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

九十八章

廖府的裘菲院中因一碗七寶五味粥鬧起一場風波來,而鎮國公府的清悅園中平樂郡主正端着一碗同樣的七寶五味粥細細品着。

她在江州時已經出了月子,這才坐船回一路回的京城,可鎮國公夫人和江寧侯夫人卻皆覺她身子太過虛弱,堅持她坐足了雙月才能隨意活動。她剛爲江寧侯府添了嫡長孫本是該回侯府安置的,可江寧侯夫人體恤她喪夫之痛,故而便隨了她的心意令她暫且住在了鎮國公府由鎮國公夫人親自照看,每日江寧侯夫人也總不辭幸苦地過來探望她和小孫子。

平樂郡主本便是爽朗的性子,在江州時被錦瑟觸動心扉哭了那一場後便慢慢恢復了性情,如今回到京城,家人對她體貼關愛,事事都顧念着她,已然叫她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關注到了除愛情之外的東西。也因孩子一日日長大,使她有了新的感情寄託,幾方作用,使得她已漸漸走出了悲慟,這些時日笑模樣也越來越多。

對錦瑟她是真感激,卻也是真喜歡,如今嘗着錦瑟送來的七寶五味粥便也不自覺勾起了脣角,一旁大丫鬟鳳青見她眉眼彎彎地便笑着道:“也無怪郡主喜歡姚姑娘,郡主沒出門是不知曉,最近幾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贊姚姑娘呢。”

錦瑟進京後的所作所爲,平樂郡主自然都知曉,猜也猜想的到衆人都是如何誇讚錦瑟的,可她聽了鳳青的話卻還是目光晶亮的極有興致的道:“哦,都是如何誇微微的?”

鳳青笑着將手中繡藤放下,這才道:“說的可多了,大家皆說姚姑娘不僅人長得美,還最是善良,不僅救了白虎村一村人的性命,而且還不圖回報。明明是那武安侯夫人謀害她在先,她卻毫不計較,不僅不貪慕榮華,極有傲骨,而且還寬容大度,不揭露武安侯夫人的醜惡只想退親罷了。偏那武安侯咄咄逼人,她才顯露出機智和鋒芒來,侯府門前鎮定自若,據理力爭,揭穿惡毒丫鬟的嘴臉,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還有說她巧思巧想救了郡主和小少爺,宮宴之上雲嬪狹私報復,她一首詩便令其自嘗惡果,當真是機敏無雙……”

平樂郡主聞言笑的越發高興,倒像是衆人皆在贊她自己一般,便聞鳳青又道:“總之就是將姚姑娘誇的都和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了,這若是奴婢未曾見過姚姑娘,一準兒會覺誇成這般多半是謠傳,可奴婢見過姚姑娘,卻覺着這些贊姚姑娘的話她都是當的得,這世上還真有那天仙般的人兒。”

鳳青說罷見平樂郡主笑容自帶一股自豪之氣,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着道:“不知道的瞧了郡主這般自豪的神情,定然會以爲姚姑娘是郡主的女兒呢。”

平樂聞言倒揚眉笑了,“我倒是想有這麼個貼心又聰慧的女兒,無奈沒這個福分,只能望着我的橋哥兒也能長成這般堅強又懂事的孩子了。”

“橋哥兒是我的侄子,自然是能長成堅強又懂事的好孩子!”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說話間楊松之自外頭進來,簾子晃動在他冷峻的面上滑過一串光影,照的那脣角一絲笑意尤顯溫和。

平樂郡主見他進來,忙將手中湯碗放在黃花梨的桌子上,笑着起了身,道:“今兒又給橋哥兒帶了什麼好東西?”

這些日楊松之每日過來都會給橋哥兒帶些精緻玲瓏的小物件,也難爲他肯花這個心思。平樂言罷,那邊鳳青已爲楊松之脫了斗篷,楊松之晃了晃右手,平樂只見他腕上掛着一紅一綠兩個顏色極爲鮮亮的繡球,瞧着很是精緻。

平樂搖頭而笑,楊松之已是躡手躡腳的進了一旁的收拾的嬰兒室,片刻他才自裡頭出來。鳳青上了茶,平樂還在細品着那碗七寶五味粥。因鎮國公楊建不喜食紅棗故而國公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都是不放紅棗的,見平樂郡主端着的粥中有兩顆紅棗楊松之便知定是外府送來的,又見平樂笑容溫和,他想着將才進門前隱約聽到的話,心思微微一動,笑着道:“這粥瞧着倒不似自家的,定是江寧侯府送來給姐姐的吧。”

平樂郡主聞言卻笑着搖頭,道:“這是今日一早姚家的管家送過來的,是昨兒夜裡微微親自下廚熬的。”

楊松之聽罷心一跳,故作不在意地呷了口茶,這才道:“姐姐和姚姑娘倒是投緣,這粥聞着也香甜,瞧姐姐吃的滿臉享受倒和貪嘴的橋哥兒一般神情,想來這粥味道定然不錯吧。”

平樂郡主聽不拘言笑的弟弟竟打趣自己,當即便笑着道:“微微送了好些來呢,你若真好奇這味道不若叫鳳青盛一碗於你嚐嚐?”

她說這話卻是料定了楊松之會決絕的,只因從小到大她這個弟弟最不喜食甜食,故而每年各府送來的七寶五味粥都不會往他那院子中送。

平樂郡主本是在等楊松之拒絕好取笑他一個大男人還這般挑嘴,可卻沒想到她言罷楊松之竟點頭道:“好啊,剛巧我也餓了,便討姐姐一碗粥吧。”

平樂郡主詫住,盯着楊松之瞧,楊松之面上當即就是一紅,可他知曉這屋中窗上都蒙了黑布,光線暗淡,平樂郡主定瞧不出端倪來,故而神情如故,依舊是一副尋常色,迎上平樂郡主緊盯來的眸子,道:“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姐姐瞧我作何?”

平樂郡主見他如此倒看不出什麼來了,想着錦瑟年紀尚小,便只道是自己多想,笑着岔開了話題,道:“黃知的案子可已有了眉目?”

說話間鳳青已盛上了七寶五味粥,楊松之見那寬口粉彩的素荷白瓷碗中盛着濃濃的米粥,裡頭各種果子雕刻成或蓮花或梅花的形狀上,極爲精緻可愛,粥上還窩着一頭活靈活現,搖頭擺尾的果獅,他過去從不曾注意到七寶五味粥竟還有這麼多明堂,不覺便多瞧了兩眼。

將那果獅的模樣瞧了個清楚,他這才用湯勺攪了粥笑着道:“黃知的案子本便沒什麼可查的,當日官兵確實是奉他的命封鎖了村子,也是拿了他批的公文要焚村的。有那份公文在,更有村民們一致作證,即便那領兵燒村的史參領畏罪逃匿了,也照樣定黃知的罪。更何況,那黃立標私闖內廷,黃知必死無疑。”

楊松之說着聲音中已然帶了兩分冷意,平樂郡主卻也冷聲輕哼,道:“這種人死不足惜,早年姐姐便覺那黃三兒不是個東西,長大後果真便是個紈絝惡霸,這回得虧是微微機靈,若不然……黃知是趙尚書的爪牙,沒了黃知趙尚書便折了一隻臂膀。只可惜他見機的快,竟將自己給摘了個乾淨!”

楊松之聞言卻道:“姐姐還在坐月子,莫因這等人氣壞了身子。”他說着輕舀了一勺粥抿了一口只覺入口極甜,本能地蹙了下眉這才又吞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味蕾適應了那甜味,還是想到錦瑟熬着粥時輕盈的身影,嚐了兩口倒也不覺難以下嚥,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楊松之已將碗中的湯喝地見了底。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丫鬟和賀嬤嬤的說話聲,就聞賀嬤嬤道。

“江淮王妃和柔雅郡主一同來看二姑奶奶,這會子江淮王妃正和夫人說話呢,柔雅郡主忍不住要先來瞧小少爺,夫人便叫老奴先送郡主過來了。”

接着外頭便響起了柔雅郡主的聲音,屋中平樂郡主尚未反應過來,楊松之便站起身來,而柔雅郡主也正好進了屋。

她自然是知曉楊松之在這裡的,可面上卻一副驚詫神情,笑着道:“表哥也在啊,先前聽姨母說表哥最是疼愛橋哥兒,看來果真如此呢。”

她言罷,楊松之卻只淡淡一笑便道:“姐姐和表妹說話,我還有事,便不攪擾你們說體己話了。”

他說着擡腳就走,到了門邊兒自鳳青手中接過斗篷,竟是自己往肩頭一披便撩起簾子出去了。平樂郡主見他避着柔雅郡主,而柔雅郡主又一臉失落模樣倒搖頭一笑。

屋中光線再次沉黯下去,柔雅郡主才收拾了神情,她笑着上前給平樂郡主見了禮,目光卻瞥了眼被鳳青撤下去的粥碗。她是楊松之的表妹,對楊松之的喜好口味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見那粥已吃的見底,當即心中就是一詫。加之每年鎮國公府和江淮王府臘八之日都是要互送七寶五味粥的,她一眼便瞧出那素荷的白瓷碗中盛放的並非鎮國公府的粥。

心中微驚,她面上卻半點不顯,和平樂說話間趁她不注意衝身後丫鬟使了個眼色。待她逗弄了一會子橋哥兒自平樂的院中出來,那丫鬟玫紅便道:“郡主,奴婢打探的清楚,平樂郡主用的是姚府送來的粥。”

柔雅聞言面上當即就變了,猛然頓住腳步,雙拳握起,臉色也陰沉不定起來。

前些日楊松之剛剛回京她便覺得他有些不同,又見鎮國公夫人和平樂郡主對錦瑟讚不絕口,喜愛非常,便打心眼裡對錦瑟產生了厭惡之感,那日在皇后宮中初見,果真便覺錦瑟不對她眼緣。

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是極敏感了,對喜歡的男子的關注簡直是精細難言,平樂郡主未曾察覺楊松之的反常,柔雅郡主卻僅憑直覺便能感知一切。她又怎能允許自己喜愛的表哥,自己一直夢想要嫁的良人心中裝着別的女子?!

玫紅見柔雅郡主面色大變,生恐被人瞧見她這般模樣,忙勸道:“郡主是何等身份,又有王妃爲郡主做主,鎮國公夫人也素來疼愛您,那姚姑娘家道敗落,便是世子爺稀罕兩日,她也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郡主和世子纔是門當戶對,天生的一對……”

她說着便又湊近了柔雅郡主,道:“郡主莫因個低賤女子失了自己的身份,這裡可是鎮國公府,叫人瞧見郡主怒容不好。”

柔雅聞言這才笑着拍了拍玫紅的手,那笑意卻沒有抵達眼睛,她彎着脣角,聲音卻似從牙縫中擠出,道:“你說的對,那姚錦瑟想要攀龍附鳳也得瞧瞧本郡主答不答應!”

錦瑟並不知道廖府發生的一切,更不會料想到一碗七寶五味粥竟便給她引來了柔雅郡主的嫉恨,她此刻正因一件事而激動着。

錦瑟激動乃是因爲她無意間聽到姚府的一個管事說起,墨存樓掌櫃新得了一幅後周吳梅子的真跡,這兩日已散發出消息要售畫,引得不少愛畫之人前往鑑賞。

這吳梅子素有畫聖之稱,擅畫山水,不但其畫技登峰造頂,難得的是他的畫作意境都極高,可他問世的畫作本便不多,又因他已作古六百多年,中間幾經戰亂,故而他的畫存世的便更少。錦瑟所知僅大錦皇宮中存放有兩幅吳梅子的真跡,別的便再未聽聞哪裡有吳梅子的真跡問世。

錦瑟的祖父和父親皆極爲推崇吳梅子的畫,錦瑟自己也是愛畫之人,對墨存閣這副吳梅子真跡自然也極感興趣,更重要的是,據她所知,那西柳先生的夫人云氏便極愛吳梅子的畫,手中收藏了不少贗品,卻因未得一副真跡而抱憾。

她若是能得到這畫送於雲氏,想來對文青拜師一事定然有所幫助,便是不能得到這畫,說不準她在墨存閣守株待兔也能和那愛畫的雲氏來個巧遇。

她正因文青拜師一事一籌莫展,如今機會便送到了眼前,錦瑟又怎能不激動。這墨存閣是京城最大的古字畫鋪子,掌櫃的時常能收到一些孤本真跡,在鳳京極爲知名,錦瑟生恐去的晚了那畫會被人搶走,故而聽聞此事她便換了衣裳,匆匆忙忙地帶着白芷和白鶴兩人出了府。

誰知她到了德化街的墨存閣,卻見那三層閣樓構建的墨存樓竟門板半掩,顯是今日在閉門謝客,錦瑟一詫,扶着白芷的手下了車。兩人行至門前,白芷剛擡腳欲進去詢問,剛巧便有個穿墨藍色窄袖直裰袍服做書生打扮的清瘦男子從裡頭出來,瞧見白芷和錦瑟也不待兩人相詢,便道。

“小店歇業五日,小姐若是來瞧字畫的勞請六日後再來,若是衝吳梅子那副真跡而來,便請五日後再來。”

他說話間竟便自行擡了門板,將其闔上,落了鎖便匆匆地欲走。白芷何曾見過這樣做買賣的,見他欲走,忙錯開一步擋了他的去路,那書生不防險些撞上白芷,慌亂地退了兩步這才蹙眉瞧向白芷,不耐煩地道:“在下還有要事,煩勞姑娘讓個道。”

“你怎麼做生意的,我們姑娘大老遠慕名而來,你總得把話說清楚再走吧。什麼叫五日後再來,你這畫是賣還是不賣了?”白芷橫眉冷目,錦瑟喚了她一聲,這才衝書生道,“我這丫鬟莽撞,還請公子見諒,小女可否請公子詳明,何以叫我五日後再來?”

那書生聞言才瞧向錦瑟,見她笑意盈盈地衝自己福身,他微微怔了下,卻只一瞬便回了禮,道:“兩日來慕畫聖之名前來瞧畫的人着實太多,瞧來瞧去這畫自會有損,故而五日後小店會開閣樓專門向前來賞畫的衆人展畫,姑娘若有意購畫,屆時再來便是。”

錦瑟聽罷倒也理解,那書生當即便衝她匆匆一揖,大步流星地往街頭去了。

白芷恨恨地瞪了那人背影兩眼,這才扶着錦瑟的手上車,一面還氣惱道:“這人做書生打扮卻又當着生意,弄的書生不像書生,掌櫃的不像掌櫃的,店小二又不似店小二,一瞧便是肚子中沒幾點墨水,偏要掉書袋裝書生的沽名釣譽之輩。”

那書生雖穿戴不顯,身上衣衫半舊,又行色匆匆,可卻氣態從容,舉止得當,哪有白芷說的那般不堪。瑟聞言失笑,也不多言,兩人回到姚府便被姚擇聲喚了過去,卻是廖家來了人,正是廖二老爺前來和姚擇聲商量接錦瑟姐弟入府一事。

姚擇聲自應了下來,囑咐了錦瑟進了廖府要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和衆姊妹好好相處,錦瑟自然也是連連稱是。待她和廖二老爺一同出來,才知竟是廖四老爺自棉嶺送了信來。

早先錦瑟前往靈音寺結識平樂郡主最大的目的便在救廖四老爺一家。前世時,棉嶺匪亂,姚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可因姚家和李家素無交情,故而那李從錄不願平白擔上私調兵馬的責任,眼睜睜瞧着棉嶺被亂匪搶掠。

小舅舅一家慘遭不幸,這也是外祖母早早病逝的原因之一。既然得以重生,便是不爲着脫離姚家,進廖府,錦瑟也沒眼睜睜瞧着親人受難的道理。她那日求李冠言本便是算好了時機的,料想李冠言的信剛到不多日,棉嶺便會生亂,所謂趁熱打鐵,這份人情正熱,李從錄便是恐事後會擔朝廷處罰,也必定不會叫人指着他的鼻子罵李家忘恩負義,再瞧在她救了李家血脈的份兒上,他便定然會出兵救急。

錦瑟對此雖不意外,可聽到小舅舅一家皆平安的消息自也開心,她裝出一副驚詫又歡喜的模樣來,笑着道:“當真嗎?當日沒我,郡主吉人天相也能平安的。再說,李將軍鎮守一方,豈會因私心而調兵遣將,定然是他一心爲民,不忍百姓遭受匪亂,這纔出兵相救,李大人真是我大錦的英雄呢!”

廖二老爺聞言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竟然說老四一家得以平安全賴錦瑟救了平樂郡主之故,這話若然傳出去便等同在說李從錄因私廢公,他暗自警覺,瞧向錦瑟的目光便又多了兩分讚許,不自覺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髮,欣慰地道:“微微真長成大姑娘了,比小妹長的還好……”

他說着卻是聲音微顫,頓了下才道:“府中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已收拾了院落,你和茂哥兒也快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二舅舅便來接你們回家。”

見廖二老爺面上滿是溫和於慈愛,錦瑟笑着應了,親自送他出了二門眼見他沒了身影,這才笑着折返。

翌日,松鶴院中,一大早廖老太君便穿戴一新坐在花廳中翹首以盼,等着廖二老爺將錦瑟和文青接回來,花廳中坐滿了人,幾位夫人,姑娘皆等候着。

見廖老太君不住往外瞧,二夫人便笑着道:“媳婦早便叫賴大家的侯在府門了,等微微和茂哥兒一進巷子她便會過來先報了母親的。”

按說這些事原該是大夫人去做的,廖老太君聽二夫人這般說倒也沒說什麼,只笑着點頭,趕巧外頭便響起了管事娘子賴大家的脆亮的聲音:“老太君,表小姐和表少爺的馬車眼見就要進府了。”

說話間她已進了屋,又福了福身,道:“奴婢已叫人去書房稟了老太爺。”

廖老太君笑着令人賞了,賴家的才退下去。

此刻錦瑟坐在暖轎中瞧着廖府一草一木,一亭一閣只覺熟悉又陌生,恍然如墜夢中,武安侯府和這廖府不過隔着幾條街,前世時她在侯府那一道道深牆後受盡了委屈,曾無數次的渴望再回到這裡來,回到有親人的地方,可她不能,也沒臉回來。

如今再度踏入這道門檻,她發誓今世她會守護住她想要的珍惜的一切,誰也莫想再將這一切自她手中奪走!

廖老太君對錦瑟二人的疼愛這些日府中下人們已然感受到了,故而轎子一到松鶴院,下人們便恭敬又熱情的衝錦瑟和文青見禮,簇擁着二人進了院子。

“表小姐和表少爺來了!”

說話間丫鬟挑起門簾,錦瑟和文青進了屋,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坐在雕花鑲金檀木的孔雀羅漢牀上,而幾個舅舅,舅母和姐姐都在,錦瑟忙帶着文青上前給外祖父和外祖母磕了頭。

錦瑟今日穿着一襲月白色的貢緞繡百花紋夾棉襖,同色繡秋海棠的馬面裙,衣領和裙邊飾以輕柔的灰狸毛,衣裳的樣式顯得有些老,可卻是白芷和冬雪幾個照着廖華在閣中的舊衣稍稍改動後做成的,她頭上插着一支盤枝翡翠攢珠步搖,步搖手工精細,枝蔓蜿蜒,每片葉子都是翠如水的翠雕琢而成,晶瑩欲滴,垂下的南珠顆顆晶瑩,粉白光暈縈繞,卻是母親廖華當年嫁妝中的一件。

她這般打扮竟和廖華肖似了七八分,廖老太君和廖老太爺瞧的眼眶含淚忙叫丫鬟扶起她和文青來,數年未見自然少不了要賞小輩物件,廖老太爺給錦瑟一套惠州上等硯臺,給了文青一本孤本《雍錄集》,廖老太君給了錦瑟一隻粉玉鐲子,賞了文青一塊極好的翡翠玉佩。

錦瑟和文青領了長輩的賜,這纔有機會站起身來,細細打量外祖父。卻見僅四年光陰,外祖父比外祖母更見年邁,頭髮已花白一片,眼角額頭也遍佈的深深的皺紋,只那雙睿智的眼睛依舊閃動着慈愛的光芒。

見外祖父目光閃爍顯有淚光,錦瑟心一酸,忙低頭眨了眨眼,這才壓制住欲奪目而出的淚水,便聞廖正琦道:“回來便好,去拜見你幾位舅舅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應命,自然是要先拜過海氏的,兩人見了禮,海氏雖笑着應了,叫紫鵑扶了兩人起來,卻道:“你們大舅舅去了,大舅母手上也沒什麼好物件,這兩支狼毫筆是你們舅舅生前慣用的,還是宮裡出來的貢品狼毫筆。大舅母素知微微是愛畫畫寫字的,茂哥兒也讀書上進,這筆你二人便一人一支收下吧,且莫嫌棄纔好。”

海氏言罷,衆人面色便皆微變。錦瑟心下微笑,海氏頭一句便替死去的舅舅,送的禮物顯輕不說,還是大舅舅的遺物,這是什麼意思不必多言。好在她早便知海氏不會對她和文青笑臉相迎,聞言當即便面露哀色,竟然瞬間淚水盈眶,接着噗通一聲便跪在了海氏面前,她一跪文青便也跟着跪下。

就見錦瑟將才面對外祖父時欲落卻又逼回的淚水決堤而下,她痛哭着道:“大舅母,是微微和茂哥兒不好,若然不是我們,大舅舅……大舅舅便不會……我和弟弟對不住大舅母,對不住大哥哥和六弟弟,大舅母若然心中有怨只管罵我們也好,打我們也罷,都是我們應得的。我們只求大舅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叫我和弟弟好好補償大舅母啊……”

錦瑟這般哭喊誰也不能說她錯了,可她這反應卻是大大出乎了海氏的意料,錦瑟這哪裡是愧疚祈求原諒,分明便是在示威在給她難堪!

錦瑟若然真心懷愧疚,真覺對不住她,便該將一切悶在心中老老實實地委委屈屈地可憐巴巴地壓抑着所有心緒接了她的禮物,那麼這事兒誰也說不出她的錯來,她海氏拿亡夫的遺物送給錦瑟姐弟,那是待他們親的變現。

可如今錦瑟這麼一哭鬧,本歡歡喜喜的氣氛僵硬了,不是被錦瑟弄僵的,是被她海氏,是她爲難這兩個孩子了!她將兩個孩子弄哭不說,還忤逆了父母的意思,她當衆給這兩個孩子難堪,也是當衆打父母的嘴巴。

海氏怎麼都沒想到,錦瑟竟然會,她竟然敢這樣!

海氏整個人愣住,眼見上頭廖老太爺銳目看來,而廖老太君也滿臉不悅,便是幾個叔叔和妯娌也都不贊同地看着她,海氏鬱結的險些背過氣兒去。她愣過神來,便忙道:“你看你這孩子,大舅母又沒說你什麼,快起來!紫鵑,快扶表小姐和表少爺起來!”

錦瑟見好就收,聞言抽抽搭搭地起了身,道:“大舅母不怨怪我和弟弟還拿出大舅舅的遺物來,這份疼惜之心,微微和弟弟怎能不感激,又怎能不觸景生情,愧疚於心。”

海氏聞言滿上一陣紅一陣綠,咬牙半響方能掛着笑意,道:“大舅母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可今兒是高興日子,這般哭哭啼啼知道的是你們思念舅舅,不知的還以爲是大舅母欺負了你們呢。”

她言罷,錦瑟尚未出聲,那邊廖正琦已沉聲道:“好了,去拜見二舅舅和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一一見過了長輩,再未有不快之事,待見完禮,廖正琦令幾位舅舅各自忙去,又帶了文青前去書房問話,錦瑟和海氏等人則留在松鶴院中陪廖老太君說話。

海氏自方纔被錦瑟刺到,此刻又見衆人歡聲笑語的倒有些被遺棄,和此處格格不入的感覺,她欲刺上錦瑟兩句,偏又插不進話去。加之錦瑟和她所想太過不同,這也叫她有些無所適從,不敢貿然再動。

她這邊沉默着,那邊錦瑟沒事兒人一般哄着廖老太君開心,討好賣乖越發引得屋中笑聲一片,偏海氏瞧向她時,她又如有所感般也瞧向她,尤且對着海氏俏皮地眨巴了眨巴眼睛,明媚的眸子中波光流轉,瀲灩清華,沒有惡意,卻也全然談不上示好,倒弄的海氏一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松鶴院中鬧了片刻,廖老太君到底身子不好,又顧念錦瑟折騰了一個上午便叫衆人散了,令尤嬤嬤帶錦瑟到她的夕華院去。

錦瑟出了屋,便衝尤嬤嬤道:“老太君這邊離不開嬤嬤,夕華院是母親以前的閨閣,我又不是不知在哪裡,嬤嬤且莫將我當了外人,我自己個兒回院子便是。”

尤嬤嬤聞言便笑着道:“姑娘既這般說,老奴便躲個懶了。”

她見錦瑟帶着王嬤嬤,柳嬤嬤出院而去,這才衝小丫頭招了招手吩咐了兩句。

而錦瑟出了院便加快腳步直接往海氏的裘菲院方向追,果然沒追幾步路便見海氏扯着彥哥兒正緩緩往裘菲院去,錦瑟衝王嬤嬤兩個擺手便直追了上去,揚聲道。

“大舅母留步。”

------題外話------

本來是想寫到完顏回來的,可已經下午了,還說早上更新,沒臉了,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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