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之前,顧雅妍隱晦提出想要回蜀中的想法時,顧仲安那不容商量的強烈反對,這一次,他只是略微思索片刻,便答應了顧雅妍的請求,“妍兒既然想這麼做,那就去吧”
“那弟弟們呢?”顧雅妍的表情是顯露無疑的擔憂,“爹爹看,是留在京中,還是隨女兒一道……”
顧仲安半晌沒有回答,然後陷入沉凝,但神情看上去不像是反對的樣子
顧雅妍心中一緊,是不是爹爹心裡也是認同她將弟弟一起帶回蜀中的,只是一來沒有合適的緣由,不可能對外宣稱只有三、四歲的娃娃離開父親身邊,遠去故里,給母親守孝,二來,估計爹爹也不是特別放心他們吧,家中只有弱女幼子,出了什麼事情,連個出來撐門面,可以主事的人都沒有
可是,無論如何,弟弟得跟着她一起走想個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說服父親……
顧雅妍腦子轉得飛快,“爹爹幼時曾經在弘文館讀過書,後來又在弘文館擔任教習,直到後來高中狀元,對於那裡自然是有特殊感情的吧不如就以回饋感恩的名義,爹爹在學院旁建一個大的院子,然後再分爲若干單獨的小間,免費提供給那些貧寒人家或是家住得很偏遠的學子們居住。又念及學院和恩師的教導,特意將兩個兒子送去那裡啓蒙爹爹,您看如何?”
資助宿舍,而不是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校舍,免去了沽名釣譽的負面風評,而如果贈送圖書舍的話,一定要有相當的規模纔拿得出手,但這裡書籍非常的貴,這樣一來成本就很高,以現在家裡的財力,他倒也不是承擔不起,只是他一個才升任五品的小官,一出手就有如此大的手筆,豈不更加惹人閒話。
捐助學院的宿舍……這樣一來,既讓兩個小兒子回蜀中有了正當而充分的理由,又顯示了他是一個念舊情且懂得感恩的人,他可是真的這麼認爲,否則京中名師鴻儒衆多,怎麼還要千里迢迢的將兩個小兒子都送到那裡啓蒙,最後嘛,就是爲將來培養自己一派的門人打下基礎,真可謂一舉數得他越想越覺得可行
顧仲安滿意的微微點了點頭,“這幾就安排人將你母親留下來的物件都清點一下,至於你母親院子的人也就隨你安排,一起帶走還是配人,還有衣裳用具什麼的,整理好,就跟着你姐姐和姐夫他們一同回去好了”
剛從京城遠嫁到蜀中的顧雅婧,新婚還沒有一個月,母親就過世,顧雅婧便和王瑞琪又急急的從蜀中趕到京城來奔喪,但一直昏迷的顧雅妍到現在還沒有見過出嫁後的姐姐和那位新晉的姐夫。
“你來了”顧雅婧聲音平和,不見喜怒,只看了顧雅妍一眼,就繼續整理手中的衣裳。
既然決定與姐姐一同回蜀中,顧雅妍覺得還是先跟姐姐合計一下比較好,還有母親留下的財物,身邊伺候的大小丫鬟都該怎麼歸置。姐姐現在嫁人了,是以姑奶奶的身份與顧家的姑爺王瑞琪一起回來,自然是不能再住在閨中的慕湖樓。
錢媽媽就單獨闢了西南處的琉瓔水榭給他們居住,現在內院的事情一般由錢媽媽代管,大的事情再向顧仲安請示。而靖雯郡主和她院子裡的人,彷彿與世隔絕了一般,不過問任何外界的事情,不論是府裡的,還是府外的,都是一副迴避的態度。顧雅妍病着,蘭沁苑的日常配給也少不了,還有李氏的喪事,幸好錢媽媽在京裡也歷練了這麼些時日,否則整個府裡定是要亂套。
顧雅妍等了幾日,也不見姐姐過來看她,心下納悶。因爲慕湖樓在整個府裡的東北方位,大約是與琉瓔水榭正好相對的位置。是不是姐姐以爲自己身子還沒有好全,所以纔想着不要過來打擾自己休息,還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呢?顧雅妍就瞅了一天王瑞琪不在的時候,去了顧雅婧那裡。
顧雅婧的態度很冷淡,顧雅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姐姐”聲音怯怯的,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
“你來有什麼事情嗎?”顧雅婧板着個臉,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才幾日不見,姐姐這是怎麼了?爲什麼對着她很不高興的表情,自己有什麼地方惹得姐姐如此生氣了嗎?顧雅妍驚得不知所措,“姐姐……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沒什麼,你要是沒事的話,就先回去吧,我現在很忙”竟是一副不願多談,直接送客的樣子。
顧雅妍頓時慌了神,完全沒有頭緒,姐姐怎麼會突然對她這樣的態度,“姐姐在生妹妹的氣嗎?妹妹不懂事,做了什麼不當的舉動,姐姐教妹妹可好?”
“我哪敢教你什麼,妹妹那麼有主見,又是爹爹和孃親心中最聰慧的孩子”顧雅婧冷笑,語氣很是不屑。
“姐姐,你不要這樣,有什麼話好好說啊”顧雅妍急得哭了出來,這個世界真正疼愛她的人不多了,她不希望和一直關懷照顧她的姐姐再產生什麼誤會分歧。
“說你要我好好說”顧雅婧用力扔下手中疊了一半的錦緞馬面裙,頓時激動不已,對身邊服侍的喝道,“你們都下去”
顧雅妍一怔,顧雅婧滿臉的憤怒和責難,“我走的時候怎樣和你好好說的,我讓你好好的照顧這個家,照顧孃親和弟弟,可是呢?這才幾日,我看到的是什麼,是孃親躺在冰冷的棺木內,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你明知道孃親的身體不好,爲什麼還老是做些讓人擔心的事情”
顧雅妍心中一顫,紅着眼眶無力應對,憂慮自責已經夠折磨人心,她沒有餘力再去爭辯,顧雅婧的指責,每一字都像刀刃,狠狠剖劃她早已傷痕累累的那顆心。
“你不要表現出那副無辜的樣子,就是這模樣,讓那麼多的人心甘情願的爲你賣命
從小到大,你比我聰明,又有主意,可說家裡蜀中的那份基業,你功不可沒。所有的光環都在你的頭上,還有爹和孃的偏愛,好像你纔是姐姐,是這個家的長女,而我只是可有可無的角色這也沒什麼,十個指頭都有長短,況且爹孃只是多疼你些,對我也是好的,我也願意像他們一樣把你當做家裡的寶貝一樣呵護照顧,甘心做一個溫婉懂事,在你的光環背後,追逐你腳步的姐姐
可是隻要有你在的地方,你就是衆人矚目的焦點,爹孃對你的偏愛也到了近乎縱容的地步。然後一有甜頭都落在你頭上,一有擔子就成了我的責任。我不是嫌棄他家家道中落,沒有恆產又人口複雜,叔伯妯娌還一大堆的,只是爲什麼爹爹就不能像對你那麼寬容一樣,也給我一點點的自由呢
孃親一定要我這個時候嫁人,說是爲了我好,我知道她想快點把我們都安排妥當,以便沒有後顧之憂,可什麼纔是爲了我好,成了親,嫁了人就是好嗎?我有喜歡的人,這你知道,但對於你姐夫,到現在也只是普通世交哥哥妹妹的情誼,但我還是毫無怨言的答應了,我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這樁婚事,爹爹當初以這個理由拒絕了多少橄欖枝,才能夠保持現在的獨善其身,一步步被皇帝重用。一旦我們這邊悔婚,會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我的這點犧牲能夠讓爹爹的仕途更平順,弟弟們有了更好的基礎,孃親也好,你也罷,只要你們都好,我妥協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早已習慣了妥協,無條件的妥協。如果能夠一家人和樂安泰,我覺得也好,可是呢?可是事實呢?”
說到最後,顧雅婧的聲音近乎咆哮,而無論是顧雅婧還是顧雅妍都早已是淚流滿面。顧雅妍不知道顧雅婧心裡竟然藏了這麼多的事情,原來姐姐曾經感覺到的,是那麼的壓抑,顧雅妍心生慚愧。
不是她,也許孃親現在還好好的,不管這究竟是意外巧合,還是直接導火索。顧雅妍並不是那種聽了誰說的什麼話,就會把責任一鍋端起來,然後像蝸牛一樣揹着沉重的包袱前行的人但是姐姐是她最在乎的人之一啊,不說姐姐說得是否屬實,她都願意在一定程度上考慮,姐姐現在對她的怨懟……
“妹妹從來不知道姐姐原來一直是這樣的想法,若是早知道,一定會多多顧及姐姐的感受。只是這世上,千金難買早知道,我們也都還小,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未來我一定會好好彌補姐姐”
“不必了”顧雅婧一口回絕,“我說了這些並不是要你補償我什麼,我只是單純覺得不甘罷了……壓在心裡這麼多年……現在就像你說的,事情都成了定局,彌補就不必了”
顧雅婧臉上淺淺的慍色,已經沒有了方纔那樣的激烈,但說話仍然像是帶了刺一般,語氣還是不太好
看來孃親的逝去,她與姐姐之間的這道裂痕不是那麼輕易可以跨越過去的了顧雅妍蹙眉嘆息,想想好像的確是沒有爲姐姐做過什麼事情,而姐姐卻一直努力適應家裡的步伐,也因此犧牲了不少,真說起來,她的確是欠姐姐的
“我今天的語氣不太好,可是,妹妹,姐姐實在忍不住了,你多包涵,我現在真的無法做到像以前那樣對你。聽說爹爹讓你帶着弟弟們一起會蜀中?還有孃親留下來的那些什麼,姐姐求求你,你想怎麼樣都好,只是不要拿來跟我說,可以嗎”
顧雅妍不是看不見顧雅婧眼底濃濃的掙扎和猶豫,還有滿臉的痛苦,她靜靜的退了出去,神色黯然。
凡事都要一個過程,姐姐常年的壓抑需要一個出口,孃親的過世看來對姐姐的打擊不小,是不是新婚在婆家也不是那麼愉快?性子一向溫婉隨和的人執着起一件事情來,比普通人更甚。想要求得姐姐的諒解,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吧
“姐姐我們要回家了嗎?”臨睡前,顧傳麒突然問道。
“嗯,一寶想回蜀中的老家嗎?”一個多月的調養,顧雅妍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將內院的事情都接了過來,一步步做着臨行的安排。
“想,可大家說孃親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們要是去了那裡,孃親回來以後找不到我們怎麼辦?”回答的是顧傳麟。
“孃親應該不會回來了,你們看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就是孃親哦,她會一直在那裡看着我們,保佑我們”顧雅妍不太會和小孩子討論這方面的問題,但她覺得一寶和二寶現在的年齡正是慢慢懂事的時候,她儘量不用一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謊言來搪塞欺騙他們。
“爲什麼要變成星星?像以前那樣不是也很好嗎?星星,遠,摸不到,而且只有天黑才能看見”麟兒是好奇寶寶,還不懂得死亡的意思,麒兒後來一直沉默不語,只是一雙小手緊緊的抓住顧雅妍。
“每個人以後都會變成星星的,只是時間上略微有些不一樣罷了有些人早點,有的人晚些,孃親變成星星以後就可以永永遠遠,每時每刻的看着我們,會在夜裡出來給我們溫暖,指引我們的方向,會在白天躲起來看我們有沒有偷懶”
二寶似懂非懂,圓溜溜如紫葡萄一般的眼睛忽閃忽閃,“哦,姐姐唱歌歌,我和小哥要睡覺覺”
顧雅妍莞爾,水汪的晶眸璀璨,每天只有這個時候,她的心纔會完全的放鬆下來,“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