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裡,兩小姑娘還在嘰嘰咕咕的說着話。何小西摸黑上了牀,躺下以後問何招娣:“怎麼拖了這麼老些日子纔回來啊?不是早說要回來的麼?”
前世就是,早捎信回來說要回來了,一直都沒有回來。只是前世何小西因爲家裡發生了那麼大一件事情,一直也沒有找到機會問她。後來也想不起來問了。
這個實際上遲到幾十年的問題,何小西終於問出口了。陸大妹也十分好奇,跟着追問。何招娣支吾了一會,想想何小西兩人都不是長嘴多舌的人,說道:“先說好啊,告訴你們,你們可別說出去。”何小西和陸大妹忙不迭答應絕不說出去。
何招娣才告訴她們:“本來說好了,我回來讓帶娣去的,結果我大伯非得讓他家紅櫻去。他家紅櫻啥啥都不會,我只能在那教她一陣子。”何小西只當是這何紅櫻太笨了,總也教不出師才耽誤了她回來。
就聽何招娣又說道:“誰知道她纔去了幾日,那奶粉就少了。”不會吧?招娣大伯家的紅櫻這麼幹也太丟人了吧!以後這親戚之間還要不要走動了?
“大表嫂看見她偷吃寶寶們的奶粉。也沒張揚,就讓我把她帶回來。”陸大妹就問:“那你妹妹還能去嗎?”這也是何小西想問的,她現在都記不得前世何招娣回來帶娣去沒去了。沒分家就是一家人,出了這種事,也難保人家不懷疑何招娣他們的人品。
“她們是她們,我們姊妹可做不出來這麼丟人現眼的事,過幾天我爹就送帶娣去。”何招娣想起什麼,窸窸窣窣的從被褥低下掏出一個紙包:“差點忘了,我帶回來的蜜三刀。”招娣一直這樣,有點好吃的就拿來跟她分享。
絲毫不介意她沒有東西給她。在哥哥被抓壯丁不在家的日子,也是她經常從家裡偷渡些吃的給她果腹。何小西一把拿過來:“現在可不能吃,吃了長蟲牙,我給你們收起來,明天早上再吃。”收到牀邊一個罈子裡。
何招娣哀嚎:“何小西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這纔多久沒見,你怎麼變得跟個老太太似的,什麼都管着。”黑暗裡,何小西笑笑。真不愧是她前世一輩子的閨蜜,一下子就能說中事情真相。
陸大妹怕何招娣真生氣了,從中調和:“小西姐說的對,明天再吃也一樣的。”轉移話題:“你爲什麼回來啊?在城裡不好嗎?”跟這時候的鄉村小姑娘們一樣,沒怎麼出過門的陸大妹,十分嚮往城裡的生活。不是愛慕虛榮,只是一個單純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聽了陸大妹的話,何招娣也顧不得惦記蜜三刀了。黑暗裡小臉爆紅,說話都不利索了:“不爲,不爲什麼,就是想家了……。”何小西知道原因,揭穿她:“別聽她哄你,是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回來相親準備嫁人呢。”何招娣也顧不得害羞了,按住何小西咯吱她。報復被何小西拆穿之仇。
三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擠做一團。鬧完了,陸大妹又跟何招娣擠一塊討論去了。對於相親嫁人這些話題,小姑娘們總是又期待又好奇又擔心。何小西安靜的聽着兩人說話。
何小西知道,何招娣這次的相親對象,就是她將來的丈夫。兩人恩愛一生,禍福與共。他們的大女兒嫁給了何小西的兒子青林。何小西跟何招娣,是一生的閨蜜+半生的親家。從二人身上親眼見證過這個世界還是有愛情存在的。
何招娣家五個閨女——五朵金花。除了大姐隨着堂姐妹們叫何紅梅以外。從她開始往下,依次叫何招娣、何帶娣、何來娣。好在招娣爹雖然也想要兒子,但並不作踐閨女。對招娣奶奶給閨女們取的這些有歧視向的名字,招娣爹深惡痛絕。多次跟招娣奶奶發生爭吵。
何招娣最小的妹妹,一出生他爹搶先給取了個名字叫寶兒。招娣奶奶也是人才,就這麼着還是非得在名字後面給墜個娣。所以何寶兒還有一個名字叫何寶娣。
招娣家就是那種過到四十多口人還沒分家的龐大家庭。招娣娘因爲生了五個閨女沒有兒子,天天受招娣奶奶的磨搓。真正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這個時代的生殖癌晚期患者多爲招娣奶奶這種年紀的老太太。身爲女人卻對女人深惡痛絕,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直到何招娣長大了些,到城裡她姑奶奶家幫着帶孩。一個月掙的錢能抵得上一個壯勞力,招娣孃的待遇纔有所改變。何招娣做夢都想分家。對何小西家分家單過了羨慕的不要不要的。
何小西知道,快了,等土地收回集體統一耕種了,家庭裡不再需要那麼多勞力的時候,她們就能分家解脫了。
她的叔叔伯父們都不願意送自己家閨女去城裡。覺得是做伺候人的活,錢還落不到自己腰包裡。何招娣爲了讓她娘和妹妹們的境遇稍好點自願去的。
待看到何招娣不僅能拿回錢來家裡,能吃的好還有機會被人看中給介紹對象的時候,那些人又恨不得把她拽回來讓自己家閨女替了去。
何招娣的姑奶奶家的孫媳婦,一下子生了一雙。才找了她去幫帶孩子。何招娣從小就幫着帶妹妹們,幹活又利索又精細,很得姑奶奶一家的眼。
表嫂孃家的娘去送祝米①的時候,就覺得這女娃娃幹活勤快人實誠。後來見得次數多了,越看越喜歡。就起了意要把她跟自己妹妹家兒子撮合成。
何招娣未來丈夫姓楊,叫楊文遠。火柴廠工人。何招娣嫁過去以後,在火柴廠做家屬工。雖然後頭也轉正成爲正式工人,但是好景不長。後期火柴廠不景氣,效益下滑倒閉了。夫妻倆雙雙下崗。
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騎三輪車在異鄉的街邊擺路邊攤,兩人都沒紅過臉。
有一年的冬天,何小西帶着孫子譽臣去看她。何招娣坐在地攤後面,楊文遠去進貨了。何招娣從大衣的衣兜裡掏出個熱乎乎的烤紅薯給外孫吃。何小西問她:“怎麼買了還不吃,裝兜裡幹什麼?”何招娣告訴她,那是楊文遠買了給她捂手的,等不熱乎了他再吃,她怕他吃涼的傷胃,就揣在兜裡,涼的慢,他回來的時候還能有點熱乎氣。
對於這種真摯的感情,何小西有羨慕卻不嫉妒。看着他們,有憑據偷偷告訴自己:看,這世上依舊有純粹的愛情,只是你還沒有遇到!
第二天早上,何小西輕手輕腳的起來做飯。兩小姑娘昨晚悄悄話說得太晚,還沒睡醒。剛把粥燒上,大嫂就進來了。幫着何小西把早飯做好,把孩子和大人都叫起來吃飯。
倆小姑娘因爲起晚了,都有些害羞。
柳氏端了水進屋給何小東洗漱。伺候他吃了早飯。剛收拾妥當,就聽到人敲門。何小西估計是褚大哥來幫大哥鍼灸的。打開門,卻看到陸友財的那張黑黢黢的臉,齜着大白牙,一副準備拍牙膏廣告的樣子。他身後,褚大哥拿着一個小包袱,扶着褚大嫂。
陸友財把人迎進去,端茶倒水的招呼。彰顯他主人的地位似的。
大嫂這些天跟褚大嫂熟識了,都是孕媽,有共同語言。有陸友財和小駒幫着給褚大哥打下手,何小西待旁邊也插不上手,帶着倆小姑娘去渡口擺船了。
玩了一會,陸大妹就說要回去了。任何時候,這個文靜又內斂的小姑娘都是自律而有分寸。
何招娣因爲剛回來,加上家裡人口多,也不差她一個人幹活,就沒走,留在渡口跟何小西說話。待陸大妹剛走開,何招娣就興頭頭的晃着何小西的胳膊:“快說說快說說,陸大妹的三哥到底是怎麼英雄救美的?”這是說的陸友財救她被狼咬傷的事。
何小西挑眉,看看陸大妹走遠的背影,問:“她說的?”何招娣搖搖頭:“還用她說?早都傳遍了,我在城裡都聽說了。”
何小西:“……。”
看何小西表情不像是陷入熱戀中的樣子。何招娣臉色一正:“何小西,我告你啊,陸友財人不錯,你把握好了,別七想八想的瞎作啊!”
什麼叫七想八想瞎作。何小西不服氣的問她:“你哪頭的?你怎麼淨替他說話。”
“何小西,你個小沒良心的,沒你我認識他陸友財是老幾,我這都是爲你好。‘易得無價寶,難覓有情郎’,女人一輩子遇到一個真心爲你付出的人不容易,我是怕你不知輕重錯過了。”
何小西記得前世,何招娣特別不待見陸友財。從他們兩人要定親開始,何招娣就勸她要想清楚了。後來陸友財在部隊,他們的婚期一直沒確定。何招娣那時候已經出嫁,回孃家還特意找她談話,讓她要多爲自己考慮。就差明說讓她踹了陸友財先悔婚了。
一切都像是何招娣早就預見到的那樣,她果然跟陸友財沒有一個好結果。
重活一回,何招娣對陸友財居然如此推崇。是陸友財不一樣了?還是招娣看人的眼光不靈光了?何小西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大河。
看了何小西的糾結樣,何招娣說:“你要真不喜歡他,也不要太勉強自己。”
那表情就跟以前趕廟會看中一個香包,特別喜歡卻因爲太貴捨不得買。那時候說的話也是這樣言不由衷。何小西還記得她說:“也不是特別好看,我自己也能做出這樣的。”回來以後跟一團布頭較勁了很久,做出個四不像來。
何小西衝她笑笑:“我沒有不喜歡他,只是沒有太喜歡他。”她現在對陸友財的感覺,用後世的話說就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但是她這樣說可能何招娣沒法聽懂。她現在說的,何招娣聽懂了。
送何小東進城看傷,渡口停了幾日。這樣非常傷害人氣。要知道有rén dà老遠跑過來,結果沒船,還要轉回去。還不如一開始直接繞山路呢,雖然遠了點,至少比沒船繞一圈再回去還是近點。
何小西原來想着哥哥的那兩兄弟在村裡能給照應一些的。這倆二流子,又不知道死哪去了。不僅渡口耽誤了,嫂子在家被老何家那一幫人欺負都沒人撐腰。
本來他們給的錢沒用上,何小西打算還給他們的。現在看來,就他們那個不過日子的樣,還給他們也是讓他們胡亂花了,還不如幫他們存着,吃緊當忙的時候還能拿出來應急。
午飯時間,陸家的飯桌上。在外逛了一早上的閆氏正說的滿嘴白沫,眉飛色舞:“何大孩的小舅子,跟他那個帶犢子來的妹妹,讓人給捆在一起睡了一夜。哎喲喲,你們說這誰幹的事,這麼彎巴{不正經}。”
陸大嫂怕她把唾液噴到她面前的菜裡面,趕緊伸手把菜往旁邊挪了挪。
閆氏也看不出個眉高眼低來。依舊在那瞎白話:“你們說說啊,這何中槐兩口子也真夠懶的,睡到高南晌北也不起。他們要早起來了,也能先發現了,現在讓外人先發現了,真是醜死人了。”說得好像他們兩口子自己是什麼勤快人一樣。
大人孩子都低頭喝粥不搭理。越是沒人理,閆氏越說的來勁了:“這兩家人也是有意思啊,孩子晚上沒回家都不說出去找找。還是說兩家都知道他們倆經常出去……嘿嘿嘿。”
雖然礙着桌上有孩子,沒明說出去幹什麼。卻拿着兩隻筷子在那比劃着。配着那嘿嘿嘿的笑,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陸友富看着他娘越說越離譜,趕緊咳嗽了一聲。意思是提醒她:你行了啊,別太過分了,太過分我要怎麼怎麼了。
閆氏抓抓臉,停了一會。覺得不說話抓心撓肺的,不吐不快。
“外面都說這事是何大孩的那兩個兄弟乾的。何小南說隱約看見綁她的是兩個人,一高一矮。我看跑不了就是這倆人。”
對面陸友財聽到這話,嗆着了。正喝着的一口粥噴出來。坐在他旁邊的陸二妹趕緊護住自己的碗,並踢了他一下,嚷嚷:“三哥你幹什麼呢,噁心死了。”
這世上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做了壞事有人頂缸。陸友財心裡正美着,也不跟她一般見識。
這事在村裡也傳得沸沸揚揚。村裡人也在猜測這事是誰幹的。
注①,送祝米:就是家裡有新生兒出生的時候,孩子的姥孃家買了東西來給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