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畫聽聞此言,情不自禁地身子一僵,面色微變。她驀地掀開眼瞼,那深深地瞳眸之中,清晰地倒映着謝雲琛面無表情的臉。她心一沉,明白謝雲琛已經查出這次行刺之事是自己和唐君毅聯合做的了。這麼一想,她立即換上一副弱不禁風的無辜嬌態,伸出柔荑,輕柔地撫着謝雲琛的脊背,低聲開口道:“雲琛,你這是懷疑我麼?”
“不是我想懷疑你……”謝雲琛撐起身子,仔細的打量着林如畫的表情神態;他眸色深沉,像是化不開的濃墨,那絲情/欲也已經從心裡逐漸消褪些許,“去寶華寺一事,除了爹之外,只有我們四人知道。那幫刺客顯然是訓練有素,一看就是有人通風報信,事先籌備好了的。”
“那你就懷疑是我?唐凌也知道,你怎麼不去懷疑她?而且,那個刺客死之前明明說,指使之人就是唐凌!”林如畫見謝雲琛眼中逐漸漫延開來的戒備之意,不由得心頭一痛,連忙坐起身來急聲分辨道。那柔軟絲滑的錦被自她胸前脫落,襯着頸項之下肌膚賽雪,胸前一片大好春光外泄。她的纖纖蔥指緊緊地攥住□□的牀罩,聲音有壓抑不住的顫抖之意。
“別的我也不多說,只希望你自己好自爲之,”謝雲琛自顧自的下了牀,從容不迫的將衣衫穿好,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不要把我對你的喜歡,當做你毫無原則的放縱!”
林如畫委屈至極,眼淚一下子就滑落下來,從她那絕美白皙的側臉一路而下。她顧不得穿衣攏發,忽然將身前的錦被大力一掀,整個人立即衝到謝雲琛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滿臉的淚痕在微弱的燭光下顯得分外楚楚動人:“雲琛,你……你可否有真真正正的喜歡過我?若是沒有我父母的那件事,你還會不會……”
“夠了!”謝雲琛俊顏之上煥發出難以掩飾的惱意,冷聲開口打斷林如畫的話,“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提。你放心,答應你父母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我活一日,就會照顧你一日。”
“僅僅是照顧……而已?自從那一年我爲救你表弟,從而負傷在謝府休養之時,你難道就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嗎?”林如畫面色激忿,聲音也越來越高,“至於我父母臨終時的囑託,要你照顧我一生一世,不過是水到渠成。難道,你從頭至尾都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諾,而從來都沒喜歡過我麼?”
謝雲琛面色似掀起了些許波瀾,他不答,繞開林如畫,正欲出門。
“我猜,你故意和我好,和我親近,不過是爲了刺激唐凌罷了!”就在謝雲琛已經繞過屏風,腳步聲漸離漸遠之時,林如畫忽然在他身後來了這麼一句,石破天驚!
謝雲琛腳步微微頓住,他略一側過臉,清和的面龐在燭光映襯下愈發冷凝,淡漠的吐出一句:“我沒那麼無聊。”語畢,他狠心閉了閉眼,不再看旁邊桌上的美味佳餚和地上星星點點的燭光,毅然決然離開書房,再也未回頭看一眼。
林如畫失魂落魄的癱在地上,如瀑的青絲滑落而下,凌亂的散在肩頭。在這漆黑的夜晚,她的哭聲終於斷斷續續的響起,哀怨悽婉,最終化作一縷令人心悸的顫音。
謝雲琛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堵住了什麼一般,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沒錯,他並不討厭林如畫,相反若是沒有這件事,他還是很喜歡她的。記得當年,林如畫第一次入住謝府之時,他就對這個俠骨柔腸的絕色女孩兒產生了好感。後來日益相處,他逐漸感到自己的心,越來越傾向於她那裡。後來,林如畫的父母在一次出遠門訪親友,路經一處叢林被山匪打劫,不僅身上所帶財物被洗劫一空,兩人還被刀捅成重傷。等到他急匆匆派了衙役和捕頭趕到之時,林父已死,只剩下林母氣若游絲的拉着他的手道:“謝大人,咳咳咳……如畫就拜託給您了……您可要好好待她……”見他點頭,林母才終於放心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前緣往事洶涌在腦海,令謝雲琛不由得面露動容之色,自己本來就對林如畫有好感,再加上林母臨死之前的囑託,使得他只得拒絕了同唐凌的娃娃親。可是,這次刺殺一事,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是種種線索都指向了林如畫和唐君毅,他不得不懷疑。這個方纔還在他□□欲求婉轉承歡的女子,真實面目究竟是怎樣的?
這麼一尋思,謝雲琛愈發覺得心頭憋悶不已,急需找個地方發泄。於是,他喝退了想要跟上來的小廝,一個人慢步踱出謝府,滿腹心事地往外面街上走去。
夜黑如墨,但是還並未到打烊時辰。冷月幽蒙,靜撒銀輝,街頭行人很少,幾乎是靜寂無聲。
謝雲琛不知不覺走到迎春酒樓,見裡面還是明輝滿目,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熱鬧非凡,於是便不由自主的走了進去,悄悄地尋了一個座位坐下,漫不經心地隨意打量着周圍的情形。
小二一見,立馬迎上去,從肩頭取下毛巾,討好的笑道:“這位客官,來點什……”說到此處,他猛地認出了謝雲琛的身份,於是面露歉意的道,“額,原來是知府謝大人,失敬失敬,不知謝大人想來點什麼?”
“一壺酒,其餘一概不要。”謝雲琛溫和的道。在人前,他又恢復了那個一貫親民的知府形象。
“好嘞!謝大人稍等——”小二麻利的應道,像一陣旋風似的就颳走了。
謝雲琛見人已走,神色便黯淡了幾分。周圍的吵鬧喧囂同他此時的沉寂孤獨形成了鮮明對比,看上去甚是諷刺。他見小二已將酒盅端來,頷首禮貌的道謝,將錢付了之後,便一個人開始自斟自飲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壓抑得太久,謝雲琛一喝便停不下來,轉眼間,那壺酒就被他喝得涓滴不剩。他揚聲喚來小二,又去要了幾壺。
他願意,在酒裡麻痹自己。
當他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再也無力將酒盅舉起之時,他謝絕了小二要過來攙扶他的好意,終於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迎春酒樓,離開了那幫喧鬧的人羣。
他們的熱鬧是他們的,於己無關。那深入骨髓的孤獨,還是需要自己在深夜裡獨自醞釀,品嚐。
腳步有些踉蹌,謝雲琛勉強撐起迷濛的醉眼,見到不遠處的牆角處有一個小女孩兒在哭。他心生憐憫之意,於是邁着不穩的步伐走了過去,儘量將聲音放得輕柔:“小姑娘,怎麼大晚上的不回家,是有什麼傷心之事麼?”
那個小女孩抹了把眼淚,抽抽噎噎的道:“這位公子好,我……我娘病了,沒錢醫治……我今天出來乞討了半日,卻是一文錢都沒籌到……”說到此處,她嘴角一抽,又開始哭上了。
謝雲琛見她哭得像個小花貓似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於是蹲着身子,將自己身上僅帶的一兩銀摸出來,放在了她的手裡,柔聲安慰道:“別哭了,快拿着這銀子給你娘治病去吧。”
小女孩欣喜若狂,高興得連道謝也忘了說,她從頭上堆雲的烏髮間取下一支梨花釵,鄭重其事地塞到謝雲琛手中,有些赧然的道:“公子好心,梨兒無以爲報,便把這祖傳的梨花釵給了公子,還請公子不要嫌棄纔好。”
謝雲琛還未拒絕,那個名喚梨兒的小女孩已經站起身,飛快地跑遠了。謝雲琛細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將梨花釵攏入袖中,他酒意並未醒,視線仍舊有些模糊。朦朦朧朧間,他撐着牆壁往前走,忽然看見面前多了一個俊俏的小廝。那個小廝相貌俊秀,身量纖弱,衣襟的下襬隨着夜風微微揚起些許。那人就這麼直直的看着他,目光裡有憐,有惜,有怨,有悲,甚至,還有一絲一閃而過的愛戀。
謝雲琛以爲自己酒醉糊塗了,一個小廝怎麼會對自己有那種眼神。他自嘲的一笑,隨即正要繞開此人離開這裡,不料那個小廝忽然上前一步,一下子拖住了他的手肘,抿了抿脣道:“謝大人喝高了,我送謝大人回府。”
謝雲琛一下子愣在了當場,他眸色間依舊未清明,但是他卻明顯的感受到了身邊這個小廝身上傳來的味道,像極了一個人。他在記憶裡反覆而仔細地打撈了一遍,頓時回過神來。
她,是唐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