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首都經濟突飛猛進,各類高檔餐飲場所也如同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相比之下,動物園邊上建於50年代的莫斯科餐廳,其實早就從頂級一線的位置上掉了下來。
但是很多首都本地人,尤其是那批在紅色年代成長起來的大院子弟,有事沒事,還是喜歡來‘老莫’聚一聚。
這裡是首都當年少數幾個可以吃牛奶喝麪包,有啤酒供應,牛排西餐的餐廳之一,承載着那一代人集體的青年回憶,來到這裡,也能讓這批大院子弟,在這個草根暴發戶橫行的時代,再次重溫當年只屬於某一類人獨特感受。
馮剛並不是大院子弟,他父母就是普通工人,唯一能和所謂的‘大院子弟’沾邊的,大概就是大院弟子很多都會選擇當兵,而馮剛也當過兵。
不過,他還是喜歡在這裡約人談事。
不光是因爲帶着他混的那些人,全是大院子弟,都喜歡來老莫吃飯。
每次來這裡吃飯,馮剛總能找到一種‘自己和他們是一樣的人’的美好錯覺。
但是他很清楚,這就是錯覺,至少在現在是這樣。
從部隊回來,他就一頭扎進了文藝圈子,一直在各個劇組裡打雜,燈光、佈景、場務、美術都幹過,雖然交了不少文藝圈的頂級牛人,但始終沒有機會出頭。
鞍前馬後的幹了幾年,這次總算給他等到一個機會:北藝中心準備模仿美國電視劇《成長的煩惱》,拍攝一部26集的情景喜劇,編輯部的故事,由王碩領銜編劇組;
他認識王碩有幾年時間了,從見面第一天開始,他就把王碩捧成了天上有地下無、人間行走的北斗星,人心都是肉長的,王碩性子直,雖然平時動不動也挖苦他兩句,可時間久了,也是把他當成了朋友,這次專門關照他,從26集中分了七集的編劇工作交給他做。
能拿出這七級的劇本,並且在王碩那過審,編劇裡就能加上他馮剛的名字。
一部電視劇,出品人、投資方,是頂層;導演、編劇、策劃、監製這些人,是核心;相對之下,演員,哪怕是大腕演員,都只是幹活的;
至於那些燈光美術場務,說得好聽點,叫做工作人員,說白了,就是打雜。
對於馮剛來說,這是一次徹底改變自己行業地位乃至人生命運的機會,他十分重視。
一個人腦子再好使,力量也畢竟有限,劇組要求時間又緊,於是他一邊自己寫,一邊也託人幫忙,託的這個人就是彭元清。
七個故事,馮剛自己領了四個,剩下三個,由彭元清負責,沒想剛一個禮拜都不到,彭元清就聯繫上他,說寫好了,約在老莫餐廳見面。
“彭老師!這裡這裡!”
儘管是忘年交,儘管彭元清只能算是玩票的,半隻腳在圈子裡的閒雲野鶴,可馮剛對彭元清的態度,依舊可以用恭敬來形容。
老遠看到彭元清出現在餐廳門口,他就趕緊大步迎了過去,然後落後半個身位,把彭元清引到了位子上。
一雙小眼睛,卻一直盯着彭元清手裡的稿子。
“你抓緊看一下,我待會還有事。”彭元清一屁股坐下來,抓起桌上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簡單的一舉一動,穿着打扮,就能看出彭元清和馮剛的不同來了:彭元清來老莫,很隨意的穿着大短褲,套頭衫,用最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而馮剛卻打扮得十分正式,西褲皮鞋白襯衫,坐得筆直。
馮剛趕緊看稿子。
三個故事不長,沒一會就看完了。
第一個是‘點子大王’。
編輯部開展了一期‘我爲祖國建設出份力’的活動,徵集建設社會主義的好點子,這時候,來了一個號稱是‘點子大王’的人,說有一個絕世好點子:把喜馬拉雅山脈炸開一個50公里寬的口子,印度洋的暖風就可以引到中國,從此美麗的青藏高原從此摘掉落後的帽子,還得變出一大批魚米之鄉!
編輯部的幾個人乍一聽之後覺得十分扯淡,可是細想之下,似乎也很有道理,於是一邊穩住這個點子大王,一邊去找科學家論證。
這個點子大王的派頭十分大,生活上要求極致的享受,提出各種過分的要求,而編輯部經費有限,爲了穩住他,只能節衣縮食好吃好喝,甚至用美人計款待,鬧出了一系列的笑話。
最後發現,他的點子壓根不可能實現,原來這個點子大王,是妄想症患者,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第二個是‘出國熱’。
編輯部收到了一份讀者來信,一個大學老師爲了送愛人出國,賣房子賣血,沒日沒夜的在外面偷偷代課,哪知道被學校發現,一夜之間丟了公職,老婆也跟老外跑了,大學老師想到了自殺。
編輯部年輕編輯葛玲和李東寶連忙找到了這個老師,又是送愛心,又是勸說講道理,終於打消了對方輕生的念頭。
哪知道最後,大學老師愛上了女編輯葛玲,葛玲也愛上了他,兩人好上了!
一直愛慕葛玲的李東寶頓時傻了,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靠在沙發上,呆呆的說‘看來我也得自殺’。
第三個是勞改犯重新做人。
葛玲和大學老師好了每一個月,哪知道大學老師有了新機會,毫不猶豫的出國去了,葛玲又恢復了單身,鬱悶之餘,半夜在後海公園瞎逛,失足落水,被一個見義勇爲年輕人救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才刑滿釋放釋放,找不到工作,正苦惱着呢,當時也是在公園瞎逛排解鬱悶。
熱心的葛玲主動動員編輯部的同志幫忙,幫年輕人找工作。
李東寶有了上次大學老師的‘經驗教訓’,陽奉陰違,表面上幫忙,一直暗中阻撓葛玲和年輕人接觸,鬧出了一系列的笑話。
最後,年輕人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並且邀請大家參加他的婚禮。
原來他已經有了愛人,皆大歡喜。
“成嗎?”彭元清問。
“太成了!”
馮剛認認真真的把稿件放平在桌上,一臉七分真,三分假的敬佩,語氣激動說:“這幾個故事,即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又有激烈的矛盾衝突,還非常積極向上!彭老師,您水平太高了!”
“得,你別捧我,這不是我寫的,一個朋友的手筆。”彭元清說:“你抓緊送到劇組,那邊要是通過了,立刻給我回話,我得去濱海幫人家一個忙。”
“劇組那邊指定能過,王老師我還是瞭解的,這幾個本子過不了,那就沒本子能過了。不過……”
馮剛聽說劇本不是出自彭元清的手筆,有點不太放心,低聲問:“彭老師,那……”
“你放心,我跟人家說了,人家沒二話,同意署你的名。你知道寫劇本的這人是誰嗎?”
“不知道啊,怎麼了?”
彭元清點了點劇本的第一個故事,說:“前段時間青年報報道的點子大王,就是這位主。”
“哦,聽說過聽說過,挺神的。”馮剛恍然大悟,難怪能寫出這幾個故事,還這麼接地氣呢,點子大王、勞改犯,這不就是根據人家自身的真實經歷改編的嘛。
彭元清笑笑:“明白了吧,人家賺錢不費事,動動嘴皮子錢就朝口袋飛,也沒想過當編劇,不會跟你計較這些。”
彭元清在圈子裡是有名的信譽好,說話靠譜,有了他的擔保,馮剛纔徹底放心下來,笑說:“那我立刻就去找王老師。彭老師,對了,您那位朋友還在嗎?等過了,我請他吃飯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