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氏第一次對範思文氣得失去了理智,她連夜收拾東西回了孃家,兩個哥哥早因爲她在範府受委屈而憋了一肚子的氣,卻因爲她的阻攔一直沒出手,這次她被氣得回孃家,兩個哥哥頓時沒了顧忌,不僅將範思文套了麻袋痛打一回,還用自己手中的人脈將範思文快要到手的升遷成了泡沫,在官場上將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本來因爲他要提柳姨娘爲貴妾而蠢蠢欲動的下人一下就老實了。
範思文在公事上手忙腳亂,硬抗了半年,她也就在孃家住了半年,那時候子衿和浩然常去看她,臉上卻沒有父母爭吵分離的憂慮,反而興致勃勃,很是高興的和她說起自己和浩然在書院的趣事,告訴她他們與同窗打算相約一起去大明山打獵……
事情最後以範思文主動到祝家認罪接回她結束,柳姨娘提爲貴妾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而她也是通過這件事趁機收復府中的權利,讓自己和兒子在府中好過了不少。
但也是從那時起,子衿的眼中常出現戾氣,常勸她去舅舅家住,當時範思文與兩個哥哥的關係非常差,只在面上維持一點客氣,她當時爲了範思文,也就漸漸遠離兩個哥哥,哪裡肯回孃家住?
也是那時候子衿看着她越來越沉默,直到範思文要將恩蔭給範子蕭,那時候子衿衝到他面前,問她要不要回孃家,當時他說,“孃親,大舅舅和江南松山書院的老山長有恩,他曾是國子監祭酒,名下學生無數,現任御使大夫就是他的學生,只要大舅舅出面……”
當時夏氏面色大變,壓根沒有再聽下去,丈夫是御史臺的御史,要是御使大夫出面彈劾他,意味着他的仕途和人生全完了。
而以大哥的爲人秉性,以及對山長的恩情,這件事極有可能成行,夏氏怎敢那樣做?
毀了丈夫的前途和人生,那他們還有什麼感情可言?
她只當那是兒子的憤慨之言,可現在再回想,當時兒子分明很冷靜,將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想得很明白,他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見,而是在給她選擇,是選丈夫,還是選兒子。
當時她做出了選擇,所以兒子攛掇着浩然一起跑去了北地,這一去就不再回來。
夏氏欲哭無淚,她的心裡也有所感吧?
所以當時她急忙給子衿送去研墨和錢,在子衿派人回來說他需要錢時立刻就動用了手上的嫁妝,湊了錢給他送去……
以前夏氏一直不明白,子衿爲什麼一定要她在他和他父親中選一個,他們是父子,她是他們的妻子和母親,同時擁有他們並不相餑,可現在她突然間就明白了。
是因爲範思文的心太大了,在他的心裡,有她和子衿,可也有他其他的兒子,特別是他最愛的庶長子,爲了他,難免就要損害到子衿的利益,所以他們不是守望相助的父子,而是敵對的父子,她一直看不明白這一點,就連範思文都沒有預料到這一點,但才十二歲,或是說,才九歲的範子衿預料到了。
他知道,未來他的父親會爲了他的庶兄或家族不停的從他手中搶奪資源和利益,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下意識的打壓父親,企圖將他按壓到不會威脅到他的地步。
夏氏神經質的呵呵一笑,所以,有這麼聰明的一個兒子到底是福還是禍?
想通這些,夏氏忽然就覺得身心舒透,她扭頭問坐在上位的齊修遠,“遠兒,昨晚你姨父有沒有問起我?”
齊修遠一愣,繼而想起這是自己的暱稱,小時候母親和姨母經常這麼叫他,齊修遠面色一柔,點頭道:“姨父和內侍打聽過,我讓內侍告訴他說是舅母們來了,你在後殿與舅母們敘舊,晚上要留宿在宮中,姨父很放心,就沒再問了。”
夏氏笑起來,聲音愉悅,範子衿和齊浩然卻奇怪的看着她,直覺這笑容有異。
夏氏就突然低頭看向齊浩然,聲音輕柔的問道:“虎頭,你媳婦要是被留在宮中,你會怎麼做?”
齊浩然臉一紅,扭捏道:“姨母,我早長大了,這個小名還是不要叫了。”見夏氏含笑看着他,齊浩然只能硬着頭皮認下這個名字,不假思索的道:“還能怎麼辦,我也留宿唄。”
“那要是皇上不讓你見她呢?”
齊浩然眼一瞪,問道:“大哥憑什麼不讓我見她?她可是我媳婦!”
“是啊,我可是他媳婦,”夏氏低聲喃喃,“可他爲什麼都不親眼見一見我再走?甚至都沒有親口問過皇上,就那麼相信一個內侍的話。”
範子衿嗤笑一聲,突然就擡起頭來,道:“母親,你在期盼什麼?”
是啊,她在期盼什麼?
當年的琴瑟和鳴,恩愛情深似乎都是一場虛幻,一切都在她遲遲不能誕下孩子開始變了,她覺得那不是丈夫的錯,畢竟當年他們是那麼的恩愛,如果不是她進門兩年一點動靜也沒有,婆婆不會逼着他納妾,他不會先有庶長子,而將一腔父愛都放在庶長子身上,從而忽略隨後降生的子衿。
可現在所有人都告訴她,當年的恩愛才是假的,或許範思文從來都沒有變,只是她蠢,她笨,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而已。
夏氏蹲在地上又哭又笑,神情狼狽,祝青兄弟臉色鐵青的看着她,而齊浩然紅了眼圈,忍不住膝行兩步,上前抱住她。
身後,範子衿依然挺直了脊背冷漠的看着她,但眼裡卻不時的閃過寒光,顯然遷怒了範思文。
他從沒在範思文那裡得到過父愛,遷怒他做得理所當然。
而齊修遠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收起了臉上的閒適,冷肅無比,他此時也有些遷怒範思文,因爲他自己有一個渣爹,所以對這類人就更討厭,而範思文顯然被他歸爲那一類。
不過因爲範府對浩然的恩德,他一直沒出過手,只將事情交給兩個小的去折騰,可現在看到姨母這樣子,他是不是對範思文太寬容了?
要知道官員的家事被歸爲官員作風,在政績考察中也佔了一定比重。
內帷不休,已經夠罷黜一個官員了。
就在齊修遠在給範思文羅列罪名的時候,夏氏突然一手推開齊浩然,擦乾眼淚,起身擡高了頭顱道:“大哥,二哥,這事你們別管了,”她扭頭看向兒子,眼中複雜,“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小夏氏那裡,我就不去照顧她了,蘇姨娘是良妾,你要是不喜歡,直接給她一紙放妾書送回來吧,多給她陪送一些嫁妝便是,我想她會很樂意的。”
衆人都愣愣的看着她,包括一向聰明的範子衿,一時對她的轉變有些驚詫,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說起這些話來。
只有齊浩然,在驚詫過後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妙,心裡爲姨父捏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