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了,剛去房裡,沒看見您的人,可把奴婢嚇了一跳,原來您在這兒啊!”墨香按往常的時辰去自家小姐閨房,服侍穿衣洗漱,本打算勸小姐多休息會兒,下寒氣了,外頭挺冷的,昨個兒又累了一天, 可沒想小姐早就起身了,看這樣子在書房裡應該有一會兒功夫了。
“我這樣一個大活人,你還怕我不見了啊!”語氣是一如既往的輕鬆活潑。
墨香卻察覺自家小姐的臉色不太好,大大的杏仁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像是昨晚沒睡好的樣子。雖然不是那麼的明顯,但朝夕相對的墨香還是發現了。
“墨香來幫我看看,哪一幅字寫得最好?”
昨晚輾轉反側,來這裡以後的生活畫面一個接一個的閃現在腦海裡,她一開始學着用竈臺生火做飯時,弄得臉上都是木炭,還差點把自己的小辮子給燒着了,滿臉黑不溜秋,頭髮也被燙成捲毛,十足一個非洲的小黑妞。和爹爹,孃親,哥哥,姐姐,弟弟全家人第一次一起吃的年夜飯,一寶二寶還不滿一歲呢,那爆竹越是響亮,他們手舞足蹈得越歡騰,好不可愛!還有賺到第一筆銀子時候,那樣的滿足與激動,來到京城的前夕,彷徨忐忑,還有他……
墨香就仔細的瞧了瞧,這些年跟在小姐身邊,她也識些筆墨,她自己也是對寫字最感興趣。就見上頭每一張都寫的是同一首詩,“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倉央嘉措”,字體清婉靈動,流暢瘦潔,還帶着些嫵媚嬌柔,“小姐,倉央嘉措是誰啊?”
“嗯,是個僧人!”沒聽說這裡有藏傳佛教和喇叭。
“什麼!和尚,那不是應該六根清淨,遠離紅塵嗎?怎麼還寫這種詩?”墨香不敢相信還有這麼大膽的和尚。
“他原先是一個普通的農人之子,和爹孃過着平凡,但卻很幸福的生活,或許還有一個喜歡的姑娘,就像所有的少年一樣。然而,有一天,一個別人的選擇卻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他竟然是轉世靈童,隨後就成了佛門密宗的接替人,只不過……在佛學禪意之中,這裡的‘你’,不一定是愛慕的人,而是可以指任何人,任何事的。”不過,顧雅妍更願意相信這是一個爲情所惱的男人。
“原來是這樣,小姐你現在寫的也是那個和尚的詩吧?可是怎的像說話一樣,不對仗,也很直白!”墨香跟着顧雅妍的筆記,一句句念出來,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爲乞福,只爲守候你的到來;那一日,壘起瑪尼堆,不爲修福,只爲投下心湖的石子;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爲超度,只爲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爲覲見,只爲貼着你的溫度;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爲輪迴,只爲途中與你相見。”
“詩詞不都是人唸的嗎?有各種各樣的人,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詩啊,有些對仗工整,有些參差不齊,有的直抒胸臆,有的隱晦難懂,只要能夠感動人的就是好詩!”顧雅妍不想太多的再談論倉央嘉措,畢竟不是這裡的人,“墨香看好哪一張寫得比較好沒,我手上的還是那一張?選好了就送去裱起來!”
“對了,小姐!上次你畫的那幅,我昨個兒已經取回來了!”
“哪幅?”顧雅妍全神貫注在筆力的掌握上。
墨香聽了,就喜滋滋的將拿裱好的畫拿過來,小心的展開,“就是這幅啊!”
顧雅妍就停下瞟了一眼,隨即一頓,是一個男子練劍的背影,穿着寶藍色常服,看不出是誰,只覺棱角堅硬,很是偉岸,武姿剛勁有力,有種逼人的氣魄。一個失神,顧雅妍就將墨汁滴在了剛寫好的那副字上。
“收起來吧!”顧雅妍回過頭,像什麼也沒發生,就在墨團處花了一朵盛開的梅花,與平常一般吩咐着墨香,“還有牀下左邊第一個櫃子裡的那個藍色包袱,將這兩樣東西一起收到最裡的那個紫檀雕花的箱子裡。”
“小姐?”那個箱子不是用來放小少爺們第一次寫的字,作的畫,還有些現在不再耍的小玩具之類的東西嗎?小姐陳放東西一向講究分明別類,這,是不是記錯了?
顧雅妍不想解釋什麼,嚴肅的說道:“墨香,有些事應該問,有些則不可以!”
墨香聽了就是一愣,小姐很少說這樣的重話,“是,我知道了,小姐!我這就放過去!”
平凡與超度,信仰和自由,入世還是出世,叛逆不羈的倉央嘉措在跌宕的一生之中,甘心輾轉,最終追尋到了那彼岸的寧靜。而她,又終歸何處呢?愛,是她保護不了的奢侈品!世間安得雙全法啊……
“啪!”磁盤落地,與木質地板相碰,發出一聲不是那麼清脆的聲響,打破早飯間沉悶的氣氛。
“小蝶,你說說這是你來咱們這兒的第幾次了?”秋月率先反應,劈頭蓋臉的一頓指責,“你知不知道,這可是定窯的白瓷,把你賣了都賠不起,還有上次,那麼好的一套汝窯天青梅花茶具,也被你打破了一隻杯子,弄得只剩三個,裝不了盤!”
“小……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我……”小蝶已經跪了下來,眼裡蓄滿淚水,聲音顫顫噓噓,看樣子很是害怕。
“就知道裝可憐!”就聽秋月小聲嘀咕道,很是不平的樣子。
“小蝶,東西摔壞了不要緊,還可以再買,可是你這大大咧咧,粗手粗腳的毛病,如果改不了,那就是個大問題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不罰你,也難平衆人之口,這錢就從你月銀里扣,你可是服氣?”小蝶是自從那次和錢媽媽商量過後,就過來當差了的,是個嬌養大的孩子,做事也算用心,但就是改不了粗心的毛病。特別是一旦有什麼異常,誰大點聲了,或是盯着她了,就容易出錯。
“奴婢服氣,小姐!”眼神很純淨,有種跳過一劫的輕鬆,看上去很可愛,小蝶就感激的說道。
“從今兒開始,你就負責把院子打掃乾淨,要一片落葉也沒有。剩餘的時間,你就和墨香或是硯香姐姐學算術,然後我定期給你考覈,什麼時候通過了,什麼時候再領新的差事!”掃院子是粗使丫頭的活計,而小蝶來這兒的身份是二等丫鬟。
就見錢小蝶臉上有些不憤,很是丟臉的樣子,“小姐,奴婢沒有學過算術啊!還有,小蝶以後會小心的,保證不再摔壞東西,小姐,讓奴婢跟在你身邊伺候吧!”
“沒有誰是生來什麼就會的,小蝶,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留下來掃院子,學算術,要麼就還是回你母親親那裡去?”顧雅妍的神色很嚴峻,像是動真格的樣子。
“不,不,小姐,奴婢不回去,奴婢好好學!”小蝶趕忙表態,神色比剛纔堅定許多。
唉!這丫頭真是不逼不行,但願練習算術能改掉她粗心的毛病吧,不負錢媽媽所託就好!顧雅妍就見秋月臉上的表情很是豐富,一會兒很是不滿,一會兒又幸災樂禍,“小蝶,你現在就去掃院子。”
經過這麼個插曲,大家也沒了食慾,早飯就撤了下去,待收拾完,“你們先不忙其他,我有話要說!秋月,你可知道錯了?”
“小姐?”秋月一臉茫然。
秋月已經放縱得夠了,她現在可以試試收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秋月,你還是不知道嗎?我可只再給你這一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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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低着頭,顧雅妍見她的上眼皮就左右突了突,擡頭就是滿臉的惶恐,“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剛纔不該小姐沒開口,奴婢就插嘴了!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姐就繞了奴婢這一次吧!”
“秋月,這最後的機會你也浪費了!”沒大沒小的在主子跟前插嘴?看來自己表現得的確是太溫和了,這樣就想糊弄過去?
秋月的眼神就有些驚恐,但還是堅持,故作疑惑可憐的樣子,“小姐,奴婢不懂!”
“聖上給咱們家賞賜的那個溫泉莊子,父親昨個兒讓我選間單獨的院子來,秋月就去幫我打掃一下吧!”還是不說的話,就用這個動作試試那邊的反應如何。
“小姐,奴婢錯了,奴婢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不該偷聽小姐和墨香姐姐說話,不該翻小姐書案上東西,不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哭聲卻越來越大,倒真像痛心疾首的樣子,而且頭已經埋到了地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不要心存僥倖,以爲小心點就沒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們三個先下去,秋月留下!”顧雅妍就將秋月扶起,遞了方帕子過去,“你把臉上搽乾淨,我不喜歡女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還有你站起來說話,我也不喜歡別人跪着我。同樣的,秋月,你也有兩個選擇!”
秋月猛然擡起頭看着顧雅妍,有驚訝,有不解,還有,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