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不知道要問些什麼纔好，只是坐在樹上往下看。
鳳山就在峭壁邊緣盤腿坐下來，繼續自我介紹道，“大長老說也許可以在外域找到你，派到這裡的人都不認得你，也不好大張旗鼓地找人，所以便只讓我一個人到聯邦來，專門盯着君家和即家的動向。
前段時間因爲有事，我短暫離開了。沒有想到就是這個空檔，少主你居然就出現了。要不是七小姐聯繫上我，我還不知道。
啊，少主可能不清楚我的身份。這麼說吧，如果少主不是和君家四少爺結婚又生下了孩子的話，你可以選擇我作爲結婚對象。”
鳳殊聞言震驚得差點掉下樹去。
夢夢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鳳家有這樣的規矩？”
鳳山老神在在，“大人，自從你歸隱之後，鳳家的變化多了去了。我既然能說這樣的話，自然是有根據的，否則少主直接去問七小姐，我不是立刻露出破綻了？施耀少爺也是清楚的。他從前一直將我當潛在的情敵。”
夢夢翻了一個白眼，“什麼跟什麼？亂七八糟的。”
鳳山像是覺得有趣，“大人看起來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嚴肅暴烈。”
鳳殊已經重新坐穩了。
“你是指，像你這樣身份的人，在繼承人沒有選定伴侶的情況下，你們可以自動上位？”
鳳山想了想，“不能說是自動上位，還是要得到繼承人認可才行。就好像少主如果未婚，並且到了年齡比較大的時候了，依舊沒有意中人，也沒有任何適合的結婚對象，那麼就可以考慮要不要和我逐漸家庭，生兒育女。在暗衛中，我可以有優先權。”
“鳳傢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條沒用的規矩？按照你這麼說，難道非要和人結婚才能夠擁有下一代？現在都是什麼年代了，還非要玩這種指腹爲婚的類似手段？”
夢夢都不敢置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鳳家。鳳殊就更是無語了。
“如果少主不出現，族長這個位置十有八九會是七小姐的囊中之物。
大小姐宅心仁厚，但實力和手段都欠缺一點火候，可以成爲中流砥柱，卻無法成爲當家做主之人。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經退出了競爭隊伍。不是她不夠優秀，也不是二小姐等人沒有被考慮過，而是七小姐出類拔萃，遠非她們能夠比肩。
這也是爲什麼施耀少爺會將屬下當成潛在的情敵的緣故。”
鳳山微微一笑，“沒有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個程咬金。蕭家大少爺可比我棘手多了。”
鳳殊沒有想到他居然連這一點情報都已經掌握了，“你在七姐身邊難道還安插了有人？”
總不能是鳳小七告訴他的。
“施耀少爺沒有聊天對象，聯繫上之後便和我吐槽了一通。”
夢夢摸不清他的想法，直截了當道，“所以換成是鳳殊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少主的出現可是解救了我。要是七小姐成爲正式繼承人，以七小姐的個性，四百歲也未必會想到要結婚，很大可能最後不得不選擇我。但少主已然結婚生子了，並且還是三個孩子，長老們不會再強制要求我必須爲少主守身如玉。”
鳳殊摸了摸手臂，突然感到有些涼意。
“據我所知，鳳家對於核心成員的婚配雖然慎重，但是並不會到強制的程度。”
鳳山再次咧嘴一笑。
“那是指核心成員，但少主可不僅僅是核心成員，是將來要成爲族長，成爲大長老的人，是我們鳳家核心圈的中心點。”
鳳殊無奈。
她還是不太明白這種規矩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戰時狀態，族長和少族長都是最爲忙碌與殫精竭慮的人。儘管有非常之嚴密的守護防線，可是因爲身處最爲危險的地方，往往防守壓力巨大。
未免作爲最高指揮官而不得不犧牲個人幸福，甚至無後，所以才設置了這麼一個位置。如果說族長承擔着爲了家族犧牲個人幸福這種巨大風險，那麼族長的首席暗衛，便承擔着犧牲個人幸福，以保護族長、成全族長開枝散葉的職責。”
儘管他解釋的足夠詳細了，可是鳳殊還是無法接受。
按照她的理解，將所謂的首席暗衛置換成備胎這個詞也是可以的，而且還是合法備胎，無法反抗只能夠聽天由命的備胎。
“恭喜解脫。”
“謝謝。”
“不客氣。”
鳳殊總算是跳躍着下了樹。
鳳山微微一笑，並沒有站起來，依舊和她保持着距離，身影卻在原地緩緩消失，如同一滴水珠迴歸大海，無蹤無影。
“少主，再會。”
與此同時，夢夢也不打招呼便進入了小世界。
鳳殊很快便明白他去了哪裡，不由地眼角抽抽。
這人居然可以不需要經過她的同意便直接進入小世界。麻煩大了。她剎那之間便想起了君臨陰森森的眼神來。
君四一定會殺了他。
“有人來了？”
蕭遠山飛速來到她跟前，視線立刻定在了鳳山此前所在位置。
“啊，不用擔心，是來找我的。”
“找你的？老四的人？剛走？”
蕭遠山走到邊緣去往下看，只有風吹草動。
“不是。七姐讓來的。”
他沒有想到是鳳家人。
“七小姐有事？”
“不是，只是剛好在附近，便過來找我了。”
蕭遠山愣了愣，“那是鳳家有事？”
鳳殊哭笑不得，“也不是。真的只是碰巧就在嶸仁星，所以過來找我。”
“然後見了面就走？”
蕭遠山並不是這麼容易糊弄過去的人。
“他是來打聲招呼，以後可能會隨時出現，免得大水衝了龍王廟。”
鳳殊總不能說人現在就在小世界裡？夢夢正氣急敗壞地想要將人丟出來？
“那些人是誰？”
“李家人。”
蕭遠山說到正事，便招呼她上飛行器。
“剛纔和光秀前輩再次確認了，他今晚就能夠回到李家。我們現在去接小隆他們，立刻動身去崢嶸星。”
“這麼快？之前不是說並不確定嗎？”
“原本他想着繞道去接當歸的，但現在莫非元帥已經親自去逮人了，他便可以全速趕回來。”
鳳殊無語，難不成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在李光秀心裡還不如李當歸的離家出走重要？
“明知道李當歸肯定會逃跑，他爲什麼要帶人離開嶸仁星？帶人離開也行，總的看好他，讓李當歸無法脫離視線範圍吧？”
“受寵的孩子總有辦法讓老人心軟。等你成爲了祖母，或者曾祖母，對着這麼小的孩子，也同樣會寵溺到無視原則。”
鳳殊想象不到自己老了之後會怎樣，但要說她會寵溺孩子到無視原則的地步，她總覺得不太可能。
在大是大非面前，她還是硬的起心腸的。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從死人堆裡活過來的人，不至於頭腦發昏到失去該有的立場。
“現在要去哪裡？”
“在這山裡走一走？”
鳳殊儘管覺得奇怪，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後頭下山，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便繞到了左邊的山上去。
讓她感到無語的是，蕭遠山居然又攀爬到山頂的幾棵樹上去取酒。
“蕭爺爺，別告訴我你其實是酒癮犯了。”
蕭遠山哈哈大笑。
“被你發現了？這不是順路嗎？剛好有時間，到了大帥家我們也可以一醉方休。很多年沒有聚首過了，難得機會。”
他興致勃勃地招手，讓她繼續跟上，他們還有三座山要爬。
“蕭爺爺，用飛行器不更快？”
“爬山就要有爬山的樣子，用飛行器代替攀登，有什麼好玩的？這不是白爬了？有時候就要腳踏實地才更有感覺。我們人原本就離不開土地。現在城市裡到處都見不到泥土，想要腳踏實地還得跑到森林裡去，甚至要飛到另外的農業星球。
嶸仁星這一點就做得很好，到哪裡都看得見泥土，很多孩子都是從小玩泥巴長大的，種點花草樹木不在話下。不像很多星球的人，這方面的知識一點都不瞭解。”
他看起來興致很高，鳳殊不太明白他怎麼突然之間會轉變成這樣。不過她向來習慣在羣山峻林之中行走，所以腳步輕鬆，並不覺得疲勞。
他們速度很快，不到一個小時便又爬上了另外一座山峰。這一次，蕭遠山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取酒，而是拿出來一個酒杯，自斟自飲了三大杯。
鳳殊則在附近轉悠着採藥。
“你都認得？”
“認得一些。以前君臨給過我一本藥典，我翻看過。”
事實上，她將那兩本藥書都背下來了。未免和從前的藥草知識混淆，還特意做過對比與區分，現在雖然不確定是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掌握，但大部分還是能夠辨認出來的。這一點，多虧了她記憶力絕佳。
“小時候就特別喜歡藥草？”
蕭遠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
鳳殊搖頭，“也不算。相較於花花草草，我其實更喜歡樹。”
“老四也更喜歡樹。他小時候到蕭家，常常玩着玩着就一個人溜到某棵樹上去睡覺。蕭家和君家這麼多孩子，也就他才從小到大都會跑去樹上睡覺。不管是小時候在天極星，還是長大之後到軍部服役，我們要是找不到他，常常第一時間會到附近的樹上找人。”
鳳殊身形微頓。
是這樣嗎？
君臨居然也喜歡跑到樹上去睡覺？
“小九，老四就交給你了。”
鳳殊直起腰來，和他遠遠地對視。
爲什麼？
就算兩家不分你我，他到底也不是君臨祖父。爲什麼，他會說出這樣囑託的話來？而且不是一次半次。
蕭遠山仰頭，咕嚕嚕又喝了半瓶酒。
“阿庭在結婚之前其實有過一個感情非常深厚的初戀。兩個人已經到了談論婚事的程度，但是最後雙方家族都沒有同意，並且還威脅他們說，如果實在要結婚，那兩家就會反目成仇。
他們想要在一起，可阻力太大了，而且，那會兒他們也太過年輕，不懂得爭取也需要講究策略，不懂得凡事都應該忍耐，應該明白要適可而止。
爲了自身的幸福，他們不約而同願意放棄身份地位，打算遠走高飛，可兩家的長輩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做出這種在他們看來是背棄家族的醜事？
其中一位長輩當着他們倆的面自殺了，遺言只有幾句話——‘只要我活着，就不會允許你們結婚。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可以。現在，踏着我的屍體過去結婚吧。祝你們永遠幸福。’”
鳳殊默然無語。
蕭遠山像是有些醉了，躺倒在草叢裡。手裡握着的酒瓶傾斜在地，酒水汩汩而出。
“阿庭在自責之下，和家族選定的女人結了婚，生了唯一的一個兒子，誓言終生都不會離開自己的妻兒。他的初戀起初不肯放棄，即使阿庭結婚也依舊要堅持他們的感情。阿庭很痛苦，後來動搖了。可是就在他們準備逃離家族的時候，家族的又一位長輩的屍體也被拋到了他們面前。
因爲個人幸福與家族利益背道而馳，他們身心俱疲。兩位長輩都以決絕的方式對他們進行了各自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勸導。初戀因此精神失常了好幾年。阿庭無法親自照顧對方，備受折磨，後來遠去戰場前線，多年不歸。
因爲精神崩潰，總有自殘的舉動發生，他的初戀最後被家族長輩灌了過量的失憶劑。失去記憶後的一百多年，初戀也和人結了婚，生了兩個兒子。
那些年，除了公事，阿庭沒有和對方在私下見過任何一面，也沒有給對方隻言片語。”
他擡起手臂，枕在了頭下。
“誰都說我城府深，可是你們都不知道，暴脾氣的阿庭纔是最能夠忍耐的那個人。他狠起來……”
鳳殊震驚的無以復加。
最後的話壓得極低，就像是夢中囈語，但以鳳殊的過人耳力，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吧？君庭的初戀居然是……
“老一輩的人不是不懂得愛，只是經歷過了，明白生活並不只是需要愛而已。尤其是不被祝福的感情，需要彼此的相互確認，但也需要旁人的祝福。那些至死不渝的愛情，有多少是建立在犧牲身邊人的幸福之上？也許不是全部，但肯定有非常之多讓人無可奈何的痛苦場景。
君家這麼多孩子，老四和我最爲投緣。而蕭家的孩子裡頭，小舒最喜歡阿庭。可能是因爲這樣，我們私心裡都希望他們能夠得到最大的自由。
鳳殊，你們幾個還年輕。要珍惜青春啊。青春不等人。誰都會變老，老了，老了也挺好。”
他大笑，驀地站起來，仰天長嘯。
祝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祝願天下單身者盡皆逍遙。結不結婚不重要，一生都能夠舒展自我，快快樂樂，平安順遂，已經是最好的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