一個壓場來請安,今兒倒是被我搶了這風光呢。”

她言罷,姚錦玉面上笑意就有些掛不住,忙用餘光忐忑地瞧了眼老太太。錦瑟的話只差沒明說,她原先不將老太太放在眼中,請安總是姍姍來遲,如今卻又巴結着老太太,上趕着獻殷勤了。

老太太聞言倒是沒甚表情,只『揉』着膝頭的一件白綾褻衣,笑着道:“這是你大姐姐於我做的褻衣,你也來瞧瞧。”

錦瑟在一旁的錦杌子上坐了,笑着去瞧那褻衣,卻見那褻衣和普通褻衣略有不同,在手肘和褻褲的膝處皆縫了夾層,裡頭似添了棉花等物。衣襟和袖口等處也繡着精美的福祿壽字圖案,瞧着極爲用心。

錦瑟尚未出聲,倒是那邊二夫人蔣氏笑着道:“這老年人多多少少都會覺着關節疼痛,老太太穿了大姑娘這件褻衣,夜裡起夜便也不怕走風,關節着涼了,這也就是大姑娘這樣伶俐聰慧,又純孝的纔想的到這些個小事。”

蔣氏言罷三夫人馬氏便也接口道:“那也是咱們老太太平日裡對小輩們慈愛,才得大姑娘如此惦記啊。”

兩人一唱一和將老太太哄的高興,拍着姚錦玉的手道:“長慈幼恭,原該這樣。”

小郭氏瞧着姚錦玉依在郭氏身邊卻不舒服,笑着道:“要說咱們大姑娘是長大了,以前一年兩年也不見拿什麼繡活來福祿院,今兒這剛給老太太做了件褻衣,便又說要再做一雙鞋子來,當真是勤快又手巧。不像我這三丫頭,手笨的緊,也就會繡個把抹額。”她說着點點姚錦紅的額頭。

郭氏是極愛戴抹額的,平日裡姚錦紅常於郭氏做抹額,幾乎每月都送條新的到福祿院來。郭氏這般一說,便更襯的姚錦玉刻意討好起來,姚錦玉心中發恨,卻知越辯白越顯得心虛,乾脆便眼圈一紅,有些羞赧又委屈地低了頭。郭氏見她如此,倒覺她是真懂事了,便瞧了小郭氏一眼,拉了姚錦紅,道:“不准你說我這乖孫女手笨,我的三丫最是伶俐了。”

姚錦紅便撲到老太太懷中一陣撒嬌,錦瑟只坐在一旁瞧熱鬧,又說了一陣子話,才各自散了。錦瑟往依弦院走,剛出了福祿院便被還二夫人追上,她卻笑着問道:“四姑娘前幾日是不是去逛過園子?不知可曾撿到一支鳳蝶的赤金釵?”

錦瑟聞言一詫,見蔣氏殷殷地瞧着自己便笑着搖頭,道:“我初八那日到園子中逛過,卻未曾見到什麼金釵,二嬸孃丟了金釵嗎?”

蔣氏便自一嘆,道:“可不是嗎,我覺着便是丟在了園子中,偏叫丫鬟尋了這幾日都未尋到,那釵是我母親生前最愛的,尋不到卻怎生是好,這纔想着問問四姑娘。”她言罷卻又緊緊盯向錦瑟又道,“四姑娘那日在園子可見了什麼特別的事?可有看到哪個婆子丫鬟鬼鬼祟祟之舉?若是叫我查出哪個下人撿了去卻敢藏私定拔了她的皮!”

錦瑟卻依舊笑着搖頭,道:“當日我去園子時已是旁晚,除了碰上蓮姨娘外,還真不曾遇上什麼人。二嬸孃再找找吧,許是放在了什麼地方忘記了也未可知。”

蔣氏見錦瑟神情未有不妥之處這才點頭應了,又說了兩句話便去了,錦瑟乘上暖轎,瞧着蔣氏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福祿院中,姚錦玉伺候着姚老太太用了一碗血燕粥,見老太太有些疲懶地在羅漢牀上依着閉了眼睛,姚錦玉才福了福身道:“祖母也累了,孫女便先退下了。”

老太太聞言睜開眼睛,見姚錦玉半蹲在那裡神情小心翼翼的,不覺一嘆衝她伸出手,道:“大丫頭過來。”

待姚錦玉將手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握住,這才寬慰她道:“祖母瞧見你懂事了便安心了,你母親的過錯祖母不會算在你身上,你是祖母的嫡長孫女,祖母沒有不偏疼的道理。往後不必如此,只卻也要好好跟着嬤嬤們學規矩,不可再有輕狂之舉。你謙恭賢淑,又是姚家的嫡長女,祖母自會爲你籌謀一門好親事。你須得知道,你是姚家頭一個出嫁的姑娘,若然你嫁不好,你的幾個妹妹們又怎能好了?端是瞧這個,祖母便不會虧待了你。反之,你的名聲若不好,你幾個妹妹便更要受影響,故而祖母纔對你更加嚴苛一些,你須得給弟妹們做好表率纔是啊。”

姚錦玉聞言眼淚便唰的一下出來了,面頰也是一紅,顫聲喊道:“『奶』『奶』……”她說着便撲進了郭氏懷中,好一陣痛哭,她才抹了淚,道,“『奶』『奶』的話孫女都記下了,往後定痛改前非,再不給我姚家臉上抹黑……只是……”

她說着似委屈又似猶豫地瞧了郭氏一眼,這才起身在羅漢牀前跪下,道:“只是孫女真真是冤枉,那日老太太壽辰,孫女實是受人陷害。孫女本已準備到祖母這裡,是四妹妹跟前兒的白鶴去孫女院子中討茶,又說四妹妹想請孫女過去說話,孫女這纔到的依弦院,誰知在院門口便被柳嬤嬤堵住,說是四妹妹又躺下了,叫孫女代爲招待世子……孫女愚笨,瞧不出別人的陷阱丟了姚家和祖母的臉,可孫女真不是那輕狂,不要臉面的人吶。祖母明鑑啊!”

郭氏聞言見姚錦玉哭的滿臉都是淚水,到底對親孫女更爲信任,當即便恨聲道:“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好不囂張竟害起我的正經孫女來了!哼!”

郭氏本便是個沒能耐的,好在嫁了個好男人,姚老太爺姚江雖也有妾室,但他對嫡庶卻分的明白,對郭氏也極爲敬重,這才使得姚家內宅沒有翻天。吳氏進門,手段便極爲了得,若非姚老太爺震着,郭氏說不得還要吃兒媳『婦』的掛落。老太爺過世後,吳氏便將郭氏擠出了中饋,這麼多年更是牢牢把持着中饋。

如郭氏這樣的糊塗人,姚錦玉不過幾句話她便動了心思。加之最近因爲錦瑟,姚家沒少丟人現眼,郭氏本便對錦瑟生了怨恨,心本就是偏的,這一聽姚錦玉的話,便真以爲自家大孫女是個好的,一切都是錦瑟在搗鬼。

姚錦玉見郭氏動了意,便又道:“孫女聽說昨日父親獨留了武安侯世子和四妹妹在書房中敘話,可後來武安侯世子卻渾身是傷地被兩個護院擡出了書院,父親令姚管家翻遍了姚府偏就找不到那兩個護院。想着我姚家竟……竟然有陌生男子出入如無人之境,孫女着實害怕啊。生恐四妹妹她對孫女懷恨在心,也叫你兩個男子來尋孫女麻煩。孫女昨兒夜裡睡覺都極是不踏實,叫賀嬤嬤和孫嬤嬤守了一夜才眯了一會子。”

姚錦玉這話說的太狠毒了,只差沒明着說自己懷疑姚錦瑟在內宅中藏了兩個大男人了!這若姚錦玉的話傳出去,那錦瑟的名聲休說是壞了,簡直要成千古第一**之人。一個未嫁女,院子中竟藏着兩個大男人,這是駭人聽聞亙古未有之事啊。

只若這話真傳出去會壞的卻也不止是錦瑟一人的名聲,要知道依弦院可是在姚家內宅。內宅窩藏了男人,只怕這姚家滿府的夫人小姐都別要臉面了,皆會被人用異樣眼光打量,皆會被懷疑了清白去。故而郭氏聞言面『色』一變,接着忙喝斥一聲,道:“這種話莫再說了!誰說那兩個護院沒有找到?你爹爹昨兒已押着二人去武安侯府賠罪了!”

昨日姚禮赫爲了保全謝少文的顏面,早便將其被打一事捂了個嚴實,不準府中下人『亂』嚼舌根,並且尋了兩個替死鬼押到了武安侯府,欲給謝少文一個臺階下。

姚錦玉也知這話中厲害,她也只敢在郭氏面前這般說說罷了,聞言忙應了,郭氏這才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祖母也累了。”

姚錦玉見郭氏心不在焉,顯然還在想自己將才的話,當即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待回身面上已掛上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她剛走,郭氏左思右想都不能安心,忙叫江嬤嬤去喚姚禮赫來。姚禮赫到福祿院時郭氏已坐在花廳中翹首以盼許久了,見姚禮赫進來她忙屏退了下人,將方纔姚錦玉的懷疑說了,便聞姚禮赫道:“母親莫聽玉丫頭瞎說,內宅之中怎會有男子藏身?!昨兒武安侯世子被打也非內宅之中,實是前院,兒估『摸』着是鎮國公府動的手,欲將我姚家退親一事鬧大了,好藉機對武安侯府下手。四丫頭不過一個孤女,這些年都安安生生地呆在內宅,怎可能有那般能耐身邊還藏着高手。母親勿庸多慮,兒這些天令護院們都警醒些便是。”

他言罷便又冷着臉沉聲道:“這大丫頭當真是愈發不懂事了,這樣的混賬話也敢胡言!母親需好生看緊了她,莫叫她再不知輕重胡言『亂』語的好!”

郭氏聞言覺着姚禮赫說的都有理,這才道:“她也是年紀小,害怕也是在所難免。武安侯世子的傷勢如何,你昨兒到侯府別院去,可曾見到了世子,世子可是惱了我姚家?”

姚禮赫見母親擔憂,便笑着道:“世子天黑才醒過來,傷勢……只怕要養上半年。只是母親也不必爲此事擔憂,世子心中還裝着四丫頭,只恐此事聲張出去叫武安侯知曉便不能再迎娶四丫頭,世子醒來便叫人去追往京城中送信兒的小廝了。而且兒子應下世子,無論如何都不會給四丫頭做主退親,世子已然相信此事是鎮國公府的人所爲,和我姚家無關,已原諒了兒子,自將那兩個護院打殺便算將此事給揭過去了。”

郭氏聞言這才笑了,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只是這四丫頭姐弟二人太過可恨,這些年承蒙我姚家照顧,竟非但不知感恩,還還聯合外人來坑害姚家,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姚禮赫聽罷見郭氏神情厭惡,便忙道:“四丫頭也在姚家呆不了兩年了,兒看世子對她是一片真心,來日她是要嫁去侯府做侯夫人的,母親便再忍耐一段時日吧,待她客氣一些便是。世子那般看重,等她過門一準得寵,只她那身份若想在侯府站穩腳卻也不得不依靠兒子,四丫頭不是傻的,到時候自會拿姚家當真正的孃家對待。”

依弦院中,錦瑟正聽白芷回報打聽來的事。

“那日二夫人卻也去了園子,帶着的是大丫鬟畫兒姐姐,聽婆子說二夫人確實是丟了釵,當日還見畫兒姐姐滿院子的給二夫人找釵呢。”

錦瑟聞言點了點頭,白芷便又道:“前兩日姑娘叫奴婢去打探鋪子中的事也已有了消息,三老爺是錦畫樓和凌緞樓的掌櫃,那日卻是錦畫樓的一批料子上錯了顏『色』,三老爺前去鋪子處理了下,這纔沒能和三夫人一併回門。錦畫樓織染的料子多,有時會弄錯也是難免的。不過奴婢倒還聽說一件事兒……”

錦瑟挑眉,白芷才接着道:“聽門房的婆子說,三老爺近來『迷』上了望星樓的花魁採荷,正和一個外來的大商人爭搶着要爲那姑娘贖身呢,如今贖身銀子已擡到了萬兩銀子,三老爺急的上火,正四處挪錢呢。”

錦瑟聞言心一跳,道:“這是何時的事兒?”

白芷便道:“說是都小半年了,三老爺日日往那望星樓跑,動輒便一擲千金,那老鴇就是瞧準了三老爺和那外地商人扛上,這才抓緊了那採荷要狠撈一把呢。”

她言罷,王嬤嬤便道:“莫說這些混事了,沒得辱了姑娘耳朵,叫人聽到姑娘在打聽這些事也是不好。”

王嬤嬤正說着就聽院中傳來咣噹一聲響,見錦瑟不防之下身子一抖,王嬤嬤便蹙着眉怒氣騰騰地衝了出去,片刻她陰沉着臉進來,道:“是凌珊那賤蹄子,姑娘將她降成二等丫鬟心中窩着氣兒呢,澆個花也能打翻了桶。老奴已訓斥過了,姑娘且躺下歇歇吧。”

錦瑟聞言卻瞧着屋外勾脣一笑,道:“既是嬌弱的連澆花的水桶都提不穩便該多多鍛鍊,嬤嬤且去叫她將院中的大水缸挑滿了水再用午膳吧。”

錦瑟言罷便自捧了書,王嬤嬤自知錦瑟這是要發落凌珊了,便知下一步該如何出做,笑着應下就喚了白芷一道退了出去。

錦瑟用過午膳,在美人榻上躺了一陣,王嬤嬤才從外頭進來,道:“姑娘,凌珊沒將水缸挑滿便受不住了,自撂了水桶回了屋,如今正和白鷺幾個在西廂說話呢。”

錦瑟聞言笑着將搭在面上的素白絹帕拉下,睜開盈盈如水的眸子,道:“嬤嬤叫白芷多督促她兩回便是,何需報我,一會子白芷使喚不動她,我再去瞧瞧。”

王嬤嬤見錦瑟小臉上滿是算計的笑,猶如一隻狡黠的小狐狸,便也笑着點頭扭身又出去了,片刻白芷便自外頭進來,眸子晶亮滿是笑意地道:“姑娘還是親自去吧,奴婢叫了三回,已將凌珊惹惱了。”

錦瑟便起了身,白芷忙給她披了件斗篷。錦瑟出了屋便直往西廂去,到了門外果便聞裡頭傳來凌珊和白鷺幾個的說話聲。錦瑟衝白芷使了個眼『色』,白芷便上前一步對着裡頭喊道:“凌珊,姑娘的吩咐你都不放在心上了嗎?!姑娘叫你挑好水再休息,你倒會偷『奸』耍滑,非但不將姑娘指派的差事辦好,還唆使着小丫鬟們跟着你偷懶,真將自己當這院子裡的嬌貴小姐了不成?!”

白芷聲音剛落,裡頭便響起了凌珊的謾罵聲,“白芷你個賤蹄子,往常這院子中還是我掌事時,不知是誰『舔』着臉日日凌珊姐姐叫的歡。怎如今姑娘剛降了我爲二等,便翻臉不認人了,你作踐我還拿姑娘說事,別以爲姑『奶』『奶』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欲拿姑娘開刀給你自己個兒立威,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夠不夠格兒!”

“凌珊姐姐說的對,有些人以爲得了姑娘高看就真能一手遮天了,我呸!”

裡頭響起幾個應和的聲音,接着房門被自裡頭一把推開,一盆水便自裡頭傾盆潑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凌珊的謾罵聲。

白芷早有準備,猶豫了下卻也沒躲,只驚呼一聲,“姑娘小心!”

她喊着忙擋在了錦瑟身前,錦瑟卻微微側了下身,驚呼着半邊身子迎上那兜頭罩來的水,登時肩頭披着的厚『毛』料斗篷便被水淋溼了。院中驚呼聲一片,而院門處恰也響起了四夫人的聲音。

“翻天了嗎!?快,快將你們姑娘護進屋裡去,這大冷天的,可莫着了寒。”

白鶴忙手慌腳『亂』地解開錦瑟身上斗篷,那邊冬雪已極有眼『色』地奔進屋中又取了件斗篷,幾人將錦瑟裹住這才送她進了屋。

屋外,凌珊見門外站的竟是錦瑟已知闖了大禍,又見王嬤嬤趕巧帶着四夫人和三姑娘進了依弦院,更覺出事情不對來,一時間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面『色』也颯白了起來。

姚錦紅扶着小郭氏的手,小郭氏瞪了凌珊一眼這才進了屋,內室中錦瑟已被散了頭髮,圍着錦被坐在牀上,見姚錦紅和小郭氏進來便欲下牀,下郭氏忙幾步上前制止她,道:“快莫下來,瞧這頭髮都溼透了,真是大膽包天的奴才!竟敢公然對主子動手,這若是叫外人聽了還不笑掉大牙。”

錦瑟聞言欲言,卻又忙偏開頭打了個噴嚏,她用帕子壓了壓鼻子,這才道:“凌珊總歸是大嬸孃賞賜給我的,平日裡我也高看她兩眼,倒不想竟……嬸孃也是誤會了,她便是再大膽也不敢對我動手的,只是今日我吩咐些重活於她,她心中積了怨,許是當只白芷在外頭,這才……阿嚏……”

郭氏聞言卻冷哼一聲,道:“她是奴才,你是主子,指派什麼差事都該盡心盡力,哪裡有生怨的道理?!這等奴才你不必爲她說話,瞧嬸孃怎麼替你出氣!”

凌珊本是吳氏身邊的大丫頭,和凌燕,凌霜等人自是要好。以前吳氏掌管中饋,她的幾個丫鬟也趾高氣揚,小郭氏和吳氏對上,沒說吃那幾個丫鬟的虧。小郭氏瞧見那幾個凌字打頭的丫頭就渾身的不舒服,如今凌珊犯了這麼大的過錯,小郭氏哪裡有放過她的道理?

再來吳氏剛剛出府,小郭氏也正在四處立威,這會子撞上奴大欺主之事,爲了顯示其當家主母的風範,自也會嚴懲凌珊等人。

錦瑟聞言並不奇怪,正欲裝模作樣的再言兩句,姚錦紅已拉了錦瑟的手,道:“四妹妹就是心太軟了,這樣的奴婢要是生在我那院中,早不知丟了幾條小命了。四妹妹且歇着,母親自有主張。”

錦瑟見姚錦紅衝自己眨眼,便只一笑,待小郭氏出去,姚錦紅才一臉邀功地道:“可是我說動了母親過來的,四妹妹怎麼謝我?”

錦瑟便噗嗤一笑,道:“三姐姐再討要物件,可就將我這依弦院給搬空了。”

院中,很快便傳來了廷杖的聲音以及凌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只片刻她似被堵住了嘴,便就只剩下一聲聲沉悶的落杖聲。

錦瑟聽着外頭動靜微微勾了下脣,早先她刻意捧着凌珊,不過兩日功夫凌珊便養得一身臭『毛』病,吳氏落難,凌珊便嚇的兩日老實,可接着見錦瑟沒有料理自己的打算便又忍不住『露』出了張狂之態,卻被柳嬤嬤抓了錯處,錦瑟就勢將她降成了二等。

原先凌珊處處被恭維着,如今突然成了二等丫鬟,又整日被安排一些瞧不上眼的粗活她那裡能受得了,便是知曉夫人不在她們該夾着尾巴做人,可她自到錦瑟院中便得中用,便極有體面,已養成的刁鑽『性』子卻不是能說改就改的。

白鷺幾個歷來以凌珊爲首,近來她們也多被柳嬤嬤等人修理,今日凌珊被罰自是要湊到一起商議發泄一番的,錦瑟叫以前被壓在凌珊之下的白芷連番去指派凌珊,用意便是惹怒她,凌珊也果真沒叫她失望。落得如今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

錦瑟想着緩緩斂了笑意和姚錦紅瞧着錦繡莊新送來的花樣冊子,挑選着過年添置新衣的花樣。

待小郭氏進來,她忙下牀謝了,小郭氏這次倒受了她的禮,呷了口茶道:“這丫鬟婆子們不聽話便該早些料理,沒得叫那幾個人帶壞了一院子。凌珊是大嫂給你,原該更懂規矩纔對,沒想到竟敢仗着大嫂的威胡作非爲,我若不處置了她,大嫂在莊子上也會因這等奴才而臉上無光。那凌珊嬸孃已做主將她發賣,至於那幾個和她一起的丫鬟……”

小郭氏話未說完,姚錦紅便道:“娘,那幾個小丫鬟也都被帶壞了,沒得留在這院子中叫四妹妹瞧着不舒服,不若娘給她們安置了別的差事,再於四妹妹從府外人牙子處買些清白小丫頭的好。女兒那院中也有幾個丫鬟不省心,索『性』也一併打發了,叫女兒也借四妹妹的光,挑兩個可意的小丫鬟纔好。”

以前吳氏當家在嬌心院中也安『插』了眼線,只是姚錦紅跟前兒伺候的她無法『插』手,那幾個眼線不過是粗使的小丫鬟罷了。左右也翻不起浪來,便一直留在院中,如今卻沒有再放着的道理了。

小郭氏聞言自笑着應了,姚錦紅便又衝錦瑟揚了揚眉。

次日錦瑟到福祿院中請安,姚錦玉卻將錦繡莊的花樣冊子也帶了過去,將她選的兩個花樣指給老太太看,道:“祖母快瞧瞧,孫女選的這兩個花樣可還雅緻?”

老太太自是點頭稱好,姚錦玉便又指着給老太太選的兩個衣裳款式指給郭氏瞧,一旁站着的劉嬤嬤卻是一笑,道:“大姑娘倒和老太太心意相通,老太太前兒也指了這兩個樣式的衣裳呢。”

眼見年關將近,姚家的主子們都是要添置新衣的,姚家又是買布料繡品出身,衣裳自都是姚家的鋪子縫製,這錦繡莊便是姚家的產業。郭氏聞言笑着瞧向姚錦玉,姚錦玉便滿臉興奮,道:“果真嗎?我便說祖母穿這樣的衣裳一準好看,只是這料子可要好好選,不然就平白壞了這麼好的花樣了。祖母,掌櫃的也不能將店鋪裡所有的衣料都拿來給我們姐妹挑選,不若祖母便允了我們姐妹一起去錦繡莊自選料子吧,左右錦繡莊是我們自家的鋪子,也不會有什麼不妥之處。”

都是年輕小姑娘,能出門去玩自是高興,二姑娘和五姑娘聽聞此話便也目光盛亮了起來,姚錦紅也目光一亮,笑着依上郭氏手臂,道:“大姐姐說的是,祖母便允我們姐妹一起去錦繡莊挑料子吧。祖母的衣裳選料,我們姐妹先過一遍料子,將看好的都挑出來,再叫掌櫃拿來給祖母過目,豈不更好?”

郭氏被她們幾個纏磨又見她們高興,念着是自家的產業,只需提前給掌櫃打了招呼叫掌櫃招呼好便是,她就笑着點了點姚錦玉的頭,道:“都應了你們便是,只是出了門你這當大姐姐的可要照顧好幾個妹妹纔是。”

姚錦玉忙應了,郭氏這才吩咐江嬤嬤去準備出府的車架。幾個姑娘皆起身欲回自己院中準備出府,待退出老太太的屋子,姚錦玉才兩步追上錦瑟,拉了她的手,道:“四妹妹一會子也去吧,我換好衣裳去依弦院尋四妹妹,咱們再一同到前院,可好?”

錦瑟見姚錦玉一臉笑意,神情殷切,又念着她今日鬧着要出府實在可疑,便笑着道:“我昨兒夜裡沒睡好,這會子困的緊,再說昨兒我選花樣時已選過了衣料報給了四嬸孃。一會子我便不出府了,回去補個午覺,大姐姐和姐妹們自玩便是。”

姚錦玉聞言卻未多言,只笑着道:“那真可惜,不過妹妹長的好,穿什麼衣料都好看,下回咱們再一同出府去玩。”

錦瑟見她竟不糾纏,心中微微一動,便只笑着點了下頭。

一個多時辰後,姚家在德滿街的錦繡莊中,掌櫃的親自將姚錦玉幾個迎進樓,招呼着幾位姑娘上了二樓的雅間。

待夥計拿了料子上來,姚錦玉隨意挑了兩樣,見姚錦紅和姚錦慧幾個湊在一起唧唧喳喳的選料,便笑着道:“我去更衣。”

姚錦紅聞言笑着回頭應了聲,便又自去選料了,而姚錦玉出了雅間就快步下了樓,掌櫃的早已侯着了,見她下來忙迎上,面『色』爲難地道:“後門已爲大姑娘留着了,大姑娘這是要去哪裡?”

姚錦紅便瞪了掌櫃一眼,道:“本姑娘去那裡何需向你交代,你只管帶我去後門便是,我不過一盞茶功夫準回來,要是三妹妹她們問起,你給我包圓了。”

掌櫃的聞言便也不敢多言,只得前頭帶路,他將姚錦玉帶至後門,眼見着姚錦玉帶着小丫鬟出去,拐過巷子不見了,這才匆匆往樓中趕。

而姚錦玉帶着丫鬟翠芙出了後巷又走兩步便進了一家茶樓,她自報了雅室的名兒,便被夥計帶着到了一間茶室門外。姚錦玉的心噗通噗通的跳着,尚未進門帷帽下的面頰已殷紅一片,待夥計開了門,她閃身進去,隨手去掉帷帽,繞過屏風,便見那靠窗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待瞧清那男子俊美面容上分明的淤痕,姚錦玉不覺淚珠兒一淌,顫聲喚道:“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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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親秋心自在含笑中,wuchengying,雲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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