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當然不敢給蕭遠山難堪，但鳳殊這樣公式化的回答也無法讓他們感到滿意。儘管他們都剋制着自己的情緒謹慎地沒有再開口，可室內氣氛沉滯，鳳殊自然清楚他們已經對自己起了對立情緒。
“如果可以告訴各位的事情，我一定不會有所隱瞞。問題是，此前的事情一部分涉及我的個人隱私，更大一部分則是涉及到李家的隱私。”
鳳殊頓了頓，果然看見在座的李家人都面色凝重，但沒有人打斷她的話。
“即使是重樓大哥，也不認爲自己適合向大家傳達這一次的相關信息。要如何解讀這一件事，將來自然會由李家的長輩們慎重決定。瞭解了箇中緣由之後，李家後續要採取何種措施應對，也是全部李家人才有權利與義務去了解與各司其職的事情。
我的個人隱私是隱私，李家的家族隱私也是隱私。同樣都是隱私，我們彼此不相關，自然不能越界，失去分寸，冒昧詢問，更遑論插手。
當年家中長輩去世之後，我家沒有主事者。唯一的舅舅想要來分家產，我忍了一次。但即使是被父母一直善待的舅舅，也未曾顧念親情，對我們姐弟倆施以援手，反而一次又一次地上門，想要所取更多的錢財。”
她面露悲慼。
“那一次我就知道了，我們姐弟倆是真正的孤苦伶仃了。想要養活自己和弟弟，我必須硬下心腸來，必須以成年人的姿態，去面對並未真正長大成人的舅舅。
我舅舅他，一直都是一個孩子，一味地只知道索取。可哪怕是孩子，也是有所區別的。大多數的孩子，都天性善良。大多數的孩子，都擁有着赤子之心。遺憾的是，他不是。
在他最後一次上門，即使重傷我們姐弟倆也無所謂，一定要威逼我們將最後的錢財也全部交出去給他花用的時候，我舉報了他。他最後被送去了荒星，直到今天，也還在服勞役。如果不思悔改，回來之後依舊想要爲難我的至親，我不會再念及當年的緣分。”
鳳殊驀地目露寒光，“傷我鳳殊的人，雖親必斬，雖遠必誅。”
李家人的情緒一直被她的話語流露出來的情感而起伏不定，此刻俱是一凜。年紀小的孩子懵懵懂懂，但年紀稍大的少年，以及成年人，全都在觸及她的目光時頭皮發麻。
蕭遠山閉上了雙眼，心裡微突。
那是，嗜血的目光，猶如利劍出鞘，冰冷無情。
鳳殊，毫無疑問是殺過人的。
也是，君臨那麼桀驁不馴的人，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大小姐？他自己就是遊走在正邪邊緣的人，如果鳳殊也是凜然正氣，渾身上下除了善良正直就沒有別的了，恐怕君臨會不屑一顧嗤之以鼻。
鳳殊可不知道蕭遠山心裡此刻正在腹誹自己。她一個接着一個地看過去，並沒有刻意盯着某一個人，但每一個人都彷彿接收到了來自於她的死亡凝視，紛紛低下頭去，不敢再像之前那般直視她。
“抱歉。我提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她笑了笑，換上了輕鬆的語調，“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想要和別人提起的事情，可能過個幾十年幾百年，就可以輕輕鬆鬆地面對了吧？希望李家這一次的事情也同樣如此，最後能夠得到妥善的解決。只要李家人齊心協力，同舟共濟，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具體的情況是什麼，要怎麼應對，大家要相信長輩們的判斷與安排。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
李家人都遲疑着沒有開口。
杜沉香大着膽子咳了咳，“那個，四嬸嬸，你們是要走了嗎？”
“夢夢，你確定小火回來了嗎？”
“走吧。這些傢伙虎視眈眈的，我看都恨不得給你幾個耳光。沒有回來的部分它自己會跟上的。”
鳳殊於是看向蕭遠山，“蕭爺爺，我們要現在離開嗎？”
“明天一早再走。我已經將大致情況和前輩們說了，不出意外的話，光秀前輩會先趕回來。”
杜沉香愣了愣，“那外公呢？外公不回來？”
“莫非元帥有另外的事情要做，恐怕要稍遲一些。”
“外公不去捉小舅舅了？”
“你小舅舅已經中途離開光秀前輩的星艦了。”
蕭遠山對於李當歸逃之夭夭的做法啼笑皆非。現在看來，這個小的還真的是一個聰明過人的，居然知道李莫非知道的話一定會來找自己，所以離開了嶸仁星便迅速在星球之間移動，變換不同的交通工具，以混淆視線。
只不過，有一句話叫做薑還是老的辣，估摸着最後還是會被李莫非給逮回家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大家沒事的話暫時不要外出，在光秀前輩回來之前都不要離開李家。至於現在要做什麼，等重樓回來自然會安排。稍安勿躁。小九，你跟我來。”
蕭遠山站起身來，朝李家人點點頭，便帶着鳳殊離開了客廳。
“想不想出去轉轉？”
“去哪？”
“還有那麼長的時間，你不想到嶸仁星各處去走一走？嶸仁星的風景還是很漂亮的。”
“不是說最好不要離開李家？”
蕭遠山啞然失笑。
“笨蛋。他說的是李家人，你是李家人嗎？”
夢夢恨鐵不成鋼。
鳳殊摸了摸鼻樑，承認自己是懵了。
“我猜他多半是想要帶你去看外面小火造成的奇怪現象。”
鳳殊跟着蕭遠山上了飛行器，夢夢才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什麼奇怪現象？”
“李家的題圖花都是小火燒的，我只是負責屏蔽，還有處理一些最後感應得到的蟲族。”
“你看到了？長什麼樣？”
“沒看到。只是感應到。感應，懂嗎？”
鳳殊不懂。
“你不是比我還先要感應到不對勁嗎？怎麼現在又裝不懂？”
鳳殊閉上眼睛裝睡覺。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靠近那花會突然心生警兆。按照我師傅的說法，那是天生的五感敏銳，後天加以訓練的話，就能夠形成戰意。”
夢夢吐槽，“戰意？什麼東西？你們人類就是麻煩，總是弄一些亂七八糟的概念，故弄玄虛。”
“我也說不好，可能和你說的感應就是同一回事。”
其實也無所謂了，既然蟲族被徹底清除了，那李家就算暫時解除危險。
至於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畢竟也不止是李家被蟲族潛伏，蕭家和君家同樣有人被下了蠱毒。更何況，即家作爲聯邦防空系統的中樞，也破綻多多，即樑明顯也是有問題的。要是全都爆出來，沒有哪家能夠倖免於難。
“小九。”
“嗯？”
蕭遠山示意她看飛行器的屏幕。被逐漸放大的畫面顯示出路邊不少的坑坑窪窪，還有一些人三不成羣地聚集着，對四周的那些可疑小洞指指點點。
“嶸仁星種植了很多題圖花。一開始只是李家自己喜歡，後來各地政府與某些集團爲了各種各樣的原因，也開始在城市主要道路與景點開始種植。再後來，題圖花也逐漸得到了這個星球上生活的民衆的喜愛，由此出現在了家家戶戶的庭院裡。”
蕭遠山介紹了背景，嚴肅道，“你確定是這種花招致了蟲族？”
“嗯。我靠近題圖花的時候突然心生警兆。一般出現這種情形的時候，多半都是事情有變，尤其是對我有危險的情況發生。夢夢也佐證了我的想法。”
“前輩，是單一類型的蟲族嗎？”
“目前看到的是這樣。我剛還想到了一種可能。題圖花可能是那種蟲族的伴生花。”
夢夢的猜測迅速得到了蕭遠山的反駁。
“不可能。如果是伴生花，嶸仁星就不可能成爲了人類宜居星球。題圖花已經擁有數千年的歷史，雖然廣泛栽種是這一千年以來才慢慢形成的局面，但如果是蟲族的伴生花，嶸仁星的人多半都已經出現了問題，甚至星球都已經被毀滅了。
蟲族不可能和人類和平共處，這是共識。”
夢夢出現在了鳳殊的肩膀上。
“這可不一定。我還真的見過可以和人類和平共處的蟲族。有極少數的蟲族還會反過來成爲人類的助手，轉而去進攻其他蟲族。你沒有見識過，不代表不存在。”
蕭遠山皺眉，鳳殊訝然。
“夢夢，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只是那樣類型的蟲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這種嚴格區分也沒有意義。絕大多數的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遇到。”
“前輩，你們是不是還有別的同伴出現了？”
“當然。要不然我怎麼有空在這裡和你說這麼多廢話？不過戰鬥已經接近尾聲了，你想要挖掘第一手情報恐怕要等以後了。機會不多，我告訴你，別想要出賣鳳殊。”
蕭遠山哭笑不得。
“小舒將來還要在小九手下生活，我出賣小九，不就等於出賣自己的長孫？”
“知道就好。你不要對鳳殊動任何歪心思，當然，也不要想着出賣君家。蕭崇舒肯定會跟着鳳小七走的，鳳小七要聽鳳殊的指揮，相當於蕭崇舒也難逃鳳殊的手掌心。你永遠都要記得，就算你不喜歡被人掌握弱點，現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投鼠忌器。”
接收到蕭遠山無奈的眼神，鳳殊也哭笑不得。
“夢夢。要是蕭爺爺都不能相信，恐怕君家在聯邦的地位早就岌岌可危了。我們兩家是多年的鐵桿盟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無需多言的事情。一家人沒有必要說兩家話。”
“老話說得好，‘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反正醜話說在前頭。你們不仁就不要怪我們不義。”
鳳殊開玩笑道，“你這麼兇，誰還敢惹我啊？”
夢夢哼了哼，“君臨不就招惹你了？要不是你連孩子都替他生了，我肯定將他的頭都擰下來當球踢。”
蕭遠山大笑。
“前輩，您真是風趣。”
“我說的是大實話，別當我開玩笑。君臨要是膽敢背叛鳳殊，我肯定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好了，夢夢。我和君臨不會反目成仇的。”
“我知道，所以也只是說說而已。我看他早就吊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了，你要是想要他的腦袋，他自己就能擰下來給你踢着玩。”
鳳殊扶額。蕭遠山再次大笑。
“蕭爺爺，我們現在要去哪？”
“小九想要去哪？”
“我對嶸仁星沒有任何瞭解，不清楚有什麼景點是非去不可的。”
老實說，鳳殊除了薩達星熟一些，對於天極星的瞭解也是寥寥無幾，儘管她出去逛過幾圈，可並沒有真正長久生活，所以實際上很難說有多少透徹的認識。
“只是帶你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李家的氣氛太過緊張了，要不是你突然劍走偏鋒，當機立斷鎮住了場子，可能他們那種對立情緒會愈演愈烈。”
說到這裡，蕭遠山的笑容微斂。
他總覺得，李家的長輩突然都離開李家，有些蹊蹺。
“蕭爺爺，按理說，這麼多世家，除了即家比較青黃不接之外，各家老中青少各個年齡段應該都有些人才儲備纔是。難道李家只有李光秀前輩和李莫非元帥稱得上是李家族老？如果是這樣的話，兩個人同時外出，家裡不就沒有長輩坐鎮了嗎？”
鳳殊也剛好想到了這個問題。之前她其實就想問了，但鑑於李家人都在場，所以她並沒有開口。
蕭遠山解釋了緣由。
“李家還有幾位長輩在世。
只是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習醫之人，退休之後，曾經留守家族幾十年，到李光秀前輩接手全局後，他們便都陸陸續續離開了家族，外出去尋找藥材，去治病救人，去收徒傳藝，或者單純地只是去走走看看，做些從前沒有機會去做的事情。
即家也不完全就是沒有其他長輩。只是直系的人的確是即墨最爲年長了。他的擔子很重，但他生性沉穩，比小舒要內斂老道得多。沒有長輩庇護的孩子總是成長得快。小舒如果不是遭此大劫，恐怕也不會有今天的這種靈活。
你看重樓就知道了。家中長輩多，可以分擔的兄弟姐妹更多，自然而然的人就比較放鬆自在。哪怕偶爾犯錯，他也不需要過於在意，反正及時補救就可以了。
換成小舒，蕭家和他同一代的孩子死亡率太高。他作爲長孫，對於弟弟妹妹們肯定更加看重，也更願意將事情多一些攬到自己身上去。但就算再怎麼想要一力承擔，他上頭也還有父輩，有祖輩，所以他多少也會有依賴心。”
即墨的情況就不同了。他沒有退路。任何事情到了他那裡，就已經到頭了。哪怕上面還有旁系的長輩，但即家終歸是他當家。所有的決斷與責任，都是作爲家主與族長的他要去做與揹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