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聽得青衣渾身劇烈的一抖,瞬間一句話也沒有了。他明顯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手還保持着攙扶着紫衣的姿勢。然而眼神卻是一片空洞茫然, 像是在望着出事地點, 又像是透過那裡看着別的什麼地方。
紫衣藉助青衣之力站起身來, 他清晰地感受到扶着自己的那雙手的溫度逐漸冷下去, 而且力道極大,幾乎要深深地掐進自己的肉裡。他只覺渾身情不自禁的戰慄起來,身體忽冷忽熱, 腦海裡剎那間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什麼都記不起來。
夜風乍起, 寒噤噤的, 愈發添了一絲詭異的氛圍。那幫宮女、內侍嚇得不輕,忙碌不絕, 一時之間倒也忘了這罪魁禍首,紛紛報信的去報信,喊醫官的去喊醫官,現場一片雜亂的腳步聲。
青衣依舊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根本還未回魂, 只是目光怔然的望着那裡。他在心底拼命地阻止自己不要往駙馬倒下的地方看, 但是那雙眼睛就是不由自主的瞅向那邊。他看着駙馬死不瞑目, 看着駙馬脖頸間逐漸流血緩慢下來, 一顆心彷彿如墜冰窖, 剎那間冷得一絲知覺都無了。
紫衣狠狠地往青衣的胳臂上一掐,結果都掐瘀了, 那青衣還是沒有迴轉神,瞳孔絲毫未有任何焦距。紫衣愈發着忙,生怕青衣被嚇傻了,於是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氣,使勁扇了青衣一巴掌,打得對方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這才壓低了聲音吼道:“青衣,你給我醒醒!”
青衣如同大夢初醒,這才恍然驚覺,他溫潤清和的面容上一下子似褪盡了全部的血色,蒼白得嚇人。他一把攥住了紫衣的手,攥得死緊,慌亂的道:“完了完了,駙馬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紫衣匆匆安慰了幾句,便將青衣往朝華公主所居住的內殿那裡拉,極力使自己恢復鎮定:“如今我們只剩下一條活路,那便是去求朝華公主,或許……一切還會有轉機。”
青衣轉了轉眼珠,像是瀕臨死亡的人猛然瞥見了一絲希望的火光,頓時眼前一亮,期許的開口,連聲道:“果真麼?”
紫衣此刻並無把握,他回想起朝華公主方纔絕情的一面,頓時覺得心頭髮緊。但是爲了勸慰青衣,他只得強作樣子,溫聲道:“是的。”
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住青衣的性命!哪怕傾盡所有,甚至搭上自己的一條命!
朝華公主在內殿沐浴,氤氳起濃濃霧氣燻蒸,一縷似有若無的香氣在周圍環繞,久久不散。此刻,她一邊漫不經心的玩弄手中飄蕩的花瓣,一邊聽着一個宮女在殿門口結結巴巴的回話。聽了那句駙馬和青衣紫衣發生了爭執打鬥,她還不以爲意,但是那宮女的下一句讓她不由得勃然變色,語氣也不由得陰寒了許多:“你說什麼?”
那宮女唬了一跳,連忙跪下道:“青衣……青衣將駙馬殺了!”
朝華公主面色陰鷲,頓時無了沐浴的興致,心頭忽地晃過那兩個少年的臉來,不由得愈發煩悶,於是便硬聲吩咐:“你去把那兩個惹禍精給本宮帶來!”
沒等那宮女應是,紫衣和青衣就已經邁入殿了,他倆齊齊跪下,顫着聲音道:“奴才叩見公主。”
好一會兒從裡面未傳出任何聲音來。紫衣大着膽子擡頭,只見重重珠簾處,依稀可見那巨大的上等木製浴桶,以及裡面麗人那如緞烏髮。鼻端香味縈繞,似乎要一直漫延至自己的心底,他不知爲何,忽然覺得一股說不出的膽怯襲來,指尖細不可查的顫了顫。
過了一會兒,朝華公主方道:“進來罷。”
青衣聽聞此言,如蒙大赦,立即起身走了進去。他只覺自己此刻生死命懸一線,唯有死死地抓住朝華公主這個靠山,方纔可有迴轉餘地。
紫衣腳步頓了頓,這才隨了青衣一道進去。略一擡眸,他就看到朝華公主僅僅身披一件紫色真絲長袍,上綴些許夕顏花,手端一捧清茶,正欲啓蓋而飲。心神莫名一慌,他驀地想起方纔那一番纏綿的翻雲覆雨,情思控制不住的微微一蕩。但是思及她後來那麼冷然的吩咐叫人將他丟出去之時,心頭一下子冷了。
朝華公主頭髮還未乾,慵懶的披在肩頭,如緞如瀑。她擡眼掃了一下青衣紫衣,不動聲色的開口道:“你倆誰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本宮說一下。”
青衣此刻膽戰心驚,那裡還能說出話來。紫衣只得替他將此事一五一十的道來。
朝華公主不由得微微冷笑,“啪”的一聲合上茶蓋,站起身來走到他倆面前,居高臨下的問道:“你們可知,這駙馬是什麼身份麼?”
青衣低下頭,努力了好久方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再那麼發抖:“奴才知曉,駙馬……駙馬是當朝何丞相獨子……”
“你既然知道,爲何還會魯莽至此!”朝華公主的聲音一點一點的打碎了青衣的全部希望,“還不到明日早上,何丞相就會將此事稟報皇上,到了那時候,連神仙都救不了你們了!”
青衣聞言,登時面如死灰,眼眸中籠罩上了一片令人心悸的絕望之意:“求公主救奴才!求公主幫幫奴才罷!”他一邊哀哀懇求,一邊“咚”的跪了下去,一把攥住了朝華公主的裙衫下襬,死也不肯撒手。彷彿只要這麼一撒手,所有的事情便再也無了迴轉的餘地,而自己,只剩下等死這一條路。
紫衣見此情景,不由得怔怔掉下淚來。他看着一旁伏地哀哭的青衣,看着那熟悉的眉眼之上被死亡的陰影籠罩,心頭不由得被大力揪緊。這全都是因爲他……要不是他被駙馬的人拖到偏殿,青衣就不會一時衝動失手殺了駙馬。
朝華公主橫眉冷對,不置一詞。
紫衣忽然心一橫,認認真真的給朝華公主磕了一個頭,聲音堅定地道:“青衣所作所爲,奴才願一力承擔。”
朝華公主聽了這話,頗有動容,於是便伸出纖纖素手,擡起紫衣的下頜,迫使他的眼睛和自己直視:“你說真的?”
青衣聞言大驚,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淚流滿面。
紫衣目光凝定,看向朝華公主的眼眸裡並無一絲猶疑:“奴才說的是真的。”
朝華公主表面上已經恢復了鎮定如常,但是在心底還是不得不讚了一下眼前這小子身上的一股子韌勁和狠勁。她鬆了鉗制住紫衣下頜的手,直了直身子,撫摸了下手指精美的丹蔻。看似平靜,實則醞釀着令人無法忽視的風暴:“既是如此,那本宮就一力保下你們二人之命罷。”
青衣經歷了這大喜大悲,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不夠用了,待到反應過來,連忙叩謝公主大恩大德。只有紫衣,依舊仰着臉看向面前那一張妖嬈中不失沉毅的臉,脣角微微抽了抽:“不知公主可有良策?”
“並無,”朝華公主冷笑,“畢竟你們殺了當朝丞相獨子,死罪難免,活罪難逃!”
“那該當如何?”紫衣心頭突地一沉。
朝華公主斂了神色,鄭重其事的吩咐道:“從現在起,你倆就不許出這內殿一步!本宮今晚就去覲見皇上,將此事提前告知。”
青衣紫衣忙應是,紫衣接着道:“若是皇上執意要公主交出奴才,那……”
“本宮偏是不交!”朝華公主眸色一暗,咬牙說道,“皇帝弟弟無論如何都會偏向本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